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 学 院(官网)

www.qinghuaguoxueyuan.com

文学院

《荡寇志》11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当日午刻,报上山来道:“真将军等已劫了祝万年将军,解上山来了。”希真大喜,即把永清藏了,引了众将下山迎接。到了关下,只见真祥麟、刘麒、刘麟等一干人,刀枪拥簇着一乘轿子,抬着那位英雄,已是绳穿索绑。希真连忙下马,埋怨众人道:“叫你们好好相请,为何如此无礼!”一面上前扶出轿来,亲解绳索,拜倒谢罪道:“陈希真参谒。渎冒虎威,敢谢万死。”众将都拜。祝万年连忙答拜道:“头领何故如此?闻知舍弟永清与你交锋,今怎地了?”希真道:“请将军到敝寨,有话说。”万年道:“我与头领有何话可说?既有话,便请讲。”希真道:“此处非讲话之所。希真并不曾与令弟交锋,必须到小寨一行。”万年想道:“已到这里,便上去何妨。”遂穿了衣服,一同上山。希真另备好马,请他骑了。一同到了正厅上,大家讲了礼坐下,万年开言道:“头领有话但说,此处非万年坐地。既蒙不杀,领教了,便好告辞。”希真道:“我与令弟永清,系异姓骨肉,亲爱无比,岂有争斗之理。”万年道:“我与你何亲?你既不与我的兄弟厮杀,我的兄弟现在何处?”希真使教:“请祝将军来。”永清即从屏风后转出,拜道:“哥哥可好?”万年一见大惊,上前捧住道:“兄弟何故在这里?”永清便把归降陈希真的话还未说完,万年大怒,就那从人身边怞出口腰刀,便要杀永清,吃众人挡住。

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屏风后丽卿提剑直奔过来,大喝道:“你这厮想杀那个!”希真连声喝退,众人劝他进去。只见万年双眉竖起,大骂永清道:“辱没祖先的畜生,何面见我!”永清跪在地下道:“哥哥请息怒,听兄弟一言。”万年把刀指着兄弟道:“你说,你说!看你讲出理来!”永清道:“哥哥不知其二,……”遂把魏虎臣怎地逼迫,陈希真怎地舍身入虎袕相救,不由人不感激,细细的说了一遍。一面把魏虎臣的催牒奉与万年观看。万年听了,又把那牒文看了几回,绉着眉,只把头来摇。永清又把未发的那一封信,与他诀别的言语,递上去。万年把封皮拆了,读了一遍,不觉手里那口腰刀跌了落来,也跪倒地下,抱住永清,只是痛哭。永清亦哭。引得众英雄无不下泪。万年道:“哥哥那知你这般苦。”便转身向希真等拜道:“舍弟深蒙将军与众头领这般爱惜,但是愚弟兄不合都是大宋臣民,断无在此地之理。何不把舍弟交还了我,同去隐落江湖,再生之恩,世世感戴。”希真道:“将军,天下那有这等好所在。如有,希真也愿随往。希真心事,你问令弟尽知。”永清便将希真避难不得的话,并自己上山时约的三件事都说了,“今哥哥不肯在此,恐官司遗累。”万年叹息不已,说道:“既这般说,我也只好权住在此,望陈将军带挈。”众人大喜,重见了礼。

希真吩咐酒筵接风,大家各谈衷曲。众人看那万年,也生得剑眉玉面,年方二十八岁,只是风流俊俏不及永清。真祥麟、刘麒、刘麟齐说道:“万年见好武艺,我等三人并他,兀自费力。幸坏了他的坐马,方擒得住。用蒙汗药那里肯上钩。”希真道:“得英雄到此,山寨有福。”万年谦让,忽问道:“兄弟为何叫主帅是泰山?”众人把永清招亲的话说了。万年大喜,出席唱喏道:“原来主帅又是我的太亲翁,怪道方才说与我有亲。不知小姐与兄弟年齿谁长?”刘广笑道:“便是方才提剑要同你厮并的那位姑娘。”因说及丽卿的了得,万年甚是惊异。希真笑道:“一发叫这疯丫头出来拜见了。”刘麒进去没多时,引了丽卿出来相见了。万年道:“适才小将误怪舍弟,一时粗卤,小姐勿罪。”丽卿笑道:“亏你男子汉,半日方说得明白。嫡亲手足,你也下得。”众皆大笑。真祥麟、刘麒、刘麟方才得知,都称羡道:“果然才郎佳人,天下无双。”希真道:“自此后权且兄妹称呼。”二人领诺。万年对永清道:“我近来也对了头亲。”永清问是那家,万年道:“便是师父栾廷芳做媒,是他的外甥女儿。姓秦,现在父母俱无,乔寓在舅母家。闻知得那女子也甚贤德。”永清称贺,便说起:“泰山要请栾师父来聚义。”万年道:“你去不得,现在各处必然追捕。我代你一行,管请他来。闻师父近来情况也苦,正要去望他。”希真大喜。当夜无话。

