清 学 院(官网)

www.qinghuaguoxueyuan.com

文学院

《荡寇志》28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攻山寨,韦扬隐道:“我军新得胜仗,锐气正旺,不如乘此大队进剿。”徐槐道:“甚是。但我按此地图,梁山头关峻险异常,尚须想一善攻之策。”李宗汤道:“他那半山上断金亭子,地当四山道路之交,我先用全军占住了他,以便四面策应。”徐槐道:“亦是。但本帅得一计在此。当时初临郓城,一见那须知册内地图,便早定这主见;今看了汪恭人所藏地图,此计愈决。”李宗汤、韦扬隐齐问何计,徐槐道:“我按地图,此处有一条坎离谷,进通梁山内地。但一路乱峰怪石,上无蛙步可容;叠莽丛棒,下无只身可过。贼不能守,而我亦不能入。我曾将此地情形,问过那几个贼囚,据他们供称:这坎离谷谷上一无守兵,惟内面北口,却有一枝军马屯守。众口一词,谅必不错。我想此路既不可入,何必内守?现在他既内守,必有可攻之道,不过攻法极难,然大丈夫为其难者。”说到此际,韦扬隐眉飞目舞,立起身来道:“待小将去探看一遭,再定计议。”徐槐许可。

韦扬隐奉了将令,带了十几个伴当、各色登山行头,到那坎离谷去。在山脚下阅视一转,果然峻峰峭壁,怪石嵯峨,无路可登。韦扬隐看了半晌,但见半壁已上枯松倒挂,藤萝纠蔓而已。韦扬隐忽吩咐取一把钩镰枪来,伴当献上钩镰枪,又吩咐取条长绳系在枪底。韦扬隐便把那枪,向半壁里直标上去。只见那枝枪冲上四十余丈,枪钩恰搭在一株枯松根上。众人无不称奇。韦扬隐便叫伴当内一个身躯轻小的,缘绳先上。那个伴当上了半壁,便将那枪钩拔出了松根。下面众人便将一条巨绠系在绳端,那半壁上的伴当便收上这根巨绠,把那巨绠紧紧的吊在松树上。韦扬隐便同众人一齐缘绠而上。上了半壁,或缘藤,或系绳,顷刻到了山顶。韦扬隐一见道:“呸!我道什么奇险,你们不看这一片绿茸茸芳草地,屯着二三千军马也不见得挨挤,怎么说跬步不容?可笑这班贼人,久居此山,未曾探到此处也。”便命众人向前寻下山的路,只见暮色苍苍,浓霭已起。众伴当禀称:“天色已晚,昏暗难辨,不如明日再来。”韦扬隐道:“也是。”便与众人转来,重复缘绠下山,径到大营来,将这番情形,禀报徐槐。

徐槐甚喜,当晚传令,把军马分为九队。所有水军共计三万五千余人:曹州府水军一万余人为一队,守水泊南面;菏泽、曹县、城武、定陶四县共七千余人为一队,守水泊东面;郓城、单县、矩野三县及满家营共一万五千余人为一队,守水泊西面。这后军三队,守住水泊,以防贼人乘间偷袭。又教他一面相机填港筑堤。计陆军队内,郓城县九千余人,每三千余人为一队:中队乃是郓城中营官军,带南北村乡勇各一千名;左队乃是郓城左营官军,兼北村乡勇;右队乃是郓城右营官军,带南村乡勇,交韦扬隐、李宗汤二将率领。曹州府陆军一万余人为一队;菏泽、曹县、定陶三县陆军共五千余人为一队;城武、单县、矩野三县及满家营陆军共七千余人为一队:这三队徐槐亲自率领。陆军六队,都屯在金沙岸上。所有起先三十六队旗号,尽插在曹州队内。众人遵令。

次日黎明,徐槐教韦扬隐仍去探看坎离谷那面下山之路。只见李宗汤躬身道:“这番何不委小将前去?”徐槐道:“也可。”便命李宗汤前去。李宗汤领了十数名伴当,直到坎离谷,缘绠而上,到了山顶,便四边寻觅下山之路。望下去尽是悬崖陡壁,无路可下,又无些毫树根可坠绳索。李宗汤转辗寻觅,数内伴当寻着一个洞口,便道:“这洞不知通不通下面的。”李宗汤看时,只见一座危崖,下放着四五顶桌面大小的一个大洞,里面黑沉沉,其深无底。李宗汤道:“休管他通不通下面,且寻将下去。”众人依命,敲火秉炬而入。里面曲曲折折,转了好几个湾,忽然一派亮光透入,众人叫声惭愧,果然通下面的。李宗汤一看,却又是悬崖陡壁。众人道:“无路可下怎好?”李宗汤细看道:“兀的不是一条石梁!”便命众人系了一条巨索,李宗汤与众人缘绠而下。到了乎地,李宗汤定晴细看,道:“呀,这里原来就是图中所画的幽洞天!”只见远远地一带旌旗,乃是关内夹道摆列之兵;又回头望见远远一队旌旗,乃是坎离谷北口守备之兵。众人都个个心骇色变。李宗汤面不改色,按着佩刀闲闲地四边观看,将四周路径阔狭转折,两旁有无陂塘泥淖,一一细看,一一紧记,却不撞见一个贼人。

李宗汤将情形看得十分仔细,便与众人缘绠而上,转落山头,直回大营,报知徐槐。徐槐大喜道:“仗二位将军探得此路,今番破关必矣。那厮只防我从谷下入,不防我从谷上进也。我看地图内,从幽洞天通关内夹道最易。韦将军可将郓城左右两队,从此路下去,多带枪炮火药,轰击那厮夹道后面。”韦扬隐领令。徐槐又道:“李将军可将郓城中队,也从此路下去,多带火箭芦荻,截守那厮夹道中路,见有营房粮草,即便放火。”李宗汤领令。徐槐又道:“二位将军可检点本部人马,有昨夜力战困乏的,拣出另为一队,就教他在那山上举火呐喊,以疑乱贼人。这是安耽差使,留与他们疲乏的做罢。”二将应诺。徐槐便传众将进帐,告以袭关之计,并道:“一俟韦李二将得手,仰诸位将军率领曹州、菏泽等三队,努力攻关。”只见众都监都凛然变色,一齐跪禀道:“此计太险。两位勇将一齐深陷重地,恐非所宜,望主帅三恩。”徐槐笑道:“诸位将军休怕。凡用兵之道,有者求之,无者求之;虚者责之,实者责之。今幽洞天下情形,既已虚隙可乘,更兼吴用病困新泰未归,山寨贼内无人,不乘此出奇制胜,迁延坐-,后悔无及矣。”只见韦扬隐、李宗汤一齐开言道:“主帅若要攻关,还是叫颜树德来。斩关夺隘,断非此人不可。”徐槐道,“正是。”便传令飞速到郓城召颜树德来。这里安排兵马,只等颜树德一到便要攻关。