次日,万年便带几个原随的仆从,下山去请栾廷芳。丽卿便嘱咐带那甲来,万年笑道:“他肯来,便连老小一齐到,何在这副甲。”当时希真等送了万年下山,回寨分派职事,与刘广、苟桓商议;真祥麟仍把守山南-煌炮台;刘麒把守山北炮台,照应山后事务;刘麟在东山下峥嵘谷口下寨,兼管水军;刘广、苟桓、苟英分做两翼,在西山下寨;范成龙管理钱粮出入,一切仓廒;丽卿在中军,做全军兵马总教头,掌管躁演阵法,一切功罪赏罚,刘慧娘亦在中军,掌管一切工匠器械制造事务;永清参赞军机。分派停当,招兵买马,积草屯粮,打造刀枪弓箭,铸炼鸟枪大炮,又挑选巧妙匠人百余人,交慧娘,凭他意想,制造攻守器具。希真道:“我等自此后,凡是官兵来战,只深沟高垒,可以守得,不许与他对敌。若梁山泊来,便同他厮杀。”范成龙道:“现在山上钱粮,不敷一年支销。主帅又不肯去借粮,又不肯攻打州县,万一被官兵屯守要害,觑我便利,一过年余,岂不固守死了?”希真道:“我非不知,但我自有主见。攻城抢劫的勾当,我情愿死也不做。”

不日,祝万年回寨,见希真说道:“见过栾廷芳,劝他聚义,他起先不肯,小将再三说词,他单身到此。现在山下萧王庙内,不肯上来,要请主帅到彼一会。他说言语投机,方肯归附。”希真道:“这有何难!”便同万年、永清二人,带了从骑下山来。到萧王庙见了栾廷芳,希真先拜,分宾主坐下。希真看那栾廷芳,生得方面大耳,虎背熊腰,海下一部虬髯,身上甚是蓝缕,果然是个英雄。谈论了半日,彼此都是天神下界,又系同部,自然情投意洽。当下栾廷芳大喜道:“早知如此,相见恨晚。二位贤弟且陪陈头领回寨,我归家收拾了,便一齐都来。”希真甚喜。只见廷芳又低头说道:“小可有一言奉告。”希真道:“愿闻。”廷芳道:“实因合下寒微,来此盘缠俱无。”希真矍然道:“我几忘了。”忙教人山寨里去取到黄金二镒,又白银二百两,一并送与廷芳。廷芳收了。永清又道:“弟子所寄的两副女甲,望同携来。”廷芳道:“万年贤弟已对我说了,我此番便带来。”不说希真等回寨。

且说栾廷芳不日赶回家中,收拾起了,装了两辆太平车子,同了妻房并甥女秦氏,一齐起身,把些账都还清了。就把那两副甲用油纸包好,放入箱内,外面又用粗木板箱护着,装入车内。自己骑了那匹旧日的战马。行了一日,当日无话。次日重复起行,忽远远望见一簇人,都骑着马奔来,手中仅有兵器,约有二三十众。栾廷芳道:“歹人来了。”便约退了车辆,取那两口日月钢刀悬在脱下。只见那伙人扑到面前,为首一个大汉,乃是个少年英雄,面如冠玉,军官打扮。那人见了栾廷芳,叫声阿呀,翻身下马,拜在道旁。廷芳观看,不是别人,原来是栾廷玉的徒弟傅玉,现为东平都监。廷芳大喜,也忙下马相见。廷芳道:“贤弟何往?”傅玉道:“奉枢密院-子,调往青州马陉镇,补授马陉镇都监。”廷芳道:“可喜,那里总管是云天彪。听说那人英雄,而且仁义待人,你去他标下却好。你此去想是过更生山?”傅玉道:“正要顺便去见师父。”廷芳道:“最妙,我正好托你带一封信。前面不是一座庙,我们就到那里去。”众人都上马。车仗在路上等着。

一行人都到庙里,问庙祝讨副纸笔。那庙祝见傅玉恁般轩昂,连忙捧过文房四宝来。栾廷芳备细写了那信,交与傅玉。傅玉问道:“师叔如今挈家何往?”廷芳道:“不瞒你说,我因困守不过,已与陈希真相订,投猿臂寨入伙去了。”傅玉大惊道:“师叔,你为何也起这念头?只要清白,贫贱何妨。师叔既苦不过。何不屈到弟子任上去,将来好歹博个功名,何必失足绿林?”廷芳道:“承贤弟美意,但我也不尽为贫困,世上的酸咸我也尝些过。那陈希真却不比别处草寇,他并不拒敌官兵,并不滋扰地方,他一心只指望胜得梁山,作赎罪之计,而且为人正直。我到那里,倒有个出头日子。况祝万年两弟兄也都在彼,昨日我已相订了。贤弟由我去罢!”傅玉见劝不住,又闻得万年、永清两兄弟也去了,长叹一声道:“天道何故如此!”便叫从人取出一包银子,送与廷芳道:“师叔权买些路菜。”廷芳道:“我盘缠尽有,你不妄费心。”便起身道:“奉托之事,望勿迟缓。相见有日。”说罢,便出山门,仍就挂了双刀,傅玉相送上马,扬鞭竟去。傅玉叹息不已。回头见那庙祝候送,傅玉吩咐谢了庙祝,带了从骑,奔青州去了。

那栾廷芳上了大路,带着老小进发,不日到了猿臂寨。众英雄迎接上山,聚义厅上叙了礼。希真早已收抬了房间,当时安顿了廷芳的老小。一面叫山前山后都来参拜了新头领,杀猪宰羊,安排筵席。栾廷芳就把那甲箱取来,交代永清,当厅打开。丽卿已立在老儿背后。开了箱,扯去油纸,取出那两副甲来。只见霞光灿烂,浑身上下都是金锁连环,九龙吞口,前后护心明镜,周身猩红衬底。众人一齐喝彩,希真便教丽卿披上。丽卿大喜,叫那裨将脱去了罩衫儿,几个女兵上前取那甲来披在身上,搭好扣子,果然又轻又稳。丽卿叫声苦,不知高低,盼望了多日,取来却穿不着。不知为何穿不着,且待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八十九回》

 

陈丽卿力斩铁背狼 祝永清智败艾叶豹

却说丽卿得了那甲,为何穿不得?原来那副甲长出头二寸,背面两扇卷云披风,长过裙子,直拖着地。众人道:“可惜忒长。”丽卿道:“取那副来看。”栾廷芳道:“两副都一样尺寸。”丽卿道:“这却怎处?”希真笑道:“这也不难。你今年十九岁,身子还要长添哩,再过几年便穿得。”丽卿道:“却如何等待得,我想可以改得。”便唤了甲匠来看。那甲匠道:“拦腰处狮蛮带下有接缝,怞短来不妨,只是改掉可惜。”丽卿道:“你休管他可惜,只要改得看不出,仍旧要坚固,又要快。改得好,从重赏你。倘改坏了我的,要你两条腿回话。”甲匠道:“姑娘放心,小人用心做便了。”当厅领了那一副甲去。丽卿吩咐尉迟大娘把这一副收好了,穿了衣服,拜谢了永清。

自此栾廷芳、祝万年都归了猿臂寨,权坐客位,每日办酒筵庆贺。希真问起栾延玉的消息,栾廷芳道:“家兄因那年祝家庄兵败之后,落荒逃到小将处,一同到泰安府求发官兵报仇。叵耐那知府贺刚,畏惧不肯发兵。家兄屡要自尽,经小将再三哭劝,就在小将署内住了,悔得大病了一场。过得几年,小将罢职闲居。家兄见小将家业萧条,自去奔更生山镇上,开了个酒肉饭店,不时有信来往,也说不甚赚钱。梁山泊那厮,当年只道家兄已死,也不来根寻。家兄恐被他识得,改换了姓名,别人也不得知,只有他几个徒弟,如永清、万年二位贤弟便晓得。”希真感叹不已,说道:“他这般情况,何如也到这里来,贤婿与尊舅那位肯去走遭?”廷芳道:“不劳主帅耽忧,小将来时,曾途遇他的徒弟傅玉,小将备细写了一封信去。他若得知与祝家庄报仇,又知小将与二位贤弟在此,必然肯来。”希真与众人听罢大喜。万年、永清齐声道:“得师父、师伯来此相助,破梁山报仇有日了。”丽卿道:“这两日秋高气爽,正好用兵。再落下去,天寒冰冻,动手不得。奴看众儿郎近来阵势技艺,也都纯熟了。乘此际会,便起兵去剿灭了梁山泊那伙男女,不但报了冤仇,也教官家识得爹爹是个好人。”希真道:“你不省得大事,休要多说。”