且说卢俊义从金沙渡败回,众人都面面厮-道:“水泊被他夺占了怎好?”卢俊义道:“快点兵严守关口再说。”便点起三万人马守住头关。一面对戴宗说道:“戴兄弟,这番只好快去泰安,请公明哥哥回来也。”戴宗应命,作起神行法,从山旁小路出去,飞速到泰安去了。这里众头领抖擞精神,把住头关。卢俊义又传令,教后山李应等严紧把守,休教失利。李应等闻知水泊已失,也惊得呆了。这边卢俊义及众头领端的吓得把卵立在肩头,紧紧保守头关,那里还敢放松。只见官军两日不见动静,卢俊义心中十分狐疑,不知这徐官儿又有什么法儿来制度他,却又没处捉摸。猛想起吴军师置乓守坎离谷口之举,当时颇笑其迁,今日想起,莫非认真此路不可疏虞。便传饬坎离谷北口兵丁当心防备,又加派一千名精兵协同相助。这关上卢俊义及众头领,轮替巡绰,昼夜络绎不绝,只是不见官军动静。不知徐槐只等颜树德到来,便要举事。

次早,颜树德到了军中,徐槐与他说了攻关之事,树德大喜。徐槐吩咐待夜分举行,所以本日又按兵不动。直待申牌时分,韦扬隐、李宗汤率郓城部众陆续动身。徐槐也传令拔营齐进,三声炮响,鼓角齐鸣,曹州府、菏泽县、曹县、定陶县、城武县、单县、矩野县、满家营兵马,按队而出,颜树德倒提大砍刀,勒马在前,徐徐前进。卢俊义在关上,望见官军队里,三十六队旗号历历分明。卢俊义道:“那厮原来养了三日气力,用全队前来攻关也,众兄弟与我努力守关。”又将头关内兵丁尽点上关,枪炮矢石摆得密麻也似,严紧守住。只见官军已到半山,摆列队伍,明整旗号,只是踌躇不进。卢俊义那敢疏忽,只是提心督率严守。看看时已傍晚,官军只是按队不动,卢俊义心中越慌,眼不落放的照顾四面。到了三更时分,瞥见坎离谷上火把乱明,声声呐喊,大惊道:“敌兵果然杀进坎离谷也!”忙传令教谷口兵丁当心备御。说未了,只听得关内枪炮之声,乒乒乓乓,一片震天动地价响亮,人声乱喊,粮房营房,一齐大火怒发。关外官军一声号炮,潮涌般杀上关来,火把丛中,颜树德一手提刀,一手高擎着那“钦加总管衔曹州府正堂徐”的一枝大灯纛,己由云梯奔上关也。官军、乡勇见大纛登城,便一齐呐喊奔上。两边山上贼兵见了,急放-石滚木,官军、乡勇吃打坏了许多。怎当得颜树德奋勇倡先,正是一夫善射,百夫决拾,都个个拼死忘身,一齐登关。

关上徐宁、燕青、燕顺、郑天寿还想抵御,卢俊义忙叫:“不必了,快回去保二关要紧!”说罢,急与四人逃下关门,向夹道直奔二关。不料两旁乱箭齐发,李宗汤横刀迎住。五人拼命死并,卢俊义奋力架住李宗汤,那四人并力冲开官军逃走,卢俊义也怞身飞奔。只听得四边枪炮动地,呐喊震天,前面韦扬隐已在攻击二关也。卢俊义等五人拼命冲入,韦扬隐转身邀住大斗。卢俊义等如何敢战,架住韦扬隐,一抹地逃入二关,疾忙登关守备。外面徐槐大队尽入头关。

夭色未明,头关已破。徐槐在头关,收集关内、关外并坎离谷上人马,大奏凯歌。众将兵丁都纷纷上来献功,斩首一万三千余级,擒获五千余名,三军欢呼动地。徐槐传令就关内安营立寨,一面记功录簿。天已大明,徐槐吩咐叠起文书,差人到都省及曹州各路报捷。这场大功业,端的惊动了山东、河北,无不闻名。这里徐槐吩咐三军休养数日,再议攻取二关之策。

那卢俊义逃入二关,骇得目瞪口呆道:“……这……这……这官儿真有神出鬼没之机,这枝兵从那里杀进的?”众人都面面厮觑,不能做声。卢俊义道:“今日头关已破,只有力守二关,等待公明哥哥回来,再定计议。更须得请军师同来方好。”众人都惶急无计,只得打起精神,点兵守住二关。

且说宋江在泰安,自闻知秦明阵亡之后,识得徐槐利害,本是日夜挂心。这日忽见戴宗奔来,报称水泊已被徐槐夺去,还未知失头关之事,宋江早已惊得一身冷汗,瞪着只眼道:“怎么,怎么,怎么?”戴宗道:“卢兄长说,快请兄长回去计议。”宋江定了定神,看着天叹一口气,便教传令到新泰,请公孙胜、鲁智深、武松、樊瑞、项充、李衮前来保守泰安。即日起身,改扮了轻衣小帽,同戴宗飞速奔回山寨。回到寨时,小路进山。卢俊义等迎入,伏地请罪,方知头关失陷之事,宋江惊得跌倒在地。众人急前扶起,宋江定神片晌,向众人细问了一番情由,便道:“什么官儿,竟有如此利害?现在吴军师病体新愈,正商议攻取蒙陰,不料这里弄出如此心腹大患,我看没奈何,只得烦戴兄弟飞速去请他来,退了这里,方好再议别事。”众人称是。当时便命戴宗飞速赴新泰去请吴用回来。只因这一去,有分教:多谋足智军师,终作瓮中之鳖;称忠道义头领,竟成油里之鳅。不知吴用回寨时事情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一百二十二回》

 

吴用智御郓城兵 宋江奔命泰安府

却说上年冬季,吴用因病困在新泰城内,得安道全医治,渐有转机。适接到山寨中徐槐临训之信,彼时吴用神识尚昏,此话传入耳中,倒也不十分着急,只说些不怕他,不关紧要的话;又说些必须防备,不可大意的话。到了次日,却早已忘了。安道全议方进药,吴用渐渐神识清了,恰又接到秦明阵亡之信。安道全一听见,忙出来关会众人道:“此信千万不可嚷入军师耳中了。军师心疾暂得平安,若一闻此报,忧惊齐至,神明再被扰乱,为害不小。”众人称是。大家约会了,瞒得实腾腾地。一面安道全赶紧处方调理,吴用无事扰心,倒也无思无虑,其乐陶陶,所以服药帖帖得益。众人倒替他日夜提心,深恐又有什么警报,扰乱了他的心思。且喜连冬过春,徐槐一边久无消息,更喜云陈两处亦无动静,一路顺风,无些毫打叉之事,以是吴用渐渐向愈。安道全已开了一张补心养神的方,说道:“此方即有加减,亦不过一二味而已。服此方三十剂,可以全愈。”众人皆喜。不料骤然起了一桩大打叉的事,你道是甚事?