不日,差往梁山去的细作回来,报称:“梁山泊将兖州府、飞虎寨两处都打破了。知府被杀,飞虎赛总管真茂战死。城池地方都被梁山夺了去也。”希真大惊。数日间,东京细作也回,报称:“朝廷因宋江屡次攻打城池,天子震怒,特命种师道为山东安抚使,起兵征讨梁山。”希真大喜,因对众人道:“梁山泊势焰浩大,他招致我们不得,必来攻打。这厮又并吞了兖州,运粮甚便,若由青云山进兵攻我,势甚利害。我这里兵微将寡,粮草又不敷,如何抵敌。青云山正当冲衢咽喉,十分险峻。他若当做门户,进战退守,我等只好束手待毙。我的意见,乘种师道起兵,梁山泊照应西路官兵,天与我这机会,切不可失,可速去夺了他那青云山,先占了要害。南临芦川,北据虎门,这里四周围有肥田数千顷,就招抚流民耕种,梁山泊来攻时,我也进可以战,退可以守。老种经略相公三代名将,用兵如神,决能胜得宋江。我就到他军前首先投诚,助他夹攻梁山,求他在天子前为我等开罪,那时也不怕高俅、童贯怎的奈何我们。此议如何?”众将都道:“主帅高见极是。”刘慧娘道:“甥女每于夜色晴明之天,登山顶观看天象,见青云山东南方,有白光浮起,下面必有银矿,估来约有数百万之数。若剿了青云山,此矿亦好开作军饷用。”希真道:“如此恰好。便是青云山的钱粮,也甚富足。只是那厮兵马强壮。有一万多人把守,急不易取。那位肯守山寨,老夫须自去走遭。”只见永清立起身道:“割鸡焉用牛刀。小婿不才,蒙泰山这般爱怜,倘肯委用,愿提二千人马,代泰山一行。管取了青云山,双手献上,以作进见之礼。只是便得了青云山,那魏河以北,张家道口,离得芦川又远,都是乎原扩野,散漫无收,梁山泊大众拥来,我兵少仍难把守。”希真大喜道:“贤婿肯去,吾甚放心。至于把守之说,我另有妙法。”丽卿道:“既是兄弟去时。孩儿愿同往。”栾廷芳道:“闻得狄雷那厮,使两柄赤铜锤,有万夫不当之勇,不可轻敌。”丽卿叫道:“他也不过是个人,你们都好去,单是奴家怕什么万夫不当!我便活捉了这万夫不当来,捉不得也割了他的头与你看。我偏要去!”永清道:“姊姊同去最好,只是要依着将令,不可混出主意。”希真道:“我也为此放心不得。你既要去,诸事都要听兄弟的号令,不可托阿姊身分。”丽卿道:“爹爹不怕碎烦,吩咐多次了。兵权在他手,那有颠倒做之理!他要我怎地便怎地,如何?”众人皆大笑。

当日议定了,永清领兵,请栾廷芳、祝万年、真祥麟、陈丽卿四位英雄同往。挑选了吉日,已是九月尽十月初的天气,衰草风高,霜华日暖,点了二千兵马,往青云山进发。那甲匠已将那副甲改好呈上,丽卿看了甚喜,重赏了甲匠。希真把了上马杯,送了他们起程,自己回寨。永清离山二十裹扎下营寨,商议职事,栾廷芳要为先锋。丽卿道:“这先锋原是我的,你如何敢夺!”廷芳道:“姑娘虽是英雄,却不识阵上的利害。”丽卿道:“什么利害,只有你上过陈!”廷芳冷笑道:“姑娘既了得,为何败在高封手里?”丽卿大怒道:“高封只不过是妖法,并非人力,何足为凭,这也不是我短处。你如今敢和我并个输赢么?”廷芳道:“便与你比试。那个怯惧你,”丽卿越怒,便去尉迟大娘手里掣过梨花枪来。永清忙喝住道:“姊姊休乱弄!师父不可与他一般见识。此刻未到敌境,自己先这般乱,如何领众。我今不必用先锋,自有个道理。”丽卿道:“先锋不先锋且搁起,你师父笑得我高封都敌不过,他不曾遇着高封的妖法,只就本事上灭人。如今高封已死,不必说。我且同他分个上下,赢了他,先锋不做,打甚紧!”永清离了坐位道:“泰山怎地吩咐来?姊姊既这般不伏气,小弟情愿告退,请泰山自己亲来。”丽卿怒气未息,一双星眼只睃着栾廷芳。廷芳低了头不做声。真祥麟、祝万年都来相劝,仍请永清升座。永清道:“我等把兵马分做三队:师父领了左队,真将军领了右队。”二将领了号令。永清道:“请姊姊帮我护持中军,哥哥也一同在此。”万年领命,丽卿只不做声。