原来安道全系好色之徒,肾元素亏,更兼上年冬季星夜渡冰,受了寒气。《内经》云:“冬伤于寒,春必病温。”又云:“冬不藏精,春必病温。”安道全既不藏精,而又伤于寒,寒邪乘虚袭入少陰,深藏不出,日久酝酿成热,至春时少阳气升,再经外感一召,内邪勃发。那日安道全诊视吴用毕,出来觉得有些困倦,便上床去躺了一躺。天晚起来,觉得身子发热。次日便口渴咽痛,神思不清。众人忙来问候。安道全提心诊了自己的脉,便道:“不好了,此名春温症,来势不轻。”众人都耽起忧来。安道全自己开了一张药方,众人看时,乃是薄荷、杏仁、桔梗、积壳、淡豆鼓、牛蒡子之类,方味极轻,众人不解。当日,安道全还扶病出来,到吴用房里诊视吴用,说道:“原方不必改易,仍可守服。”吴用功安先生归房养息。安道全退出,到了自己卧房,上床便睡。侍从人将他自己开的药方配药煎好,与他吃了。

当夜无话,第三日病方渐渐沉重,觉得指头蠕蠕微动,眩晕惊悸,腰膝痿软,齿燥唇焦,口渴不解。安道全道:“不好了,此肾虚亡陰,将成痉厥之候也。”此时已起床不得,便叫旁人书方,用生地黄、麦门冬、元参、知母、炙甘草、龟板、鳖甲。众人都进来看望,看那药方分两太重,又不解其故,只是问候数语而已。安道全道:“小可贱恙,竟大是险症。可惜两个小妾部远在山寨中,此处无贴身服侍之人。”原来安道全这两妾都有羞花闭月之貌,是山寨中抢掳来的,当时安道全看得中意,向宋公明讨了来,此时病急,还记挂这两个宝贝。众人都道:“这事容易,今日便差人到山寨去迎取两位如嫂夫人来。”道全点首,众人退出。是日吴用守服安道全原方,闻知安道全病重,也兀自记挂,亲自扶病出来,探看安道全一次。

安道全上午服了药,至下午病势不少衰。安道全便吩咐用熟地黄、生地黄、芍药、石斛、麦门冬、五味子、元参、阿胶、炙甘草,其生、熟地分两竟用出二三两以外。众人看了,尽皆骇然,道:“怎么外感症,好吃这种大补药?算来快刀不削自己的柄,一准是他昏了,开错的,须接位高明先生来评评看。”须臾请到泰安城内一位极行时的先生,叫做过仙桥,前来诊视。众人求他直言。那过先生诊了安道全的病,出来看了安道全的方儿,拍案道:“安先生-矣!此症内外邪气充塞,岂可服此滋腻收敛之药?此药如果下咽,必然内陷。他起初这张方原是不差,不知何故忽然更改。”说罢,便就他起初的原方,加了柴胡、葛根、钩藤、黄苓、连翘,并批了几旬慎防内陷痉厥等语,用了茶,拱手升舆而去。

安道全索看那医之方,便道:“杀我者,必此人也!众位休睬他,只顾煎了我那个方药来。”众人诺诺而出,主见难定。吴用亦踌躇无计。只见旁边一个小厮禀道:“此地东门头大王庙大王菩萨,最为灵验。庙内设有药签,何不去求帖神药来吃?”花荣喝道:“你省得什么,却来多嘴!”吴用道:“也是。但我想天道远,人道迩。药签不必求,可将那过先生与安先生的药方写了闸儿,就神前拈卜罢了。”众人依言,即忙做了两闸,备副香烛,花荣亲去,到了大王庙里,拜祷拈阄。也是梁山一班魔君业缘将尽,理当收伏,安道全本在地煞数内,如何免得,当时偏偏拈着那过先生的方。

花荣转来,众人主见遂定,也不去问安道全,便将那过先生的方配药煎了。时已掌灯,安道全病势大重,已催药好几次。众人忙将那药煎好,递进去。原来那两张方气味判然不同,安道全上嘴呷了一口,便叫苦道:“你们果听那庸医之言来杀我也!”推开药盏,叫:“快煎我那方剂救我!恐怕不及了!”语言已觉蹇涩。众人听此言语,急迫无计,便将他方剂减取三分之一,说道,“且试试看。如不错,明日依他原剂不迟。”岂知时不待人,当夜煎好与他服了,到了天明,安道全已舌卷囊缩,四肢怞搐,不能言语。急请了过先生并几位名医齐来诊视,吃药不瞒郎中,竟将昨夜安道全不肯服过先生的药,先服自己的药等话说了。过先生道:“果然补坏,内陷了,我说何如!”当时众人共议了一张药方,无非羚羊、犀角、柴胡、钩藤之属,灌了一剂,全然无效。吴用此时虽守服安道全原方,然因安道全病危,心中连日着急,也觉得病重了些。那安道全竞不言不语的卧了一日。

次日众医竞至,过先生已辞不开方。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,在那里开方议药,所有药味也记他不得这许多。不上三日,竟把一个神圣工巧的地灵星神医安道全送入黄泉。当时盛殓好了,送回山寨。

吴用的病,正是为山九仞,功亏一篑。骤然失却良医,莫能措手,不免也请那班过先生之流来酌议方药。可怜那班先生,还不敢十分改易安道全的原方,不过略略增减了几味,吴用服下,便觉乖张。众人都惶急起来,吴用道:“我想安先生病急时曾说,此方可以守服。如今安先生已故,又无人能增减,只好老守他这张方吃过去。”众人称是。吴用仍服安道全原方,日复一日,不必细表。

吴用觉得精神复旧,这日正在商议攻取之策,忽报宋江差人来请公孙胜、鲁达、武松、樊瑞、项充、李衮同守泰安,并报知徐槐攻入水泊之信。吴用大惊道:“这话从何而来?”公孙胜便将上年冬季,徐槐亲到水泊,又导龙冈交锋,秦明阵亡等话说了,并道:“那年因军师贵恙沉重,所以厮瞒。”吴用道:“原来先有此一事,当初何不早为防备?”花荣道:“那时小弟一闻此信,便禀知公明哥哥,知会卢兄长,饬嘉祥、濮州夹攻郓城。那时因寒冻开兵不得,今已春暖,他们不知为何按兵不动。”说至此时,吴用凛然变色道:“濮州可动,嘉祥万不可动。缘刘广在兖州虎视眈眈,倘呼延兄弟偶一离开,必遭毒手。就是濮州林兄弟进兵,也须相机施行,不可卤莽,我料这徐官儿必有备防。只是现在水泊已失,大非所宜。但愿保得头关,方可无事。公孙兄弟此去,便将我这番言语,致意公明哥哥为妙。如今我病体新愈,难以道途跋涉,这徐官儿未必一时退得。俟数日后,我稍可行动,即便拔步而来。”公孙胜应诺,即辞了吴用诸人,领鲁达、武松、樊瑞、项充、李衮赴泰安去了。吴用对花荣道:“不料又遭了意外之虞,看来此处剪除云陈之举,只好暂搁一搁起。我歇数日,必须亲往。”花荣道:“我们山寨头关,地形峻险,料想那徐官儿未必一时破得。他不得头关,也不能常守水泊。”吴用道:“贤弟之见固是,然我终心内记挂得紧,必须亲去走遭。”二人因此时时忧虑。

不数日,忽报戴院长到。吴用大惊,急问戴宗:“什么急务?”戴宗报称头关已失,并具言:“官兵从坎离谷上面杀入,以致失利。现在公明哥哥急遽无计,速请军师回山,商议退敌之策。”吴用惊得几乎跌倒,众人尽皆失色。吴用道:“这官儿真有神出鬼没之奇!这坎离谷上,乱峰怪石,趾步不容,他却如何进来?现在事已如此,我只得速去也。”花荣便命欧鹏点五千兵护送。吴用忙叫:“不可,不可!此去路过兖州,刘广在彼,我虽有五千名兵,如何敌得,却反打草惊蛇。我想不如青衣小帽,同戴院长偷渡过去为稳。”花荣道:“军师贵体新痊,岂可如此奔劳?”吴用道:“也说不得。”便教恃从人打起包袱,众人送行,尽皆凄咽无色。吴用对花荣道:“花兄弟善守新泰,并知会泰安公孙兄弟、莱芜朱兄弟,三处联络把守,千万不可失利。我回去退了这徐官儿再来。”说罢,与众人别了,同戴宗拔步上路。不说花荣等送别吴用,自回新泰,与公孙胜、朱武联络保守。

且说吴用同了戴宗回山,一路晓行夜宿,不日到了兖州地界。时已昏黑,寻个客店安身。不防刘广早已料他要来,十余日前已差苟桓在境上严行查察。这日吴用方到境上,苟桓早已访着,便饬兵役直到店中来拿吴用。幸亏吴用机警,早一时先已觉得,忙与戴宗拴上甲马,星夜皇遽遁逃,神行法快,苟桓追不着而返。

吴用、戴宗一口气奔驰,脚不暂停,一日一夜逃出兖州西境。吴用已觉得喘乏眩晕,缓缓地到得梁山,只见前面水泊尽筑了堤岸土-,一带旌旗戈甲,严紧守备。吴用叫苦道:“他这意,分明要永远和我厮并也。”便绕转梁山东面,寻入山的路。戴宗叫苦道:“方才小弟出来,是走这条路的,此刻又被他用兵堵住了,我们归去不得,怎好?”吴用道:“后山何如?”戴宗道:“后山有镇抚将军兵马堵住,难以进出。”吴用道:“在水泊以外否?”戴宗道:“在却在水泊以外。”吴用道:“这却不妨事。这路兵马,一准是徐官儿邀他来虚张声势的,我可以设法偷渡进去。”当时吴用、戴宗从东泊曲曲湾湾,左回右避,渡到后山,果然不被官兵所觉,直到后关。关上李应见了吴用,急忙开门迎入,一面差人报知宋江。宋江闻吴用到了,急忙迎见。宋江、卢俊义一齐诉说徐槐利害:“此刻他将头关上筑了土-,悉力攻我二关。他手下三员勇将,骁勇异常,无人近得,怎好?”吴用道:“且守住了二关再说。小弟走了这番急路,兀自有些头眩心悸。”说未完,宋江忙道:“我正忘了,军师贵体何如?”吴用道:“旬日前贱躯竞已精神复旧,叵耐此番回来,兖州境上吃刘广那厮搜根剔齿价寻来,不是小弟先机逃走,性命几伤他手。现困与戴院长连走了两夜一日,兀自疲乏得紧,打熬不得了。”宋江及众头领听了,都咬牙切齿价忿怒起来,道:“誓必生擒这厮们来碎割,出口恶气!”宋江道:“既如此,军师且请安睡养息,改日再议。”吴用便进房去睡了。宋江、卢俊义及众头领登二关守备。

且说徐槐自渡过水泊,攻破头关之后,贺太平本章奏入,天子大悦,便加徐槐壮武将军衔,特赐紫罗伞盖,金爵玉带;李宗汤、韦扬隐、任森、颜树德均加都监衔。张叔夜又奏:徐槐此番深入梁山,窃恐兵力不足,请敕山东镇抚将军酌拨全省兵马前去协助,井敕山东安抚使酌拨钱粮。夭子准奏,便传旨往山东去。徐槐奉旨谢恩,感激奋勉,不等各路兵马到来,便与韦扬隐、李宗汤安派人马,将军分为二队,韦扬隐、李宗汤分领了兵,轮替攻打二关,昼夜不息。颜树德兼领二队先锋,勇锐冲突。宋江、卢俊义饬众人死命把守,那里还敢松手。只等吴用养息好了,商议退敌之策。

吴用却足足卧病了三日。幸亏安道全原方将根本培足了,所以不致败坏。三日之后,渐渐养转,便请宋江到床前来议军务。宋江到了床前,先问候了几句。吴用便开言问道:“坎离谷上官兵,到底怎样杀进的?”宋江道:“我前日方才探得,那厮实从

773幽洞天悬绳而下。”吴用变色道:“这里原来有如此老大破绽,我当初兀是防到谷下,却不防到这谷上也。兄长快派精细头目四面巡察,现在二关内并四面隘道山谷,再有没有这样漏洞?”宋江道:“卢兄弟已巡察过一遍,小弟回山时也巡察了一遍,却没有什么漏洞看得出。”吴用道:“虽如此说,宁可再寻寻看,倘或有之,不惟我可预防,并且乘那厮不知,就可从此处出奇制胜。”宋江称是,便传令帐下各头目仍去分头巡看。吴用又道:“兄长,你后山如许防堵重兵设他做甚?”宋江道:“军师,你不看见后山现有镇抚将军兵马十万压境立阵,此处岂可疏虞?”吴用笑道:“十万便如此怕他,若百万压境待怎地?兄长可晓得,镇抚将军张继有甚伎俩,这枝兵马怕不是这徐官儿邀他来虚张声势,牵制我们的?我们用重兵把守,岂不是正受其欺?”宋江恍然悟道:“军师真是高见,如今依军师调度将如何?”吴用道:“他既虚张声势,我亦何妨虚作备御。如今前面既如此紧急,我们且丢开后面假局,尽倾寨内之兵对付前面,这徐官儿一面要正觑我山寨,又要兼顾嘉祥、猴州,我料他兵力必然不足。如今我以全寨之力对付他,何患不胜!”宋江喜道:“得军师此策,吾无忧矣。军师且请安息,我去如法调度。”说罢,便出厅传令,教后泊旱寨、水寨各各虚插旌旗,只留少许兵丁把守,这里将寨内所有兵将,尽数点齐,杀向二关。