少刻退帐,三人都到后帐坐下,丽卿告永清道:“奴家要请枝令箭回山寨去了。”永清上前陪话道:“姊姊息怒,小弟有话奉告。”丽卿道:“你有甚话,你只帮护你的师父,我是无用之人,放了奴家回去罢。”一面说眼泡里滚下泪来,把脸回了转去,只顾-剑靶上的丝绦。永清只得陪着笑脸道:“望姊姊觑小弟之面,饶恕则个。他不合是我的师父,教我没法奈何他。”万年在旁边道:“栾廷芳虽是我们师父,他武艺又不见高。莫说妹子,便是我等,他也及不来。”永清道:“可不是哩,小弟们不过一日为师,故意让他些。”丽卿也明知是哄他,只好将就罢休,心里总不如意。当夜永清与万年商量,待雨卿睡了,请了栾廷芳来,把这事告诉了,因说道:“他是主帅的小姐,老子爱同珍宝,不争我们去得罪他,理正杀,也是我们的错。明日出阵时,只好屈师父如此如此,哄他欢喜,便了。”那栾廷芳也是懊悔,点头应允了。当夜无话。

次日,栾廷芳见丽卿说道:“夜来小将言语冒犯,幸勿芥蒂。”丽卿道:“是奴家不识好歹。”永清大笑。忽探马来报道:“青云山差铁背狼崔豪,焚掠王家村,百姓都四散逃命。”永清便集众人商议。真祥麟献计道:“那厮既出外打劫,山寨必然空虚,我等就速发兵攻打他的巢袕,马到可破。那厮闻风转来,我等反客作主,必获大胜。”永清道:“将军之计虽妙,此处却用不得。那厮去打劫,必不肯全伙都下山。我泰山以仁义为重,只要除暴安良,百姓遭殃,岂可不去救。乘那厮得意之际不防备,就去败他一仗,夺了财物还百姓,显得我们山上的恩德。激怒了那厮,教他来厮杀。只是崔豪那厮了得,非勇猛上将,必不济事,那位肯去当先,便算头功。”说罢,看那丽卿,只见丽卿看着别处不做声。栾廷芳道:“老夫愿往。”永清道:“师父虽然英雄,恐非崔豪敌手。”廷芳道:“输了,甘当军令。”永清道:“虽则如此,我却不放心,烦真将军也带一枝人马,半路上接应,我在此盼望捷音。这里便是青云山上一齐来,我同卿姊姊在此,也不怕他。”二将领令,各带兵去了。永清与万年请丽卿饮酒,共守营寨。

次日报入寨来道:“崔豪那厮正劫了村坊,待要回山。栾将军邀击过去,杀败了他一阵,子女牛马,尽皆夺还百姓。二位将军回营来也。”永清大喜,出营迎接。献上首级无数,当时犒赏三军。廷芳道:“崔豪那厮好了得,我几几乎战他不过,幸亏真将军来救,方才杀退了他。”真祥麟道:“可惜姑娘不去,不然总擒了那厮来。”丽卿只不开颜,心中暗自冷笑道:“我又不是三岁孩子,这般哄我。你们只管去立功,干我屁事。我只得着玉山郎的面皮,不然早回山寨去了。”永清见丽卿全不——廷芳,心中不悦。众将都心中不安。

当日拔寨进兵,直扣青云山下鹳鹊渡扎寨。晚上设筵庆贺,栾廷芳来辞席,称说有病。永清惊道:“怎地两个人都这般执拗。”便教万年去看来。万年到廷芳营里,只见那栾廷芳仰卧在胡床上,朝天吁气。万年道:“师父何故如此?当真有病么?”廷芳叹道:“我半世落魄,今遇陈道子,只道有出头日子,不合自己粗卤,得罪了这位公主娘娘。依你们夜来的话,特地放走崔豪,不敢贪功,看来也勾不转。大丈夫何至受女孩儿的闷气,我意欲投别处去。”万年道:“师父岂值与小孩子一般见识,他不肯出战,-他则甚。”栾廷芳道:“非也。他是主帅的爱女,我强杀是他老子帐下的人。如今恶了他,便他老子待我好,我也没趣。”万年道:“师父且慢,待弟子再见兄弟说开,那丫头如再执拗,便归去告他父亲。他父亲再偏护,我们大家走。”万年遂去对永清说了,永清道:“我自有调处,你须依我如此,真祥麟我已吩咐过了。”万年领诺。