徐槐正在攻关。宋江传令,开关杀出,韦扬隐、李宗汤督兵奋勇迎战。徐槐见贼兵势大,便传令先约后队,退入头关。宋江督率众头领,与韦李二人拼命大战。徐槐传令,教韦李二人左右呼应,徐徐退回头关。宋江领众紧紧逼上,韦李二人领兵先后按队进了头关土。宋江兵马直逼上-,那土-上枪炮矢石,已密麻也似守住。宋江大怒,顾众兄弟道:“我兵马四倍于他,若三日之内破不得这土闽,我宋江也无颜立于山寨了。”众兄弟受这番激动的话,端的督率众兵,舍死忘生,亲冒矢石,攻打土闽。攻到第二日,忽报后山水泊各港火发,官兵已杀入水寨。宋江大惊。

原来徐槐数日前探知吴用回寨,便差人到郓城,教徐青娘与汪恭人商议。汪恭人道:“不妨。吴用虽然多智,并不是上界天神,令叔但当心抵御,尽够敌得,未见定是他胜我败。只有一着,山后镇抚兵马本是虚张声势,他既来了,必然料破此计;被他料破,他必倾寨而来。那时令叔寡不敌众,却是老大费手了。”青娘沉吟道:“他既料我那面是假,必然不设防备,我何妨叫他弄假成真!”汪恭人笑道:“我也这样想。那贾夫人才智超群,他的兵马训练有方,尽可用得。那年金成英突起草野,只借他八千名兵,便能迅扫强敌,成效彰彰可睹。如今我便屈他亲身下场,显点手段,有何不可。”青娘听了甚喜,道:“既如此,烦恭人作速写起书札,我回署去即将梁山后面舆图携来,一并寄去,以便贾夫人相势进攻。”汪恭人称妙。青娘当即回署,取了梁山后面舆图,复到汪府来,汪恭人已将书信写好。当时看毕封好,即差人贺送到镇抚署内去,青娘辞别回署。

那贾夫人接到汪恭人书信,并梁山地图,暗想道:“此事却难,我从未亲临戎行,今日骤然用兵,我与将士不曾相习,深恐呼应不便。但此番系国家大事,我家世受皇恩,未有涓埃报答,今日汪恭人大义劝我,我怎好不去!”想了一回,便与张继说了,请了令箭兵符,大摆镇抚将军仪仗,装束起行。不日到了营中,大小将士一齐接见。贾夫人升中军帐坐了,便先将皇朝恩德,现在情势,剀切宣谕了一番,众将齐听命。贾夫人按地图水泊各港道路,将战守兵丁一一派定。次日,传令一齐进攻,八万人马力势浩大,火攻水战,枪炮卷电般打进水泊。

吴用闻报大惊,急差人报与宋江道:“今番只好撤回军马,不然头关未得,后关先失了。”宋江便传令退兵。来人忙禀道:“军师尚有一言:退兵须要舒徐,切不可露出急遽之态。若吃那厮并力追来,深恐后关未保,二关又失了。”宋江依言,便将军马分作数队,陆续退入二关。宋江一退入关,就即教卢俊义同了张清、燕青、张魁保守二关,自己带同李应、徐宁、燕顺、郑天寿,率领后半人马,同吴用飞速去策应后关。镇抚兵马已登北岸。吴用教宋江且守后关,待军心稍安,再定计议。守了一日,贾夫人探得宋江已到后关,便收兵退去了。徐槐已在那边力攻二关。宋江对吴用道:“如此怎好?”吴用绉眉不语,半晌道:“且两边都坚守了,过几日再看机会。”宋江、吴用当日在后关看守了一日。次日教李应等当心防御,宋江便同吴用到二关。官兵力攻,贼兵力守,两下拒住。

且说林冲在濮州,上年冬季奉到卢俊义夹攻郓城之令,等到本年春暖,便差邓飞、马麟领兵一万二千名,偷渡魏河,袭击郓城。邓飞、马麟领令前去。到了魏河,邓飞与马麟商议,马麟领兵一半先渡魏河,邓飞在后策应。商议停当,马麟先渡。渡得河时,正想择地安营,忽听得对面截林山一个号炮飞入九天,四边林子内大炮、鸟枪、佛狼机、子母炮,乒乒乓乓,潮涌般卷进来。马麟大惊,率众飞逃,却不见一个官兵追来。马麟大怒,重复杀转来。邓飞在对岸望见马麟兵败,大怒,领兵尽数渡河,与马麟合兵一处,只不见一个官兵。邓飞、马麟大怒,催兵杀进,三番冲突,都被林子内枪炮打退。贼兵死伤无数,锐气已坠,只得领兵渡河回去。方才过得一半,只听后面又是一个号炮,大队官兵杀来,贼兵此时已无心恋战。任森一马当先,挥众杀贼,南岸贼兵尽死,邓飞、马麟领着北岸败兵,逃回濮州去了。

任森派兵守住截林山,自己领百余骑到郓城报捷。徐青娘在署正与汪恭人接谈,忽接到任森报捷,汪恭人称贺道:“小姐以五千兵胜贼兵一万二千,真妙才也。”任森道:“小将现在仍派那五千兵丁守截林山,深恐贼人经此一跌,盛怒而来,这边兵少,抵当不住,所以特来与恭人、小姐商议。”青娘未及开言,汪恭人道:“任将军所见甚是,今可速禀徐相公,调定陶、曹县兵马守住魏河,西连截林山兵马,东连水泊土-兵马,隔河与郓城、范县又相呼应,贼兵自不能飞渡也。”青娘笑道:“恭人全不顾嘉祥一面耶?真是大胆。”汪恭人亦笑。当时任森将魏河捷音,并汪恭人之议,报与徐槐。

徐槐闻报甚喜,答书慰任森,井教依汪恭人之议,安排各路。任森得信,便传徐知府令,檄调各路人马,安排去讫。忽报嘉祥贼兵杀来,任森差人往探,乃是韩滔、彭-领三千兵到来。任森报与汪徐二夫人,汪恭人道:“今番又有三千颗首级,请任将军建功也。”任森传令军士各处坚守。众将道:“濮州贼兵一万二千,主将尚欲迎战,今嘉祥贼兵只得三千,主将何故反要坚守?”任森道:“诸君未知其故。濮州贼兵一万二千,其气甚锐,若不先破其锐气,使他全力逼近攻围,何时得解。今嘉祥贼兵只得三千,其气甚馁,必不能与我久持。我但坚守以俟其退,退而击之,必得大胜。今日不消得性急也。”众将皆称是,遵令各处严守,拒住贼兵。

原来呼延灼在嘉样,本欲夹攻郓城,自接到宋江教他防备刘广,不可轻动之谕,便不敢兴兵。这日闻得徐槐杀入水泊,破了头关,林冲兵马又败,大为骇异,便集宣赞、郝思文、韩滔、彭-商议,只得违了公明将令,发兵攻郓城。却又心下难决,只遣韩滔、彭-带领三千名出去。那韩滔、彭-攻郓城,攻了五日,官军坚守不出,毫无便宜。呼延灼见刘广一边毫无动静,便教宣赞、郝思文守嘉祥,自己领兵一万,去接应韩滔、彭。谁知那兖州的刘广,自闻徐槐攻梁山,又得徐溶夫转致牵制嘉洋之信,便教苟桓日日差人探听嘉祥信息。这日探得呼延灼大队出境,刘广便与苟桓、刘麒、刘麟点起兵马四万,即刻起身攻击嘉祥,一日即到城下。呼延灼闻报大惊,即忙转来,与刘广兵马遇着。刘广、苟桓的兵马本是训练有素,呼延灼被他牵制奔劳,如何敌得。当时交锋一阵,贼兵大败。刘广等四人率众奋勇厮杀,斩获无数,大掌得胜鼓回兖州。韩滔、彭-闻报大惊,忙怞军回救嘉祥。任森见了,便驱大队锐骑掩杀出来,韩滔、彭-大败。任森挥军痛杀,杀得贼兵全军败覆,韩滔、彭记领百数残骑逃回嘉祥。任森收集人马,仍与汪恭人、徐青娘商议守备之法,差人报捷于徐槐。

徐槐闻报大喜,便策众力攻二关。宋江、卢俊义同吴用费尽心机,协力守备。徐槐兵马在二关下毫不相让。自春历夏,此攻彼守,相拒四月有余。中间彼此各有小胜小负,徐槐只是不退。此时徐槐已陆续收齐镇抚将军调拨的人马,又得贺安抚接运的钱粮,势力愈大,便将军马调作十余拨,匀派劳逸,轮替相代,竟将梁山四面合围。

宋江、吴用在围城中百计守御,十分焦急。宋江道:“这徐官儿兵势愈大,竟与我永远相持,怎好?此刻我寨内兵粮尚不见缺乏,但日久攻围不解,终属不妙。”吴用道:“不但此也,他三四月间还用力攻打,此刻他竟按兵四守,坐困我们,此其意不可测。我被他四面合围,弄得一人进出不得,外面消息竟无从探听,如何是好?”宋江愁急万分,不上几时,头发白了许多茎数。吴用仍教头目喽-们去寻四边的僻路。忽一头目禀称寻着一洞,在后关外,北山下。宋江、吴用皆喜,忙问恁样的。那头目道:“小人见这山下棒棘中,好象有洞。便扫除了榛棘进去,果然是洞。小人随即进洞细探,果然通外面的。”吴用道:“外面通甚路?”头目道:“只有一条崎岖狭隘小路,直到运河。”宋江道:“运河寸寸节节都有坝闸,对岸密麻的都是东平州营汛-煌,如何用得来兵?”吴用道:“用兵虽用不得,但有此一路,可以探听消息,亦是天赐其便也。”便差戴宗出去,先往东京打听,转来便往泰安、新泰、莱芜、嘉祥、濮州各处,都打听些消息,速即回报。戴宗领命,即日由后山洞偷出,飞速往东京去了。

原来种师道自征辽奏凯回京之后,天子本要就命他征讨梁山。那时蔡京尚未正法,一心要替梁山出力,便奏称:“边庭重地,不可无人,仍请命种师道去镇守。”天子竟准其奏。吴用也闻知此事,所以一向不以东京为虑。自蔡京正法之后,种师道仍出镇边关,因力保张叔夜可当征讨梁山之任。天子准奏,便召张叔夜内用。适固高俅奉差误事,辜恩溺职,天子便将高俅贬了三级,削去太尉之职,便命张叔夜升授太尉,囵与叔夜议征讨梁山之事,便命兵部先行检点军马。戴宗一闻此信,惊出一身大汗,急回头便走,也无暇往泰安等处,便取路急回梁山。正走到东平地界运河岸边,忽回头见一人徘徊岸上,戴宗认得是公孙军师的心腹,吃了一惊,悄问其故。那人悄答道,“公孙军师有紧急文书差我投递,如今我到了此地,无路可入,怎好?”戴宗便邀他同取后山小洞,到了大寨。

宋江得闻张嵇促将放经略之说,吓得魂不附体,看着吴用道:“怎好,怎好?”吴用道:“且慢。事至于此,已危急万分,兄长急坏无益,待小可想一法来。”宋江只顾自己口里嘈道:“可惜蔡京已死,不然求他斡旋最好。”吴用正在低头沉思,一闻宋江此言,便顾宋江微笑道:“既失大龟,盍求小子?”宋江恍然大悟,便教萧让赶紧修起一封求童贯的信来。萧让领命退去。那随戴宗同来的差人,便呈上公孙胜的文书。宋江拆开看时,只见上写着:

云天彪率领大队人马未攻泰安,小弟策众守备,幸未疏虞。因探知陈希真女儿伤已平复,希真日日躁演人马,想不久亦便要来滋事矣。小弟两边策应,深恐疏失,特请兄长与吴军师教之。”

宋江见了,又添一重焦急。吴用道:“这泰安三城,本是紧要所在。我此来本欲速退了这徐官儿,便去策应那边,如今本寨兵围不解,泰安又军报紧急,为今之计,只有兄长亲赴泰安,助公孙兄弟协同保守方好。”宋江听罢沉吟。吴用道:“泰安三城乃紧要所在,若使此处疏失了,云陈两处兵马无阻无碍,直达本寨,为害不小。小弟因公孙兄弟未必支得,所以请兄长前去。这里山寨,小弟同卢兄长在此协力保守,力想一法,破这徐官儿,兄长勿忧。”宋江点头依允。只见萧让将信稿呈上,宋江、吴用一看,都称甚好。便命萧让即速誊清,又命即速办齐贿赂。次日便命戴宗带了书信、贿赂,飞速往东京求童贯去了。戴宗已去,宋江也随即起身,带了几个伴当,由后山洞出去。

不说吴用与卢俊义守山寨,且说宋江出了后山,不数日到了泰安。公孙胜等迎入城中,诉说:“云夭彪全队在秦封山下攻打,已有五十余日,十分利害。弟等百计守御,幸未失守。现在探得陈希真兵马已起,小弟已急教花荣赶紧备御。但如此两路受敌,如何是好?”宋江道:“吴军师筹画此处,三城联络呼应,四面险要,各设重兵,本是尽善之法。今日叵耐山寨被徐官儿所困,以致如此紧促。为今之计,只有各处严守,谅此地尽云陈二人之力,未必一时拔得。我但求保守得定,统俟山寨围解之后,再定计议。”公孙胜称是,便一面传知新泰花荣、莱芜朱武,这里请宋江同往秦封山督守。忽报官兵已尽行退去。宋江、公孙胜都大为诧异,亲赴秦封山去,差人再去探看,果然去远了。宋江不解其故,又不敢追击,只得督令加修寨栅,训练兵丁。忽报陈希真差上将领兵一万,直奔新泰,花荣在望蒙山协力堵守,闻得后面还有官兵,希真父女亲自要来,为此特来请令。宋江大忧,先差人去教花荣且自严守。这里日日去探天彪兵马,果然尽行归镇了,宋江方委公孙胜督众保守泰安、秦封,自己领鲁达、武松并泰安兵五千名,星夜趱程赶到新泰,直趋望蒙山,只见花荣远远迎来,并无官军。宋江见了花荣,便问道:“官军何在?”花荣道:“连日攻望蒙山,昨日小弟还与栾廷玉厮杀一阵。收兵后,三更时分,他营里尚是火光烛天,渐渐-灭。及黎明后,探得尽剩空寨,所有人马一齐遁去。”宋江大怒,便传令追击。花荣忙谏道:“我们今日只求没事罢了。追上去,万一中其奸计,悔不可及。”宋江只得依言。领军马进了新泰城,住了十余日,忽报云天彪攻莱芜紧急。宋江忙令花荣紧守新泰,自己领兵往救莱芜。及到莱芜,说也不信,竟又是新泰的老戏法。宋江怒极,领兵追去,果然中伏,大败而归。天彪也不追转,只顾领兵退去了。