却说那崔豪收拾败兵奔回青云山,告诉狄雷道:“兄弟打王家村,正得了采。不意拦腰杀出一路兵马,为首一将,骑一匹劣马,手用双刀了得。兄弟吃他杀败,把财帛油水都夺了转去。一路打听,知道是猿臂寨陈希真差来的什么双刀栾廷芳。”那艾叶豹子狄雷正端正要自己庆贺寿诞,办酒演戏快活,听得这阵拗口风,气得三尸神炸,七窍生烟,大怒道:“我同你一般做大王,各自吃饭另开门,前日白胜兄弟吃他害了,我正要去报仇,只因不得公明哥哥的将令,权且耐着。你倒先来撩蜂拨刺,此仇如何不报!”便传令教兄弟瘦面熊狄云,并那饿大虫姚顺、铁背狼崔豪,一齐点兵下山,请病关索杨雄、拼命三郎石秀二位头领,代守山寨。原来宋江、吴用闻知陈希真占了猿臂寨,攻城劫狱,打杀白胜。吴用料得希真利害,狄雷不是对手,又闻得东京种师道起兵,特飞速差人止住狄雷,叫他且慢报仇,且待对付了种师道,然后亲统大队兵马攻打猿臂寨。又恐怕希真先来攻青云山,一叫杨雄、石秀就留在青云山,助狄雷小心镇守。当日狄雷请杨石二人守寨。正纷嚷间,忽报上来道:“猿臂寨兵马已到山下鹳鹊渡扎营。”狄雷愈怒,当时点兵,如飞也似的下山,对面下营。崔豪上前声喏道:“小弟败兵之仇,如何耐得,愿在前部。”狄雷准了。当叫崔豪挑战,狄雷亲出押阵。永清营内真祥麟出马。战了二十余合,真祥麟败了回去,两下收兵。

真祥麟见永清请罪道:“小将委实敌崔豪不过。”永清大惊,便对丽卿道:“姊姊何不去见一阵。”丽卿笑道:“你的师父装病,却推我出去。我不与他争能,只等你得了胜,一同欢喜回山。我去万一也输了,一发吃你师父笑。”永清道:“妹妹只不以公事为重。”丽卿道:“并非不以公事为重,奴家不因兄弟面上,竟回去了,谁耐烦在这里。你们没有我就不厮杀!”永清懊恨不已。天色已晚。次日,崔豪又来讨战。万年道:“你们都怕,我去斩这匹夫。”当时提戟上马,引兵出迎。永清等只听得营外战鼓齐鸣,好半歇,万年败了回来,摇头道:“是利害,我又输了。”永清大怒道:“备我的马来。”当下装束停当,叫道:“哥哥、姊姊看守着。”永清大开营门,一马当先,列成阵势,大叫:“崔豪出来见我!”崔豪大骂道:“你们这伙奴才,无故侵我疆界,快来纳命!”永清大怒,一拍马抡戟来斗,五六十合不分胜负,永清勒马回兵。

崔豪回营,狄雷见崔豪连日得胜,甚是欢喜,说道:“崔兄弟虽不曾斩将,也杀得他屁滚尿流。好笑那厮们这般不经杀,也来生事。”姚顺道:“那厮莫非是用计?”狄雷道:“这算什么计,明是不耐杀。明日我只须留崔豪兄弟在此把守,破他足矣,我便回寨去了。”姚顺、狄云都道:“崔将军连日辛苦,明日我们替换去战。”崔豪杀得性起,高叫道:“何劳二位费手,我一个就扫尽了他,大哥只顾回山吃寿酒快活。小弟破了他们,出口鸟气,再来祝寿尽够哩。”狄雷大喜,吩咐兄弟狄云同崔豪把守山口,退了那厮就来,自己竟回山祝寿去了。次日崔豪教狄云守寨,引了众喽-,耀武扬威杀奔永清营来。

却说永清回营,对丽卿道:“我战了六七十合,丝毫不得便宜,那厮真个了得。”丽卿也是惊疑。永清次日早上对万年道:“敌人这等利害,卿姊又与栾师父不睦,我们不如乘机退兵,请泰山自来,免得大败。”万年、真祥麟道:“我等也这般想。栾师父又要散火投别处去,乘此退兵,就劝他回山,主帅或有法儿留他。”丽卿听了,心中也有些着急,暗想道:“真个如此?……只是栾廷芳那匹夫忒小觑我,奴家原想同他-口气,争来他们都要退兵,那匹夫万一真个逼走了,他们说都是我搅了局,爹爹责罚起来,如何当得?拷打一顿,倒在其次;万一自此以后,永不许我上阵厮杀,却怎好?况他又是玉郎的师父,没奈何,只有奴家下头低,让这匹夫一头罢。但是怎样转湾过来?”想了半歇,便问道:“你们都说那铁背狼崔豪了得,到底怎样一个人?”众人齐道:“那人穿一副铁叶甲,骑一匹黑马,头顶乌油盔,脸如锅底,使一支笔杆浑铁枪,端的英雄。”丽卿私下对永清道:“你这人好呆,奴家又不真与栾廷芳寻事,只因他倚仗着师父身分,眼角里没人,不趁今日打下他头来,日后还放得他哩。奴家都为着你们……”永清呵呵大笑道:“原来为此,姊姊真自高见,小弟却再想不到。如今他已不敢强了,姊姊开豁了他罢。”丽卿对众人道:“不是奴家拿捏,叵耐栾廷芳小觑我,玉郎又不许奴家做先锋,奴家一时气不过,心就懒了。今我要会会那厮,只要栾廷芳押阵,奴家便出马。倘能斩了那厮,便省得退兵。”永清心中甚喜,说道:“前日不敢屈妹姊做先锋,一者不敢驱遣,二者碍着栾师父,姊姊恕罪。要栾师父押阵,敢怕他不肯。”便叫:“请栾将军来。只是崔豪那厮了得,小弟兀自战不过,恐姊姊也难取胜。”丽卿道:“胜得胜不得你且莫管,我总去便了。”