看官,你道这是何故?原来天彪起初攻泰安时,本想一鼓而下,不料贼人守御得法,攻了一月有余,只是不动。天彪便遣人与希真商议。希真想贼人三城联络,四面险要,一时本难猝拔。为今之计,不如用春秋伍子胥疲楚之法,各将兵马派匀,轮替攻击,令其无一日之安。又不择东南西北,随处攻击,令其茫然不知我所图者在何处。待其疲乏厌怠,然后突用大军,并力进剿一路,必得大胜。当时想停当了,便修书答报天彪。天彪大喜,便依计施行。宋江大受其困,半年之间,奔命九次。明知天彪、希真用计困他,亦叫做无可如何,只得恨恨而已。后事按下慢表。

且说徐槐围梁山,自二月至六月,围得梁山十分危急,又接到张嵇仲书信,言不久便有天兵征讨,劝其守待天兵,万勿疏虞。徐槐得信大喜,众将皆喜。徐槐传谕各营,严禁守备,静候天兵。不料自六月至八月,日日盼望天兵,只是不来,徐槐大疑这一事,不知为何助逆弃顺,真叫做无巧非书。有分教:群盗残魂苟续,留须盈贯之诛;真仙大愿渐成,终着精忠之望。毕竟天兵不到是甚缘故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一百二十三回》

 

东京城贺太平诛佞 青州府毕应元荐贤

话说徐槐接到张嵇仲书信,静候天兵,眼睁睁望了几个月,只不见天兵到来。徐槐正在疑惑,忽一日接阅京报,方知睦州方腊造反,贼势浩大,童贯奏请将征剿梁山之师,改征方腊,奏稿觊切详明,申言梁山现有勇干大员进剿,不日可除,似可无庸专伐。其奏词内有云:“陈希真才冠三军,云天彪威扬全省,刘广统强兵以压盗境,徐槐率劲旅以捣贼巢,小丑就擒,指日可待”等语。天子动听,朱批:“所奏甚是。”即命张叔夜为经略大将军,统领二十万人马,赴睦州去征剿方腊。张叔夜明知童贯中有诡诈,只困方腊势力猖獗,征讨亦不容缓,今日已奉简命,不能不去。当日受命谢恩,回府沉思道:“童贯奸贼,默右梁山,其意叵测。我今奉旨远征,独留此种奸佞在朝秉政,将来为害不浅,如何是好?”又想了一回道:“有了,古人有荐贤自代之法,今山东贺安抚,其人深能辨别贤奸,外貌虽委蛇随俗,而内却深藏风力。若使此人在朝,必能调护诸贤,潜销奸党,我明日便在官家前,力保此人内用罢了。”

次日,叔夜入朝,便请召贺太平内用。天子允许,即日便传旨加升贺太平为吏部尚书,兼理太尉事务,来京供职,叔夜谢恩。待到天子所命的出师吉日,便率领张怕奋、张仲熊、金成英、杨腾蛟、邓宗弼、辛从忠、张应雷、陶震霆,统领天兵,辞朝出征。原来这邓、辛、张、陶四将于上年秋冬,本年春初,陆续调京内用,四人恰做了四城兵马司总管。张叔夜见四人才勇超群,此番出征,必须此等上将方可成功,便奏准了天子,调拨四人,一同协征。当时天子御饯叔夜。

叔夜领旨,率诸将天兵进趋睦州。途中伯奋请道:“睦州路远,军情事重,防有紧急事务,父亲尚须遴选专事往来差官一员为妙。”张公沉吟点头道:“有了。我记得种经略处有一人,姓康名捷,为种公驱驰多年,甚为得力。我今日不妨备文移调,谅种公必不我却。”说罢,便缮起一角文书,差人赍到种公处去。这里一面督兵起程。果然行至中途,康捷奉命而至,一同向睦州进发。讨平方腊,这是另一起公案,不涉水浒之事,不必细表。

且说一件事来,也是国运兴隆,合当除奸削佞。这件事却是衅启闺帏,功归廊庙。原来童贯因蔡京引进了梁山路头,近来因宋江事急相求,又得了宋江的油水不少。童贯实是老奸,一点不露形迹,即如阻张公征讨梁山之师,反以攻方腊为词,又极力赞扬云陈诸人,外面看来,岂非一片公道,不知从中包藏奸宄,误国卖权,实实罪无可道。当时圣明天子以及在朝诸臣,一时都看他不出。谁知天道昭彰,自古无不破之奸凶,那童贯百般诡秘,却不知不觉弄出一件事来。

原来童贯自宫贵之后,娈童季女,充室盈房,虽不能举行实事,但意滢目构,倍胜于人。就中有个最钟爱的小子,名唤珠儿,年纪十有七八,生得曲眉丰颊,俊俏异常,又能粗通文墨,作事乖觉,童贯派在内书房管理一切书札。至于上房姬妾虽多,也只有一个极宠爱的,本是童府里侞娘带来的女儿,小字阿绣。后来长得十分标致,性情又极伶俐,童老便消受了,合家便称为绣姨。童贯在他身上,真是百般优待,千样温存。谁知那绣姨因徒受虚声,都无实惠,未免心内有些不自在处。童贯全然不觉得,只是日日照常过去。那珠儿素常掌管笔墨,递送书札,有时童贯在绣姨房内时,珠儿便进房内投递,童贯宠爱他,也不呵斥,也日日照常过去。从此人不知,鬼不觉,那珠儿同绣姨,竟不待父母之命,媒的之言,两相交易了。起初时把个童老头儿瞒得实腾腾地,困在鼓里撤擂。日后也渐渐有些刮到他耳朵里,因想这阿绣终不是真妻室,且装个假聋,由他们去;忽念无故弄出个当龟的名声,心中大为不悦,便一心要处治他们。