栾廷芳请到中军,丽卿道:“玉郎有令,要奴家出马战崔豪。请栾师父押阵,照应奴家则个。”廷芳道:“姑娘上阵,小将应得奉陪。但是小将输与那厮,尚不伏气,意欲先战几个回合。倘再战不过,望姑娘来帮。”丽卿道:“也好。”永清甚喜,商议定了。适值辕门外来报,崔豪又来搦战。栾廷芳挂了双刀上马,摇旗呐喊杀出垓心。崔豪见是他来,也格外当心,恐战不过,便拍马来迎。来来往往,战了十五六合,廷芳虚幌一刀,败下阵去。崔豪道:“这厮今日为何不济,莫非有诈?”正要思量追赶,只见对面阵上战鼓大振,红旗开处,一员女将飞马挺枪,电光价射到。崔家连忙接战,不上三五合,那里抵挡得住,大败而回。丽卿骤马追来,也防着他的暗算。那崔豪逃入阵里去,那阵上乱箭齐发。丽卿捻着梨花枪,搅开箭雨,直追入阵里去。栾廷芳望见大惊,忙叫鸣金。一片价的锣响,那里收得他住,冲开敌军,直杀入阵里去了。栾廷芳大叫:“阿也,我害了他!”忙叫起鼓,合阵兵马一齐上前接应。廷芳抡双刀当先,一面差人速报祝永清,吩咐众军道:“救不得小姐,休要回来。”正杀过去,只见敌军阵里大乱,那丽卿早已从西南角上杀出来,嘴边咬着一颗人头,杀得贼兵人仰马翻。廷芳吃了一惊,方识得他的本领。丽卿将崔豪首级挂在鞍鞒,与廷芳一同往前掩杀,贼兵大败。

却说永清闻报,说丽卿单骑陷阵,深恐有失,忙传令尽起大营兵马接应,只留祥麟带中军兵守寨。永清对万年道:“倘卿姊已陷阵中,栾师父与他混战,我们去救也无益。我和你速分兵两路,抄他的营盘,卿姊的围自解了。”万年道:“正是。”二人分头杀去劫营,正遇青云山败兵逃回。永清叫火器兵当先,枪炮如雷,往贼营里轰击。那边万年也放枪炮攻打。原来狄云见猿臂寨兵马屡败,不甚备防,竟被永清、万年杀入,夺了寨去。狄云从乱军中逃了性命。两面夹攻,杀得青云山的贼兵,尸横遍野,血流成渠,剩了几个好爹娘生下快腿的逃脱了。

祝永清、陈丽卿、栾廷芳、祝万年四人,合兵一处,大获全胜。真祥麟率众来迎,掌得胜鼓回营。众英雄都到中军,丽卿提了那颗崔豪的首级,血淋淋地掼在永清面前,道:“玉郎认认看,不知杀不杀错。”众皆大喜。栾廷芳上前拜伏道:“姑娘,廷芳今日中心服了。怎的我们都战他不过,遇着姑娘,马到成功。”丽卿道。“偶尔侥幸,算什么。你们都说他了得,我看并不见怎地。”少刻道:“哦,我省得了!你们大家商量通了,特地让我去杀他。”众人都笑起来,丽卿亦大笑道:“却着了你们的道儿。”便向栾廷芳深深的道了个万福,道:“栾师父,奴家是这般孩子气,——性儿,麦秆爆仗。你有年纪人,幸勿挂怀。”栾廷芳笑道:“姑娘说那里话来,都是小将冲撞。”原来栾廷芳起先藐视他,后见他阵上了得,也当真敬服。那丽卿见众将这般让他,倒好生不过意,想道:“奴不过一个女孩儿家,他们却这般敬我,都是爹爹面上,奴家越要谦下才是。”丽卿又去谢了众人。永清大笑道:“幸亏师父与姊姊作喧,倒喧出一场大利市来。本意只为哄姊姊,却弄成骄兵之计。”众人都大笑。永清便传令拔营火速退兵。万年惊问道:“我兵大获全胜,正要进兵攻打,那青云山一鼓可下,何故退兵?”永清笑道:“这事哥哥不知,只管依我连退。”祥麟道:“我识得了。我愿领一枝人马在左侧埋伏,待他追来,用计胜他。”永清摇头道:“不要埋伏,快快走,少刻贼兵追来也。”丽卿笑道:“他同我爹爹一般脾气,惯做气闷事,别人再没处摸头脑。往常他同爹爹说话,我在旁边听,一句也不懂。不依他,又是我们违令。”当时拔营都起,风驰电卷的退了。众人都不解其意。