也叫做天网恢恢,合当有事。往常童贯回府,必先由外通报,内外大小各守职迎待。这一日童贯回来,绝无消息,一脚直奔到阿绣房中,只见阿绣斜靠妆台,珠儿在后,为其整理簪珥。童贯蓦地一惊,放下那张不好看的面孔来。珠儿见颜色不善,丢开了手,往外一跑。童贯在屏门前见他跑出,便对着珠儿粪门两靴脚踢去,珠儿只顾一溜烟的跑出去了。阿绣也立起身,红着两只俏眼,低声作泣道:“珠儿害我,他无缘无故走进来。”此时童贯又气又爱,倒弄得毫无主张,进房坐下道:“你们这般不要好!”阿绣道:“珠儿害我,我不要做人的了。但这回并不曾同他怎的。我今晚死了,还要求你好好的收硷我。”说罢,呜呜咽咽的啼哭起来。看官,这番情形,如何骗得过老奸巨猾的童贯?只困童贯十分钟爱这阿绣,又恐怕这事声张出去,弄得名声不好听,便堆下好面色来道:“你也不用哭,下次不可就是了。”阿绣还要哭个不住,童贯又抚惜了几句,方才无事。童贯便在阿绣房中同吃了午饭,方才出去,便到书房,只见珠儿也红着两眼,见了童贯,只是抖个不住,似乎怕打的模样。童贯道:“不必装腔,下次不许进出罢了。”珠儿又陪了许多小心。童贯便吩咐老苍头、老仆妇,以上房石环门为界,男妇毋许混行出入,立了章程。那知童贯章程虽立,珠儿进出依然。日复一日,又有些刮到他耳朵里来,童贯无可如何,也只得大度包容,只求不声张出去而已。那珠儿和阿绣因为童贯上回一番发作,又立了这样章程,弄得进进出出十分碍手,真所谓畏首畏尾,身其余几。所以两人当情酣意浓之时,或闻人声,或闻狗叫,必惕然惊起,苦不可言。两人时常相对愁叹,也叫无法。

话中单表珠儿每当府中无事之时,常常上街闲行,戏馆茶坊,寻些快乐。众人因他是个相府亲随,仪表又好,谁不想结识他,所以珠儿到处,有人夺会酒钞,会茶钞。珠儿少年高兴,也喜欢结识些朋友。正是天假奇缘,奸臣数当伏法。那贺太平奉旨升任吏部尚书,将要进京,适值当家管总的一个老仆因病亡故,无人堪任此职。此时盖天锡已升东昌府知府,与贺太平本来最为投契,闻得贺府少一得力家人,遂荐一个姓高名鉴的。这高鉴是盖天锡亲信的人,为人有才识,有智量,生性朴忠,又最和气。贺太平一见,便极欢喜,当时收用了,一同进京。原来贺太平生得面皮黄绉,须发苍白,腰背微偻,举步安详,声音幽静。童贯辈素来叫他做贺鼻涕,所以此番进京内用,那些奸党,竟没有人来畏忌他。那家人高鉴在府中,也不过掌管些家常事务,公忠勤谨而已。

一日,那高鉴出来闲行,忽被那珠儿看见了。珠儿便叫声:“高二伯伯!”原来珠儿本是山东人,他的老子曾与高鉴同事过的,所以认得。当时高鉴也回叫了一声,两人便相邀茶店叙坐,彼此各问了原由。那珠儿本来欢喜拉扯,又见高鉴是父辈朋友,更兼高鉴也是相府仆从,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,便邀高鉴到酒馆里去。那高鉴本来和气,又与珠儿多年不见,今日珠儿又邀得亲热,不忍拂他的意,便随了珠儿同去。当时酒馆中两下谈说,倒觉知已。次日,高鉴也回请珠儿。数日后,珠儿又回请高鉴。由是彼此盘桓,往来月余,便觉得十分亲热起来了。

一比同游承天寺,静室闲谈,不觉谈及主人的知遇看承。高鉴便将贺相公如何听信他,如何委任他的话,说了一遍。珠儿蓦地记起童贯踢打之耻,便道:“老伯福气好,遇着这样精忠主人,得展才猷。”高鉴全然不觉,便道:“贵上人身居相位,国家柱石。吾弟协理公务,亦是勤劳王事。”珠儿沉吟半晌,道:“老伯真所谓但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高鉴听到此际,心中大疑,便问道:“此话何来?”珠儿道:“咳,说他做甚!”高鉴不好逼问下去,遂将此话放在肚里,那口里却说向别处去了。当下闲谈一番,高鉴肚中寻思道:“我时常闻得旧主人盖相公说,童贯那厮是个奸臣,只是访他不着真凭实据。今日我听这珠儿口中的话,大有蹊跷。莫非这奸人,合当天败?休管他,待我赚他一下。”便对珠儿道:“贤弟今日有没有公事?”珠儿道:“没有公事。”高鉴道:“既如此,何不请到舍间一叙。”珠儿应诺。

当时二人出了寺门,高鉴竟邀珠儿到了自己家中。高鉴道:“今日屈驾来舍,一因贵务闲暇,可便长淡;二因家有薄酿,聊申微意。”珠儿称谢,叙坐。高鉴吩咐家里治酒。须臾间,里面搬托出来,主客谦逊就坐。果然好酒,珠儿称赞不绝,高鉴不住的劝侑。酒后话多,扯东拉西的已说了一大片。高鉴乘势又提起那主人知遇的话头,那珠儿口里终不提及自己主人。高鉴已瞧科到七八分,便道:“贵上人童郡王精忠报国,中外咸仰。吾弟在他手下,真个不枉。”珠儿听到此际,本不肯说出童贯陰谋,奈因一来酒后,二来年轻,三因高鉴打伙之情,回因童贯阻奸之隙,便开言道:“老伯,你兀自道他忠臣哩!我同老伯情分,不比别人,但说何妨。”便将童贯怎样怎样私通梁山的话,从头至尾,细细说了。高鉴故作愕然道:“贵主人有这等举动?”珠儿道:“梁山书信,常常往来。”高鉴道:“嗄,那书信怎样写法的?”珠儿道:“明日拿来与你看看便知。”高鉴道:“倒要瞻仰瞻仰。”说到此处,又另谈别项事了。当时两人畅饮而别。临别时,珠儿相邀,明日酒楼上回请,高鉴领诺。

到了次日下午,高鉴果不失信,直到童府来寻珠儿。珠儿甚喜,便一同出去,到一所酒楼上去。酒至数转,珠儿笑嘻嘻的向怀中取出那封梁山寄与童贯的书信来。原来是珠儿同阿绣商同了,向内室去偷出来的。高鉴一接此信,心中倒蓦地诧异起来,暗想道:“这封书来得直如此容易!”便收了那信,立起身来,附着珠儿的耳朵道:“这里人多,此信不便开看。”一面说,一面便将那信揣在自己的怀里了。方将坐下,忽贺府中一个亲随气急败坏进来,一见高鉴,便道:“高二爷果然在此,老爷有件要事,等你已久,快去,快去!”高鉴一听,便立起身对珠儿道:“敝主人既有要事,只好改日再会了。”说罢,便同那亲随离了酒楼,一直奔到贺府。见了贺大人,完结了那件事。高鉴便请屏迟左右,将那封书信呈上,并禀说如此如此得来。贺太平听了,并将那信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,又看那信内接到日期,确是童贯亲笔标写,勃然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