却说青云山狄雷,正同杨雄、石秀、姚顺等在山寨饮酒看戏取乐,败兵报上山来道:“苦也!四哥吃猿臂寨一个穿连环金甲的女将,追入阵来,斩了去也。没一个人挡得定。大寨又被他两路兵劫了,杀成一片空地。”狄雷听罢,放声大哭。众好汉无不落泪。当时撤了戏筵,狄雷咬牙怒目道:“我不灭了猿臂寨,誓不回山。齐发山寨的兵,大家都去。望杨石二位头领助我。”杨石二人道:“这何消说。”忽又一起报来道:“猿臂寨拔营都退去了。”狄雷一发大怒道:“你得了便宜便走,好道教你走不脱,速去追赶。”石秀忙劝道:“那厮得了胜,反把兵退,其中必有诈。况且吴学究再三吩咐,说陈希真那厮诡计多端,不可轻敌。他必是用埋伏计诱我们,我们去追,必中他机会。不如暂息一时之怒,我去飞报公明哥哥,起大兵来报仇。”狄雷大叫道:“崔家兄弟被他白杀了去,还这般慢腾腾地,我不就与他报仇,誓不为人。”石秀道:“既这般说,我们把兵马先后分做两起,倘有埋伏,却好救应。山寨必须分兵看守。”

当下狄雷同石秀领第一拨人马先发,杨雄同狄云领第二拨随后,留姚顺看守山寨,旋风也似来追永清。到了鹳鹊渡,乱尸堆里寻了崔豪的没头尸首,大家哭了一场,叫抬回山去盛殓。狄雷道:“那女将不知什么名字。”石秀道:“就是所说的那陈希真的女儿,叫做女飞卫陈丽卿。那婆娘委实勇猛了得,我梁山上孔亮也死在他手,今日又害了崔兄弟。只有是他,更要备防,这厮会妖法。”狄雷咬牙道:“说起我也有些记得,那日我去接应张清,同武二撞着一个骑红马使枪剑的女子,兀是赢他不得,想必是此人。我如今捉住这贱人,劈尸万段。”当时催兵进发,一路却并无埋伏。前面探马来报道:“猿臂寨的兵马都在伍公坡,扎下三座营寨。”狄雷也勒住兵马,等后队到来,一齐安营。狄雷叫兵马略息,便要出战。杨雄、石秀都道:“奔走辛苦了,明日交锋罢。”狄雷那里忍得,说道:“他也是方到,我们乘此锐气,便去攻打。”当时留狄云看营,点齐喽-,同杨雄、石秀一齐到永清营前讨战。永清提兵出阵,左有陈丽卿,右有栾廷芳、真祥麟。两阵对国,狄雷横摆两柄赤铜锤出马,大骂道:“你这小畜生,无故犯我大寨,伤我大将。”祝永清亦大骂道:“万死杀才,你认得祝家庄的老爷么!岂但捣你这巢袕,连梁山泊一班横死贼,都扫荡尽了,方泄吾恨。”正要出马,只见栾廷芳一马飞出,抡双刀直取狄雷。狄雷大怒,奋双锤来迎。鼓角齐鸣,两个好汉并了五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只见两口刀如双龙戏海,两柄锤似赶月流星。又战了好久,永清见栾廷芳不能取胜,便拍马挺戟杀出垓心。杨雄、石秀一齐都出,这边真祥麟也到。六员将捉对厮杀,战鼓齐鸣。天色已晚,两下里只得权且收兵。

永清回营,真祥麟笑道:“今日姑娘却恁地斯文。”丽卿笑道:“你们大家都让我,我也让你们一次。”众人大笑。栾廷芳道:“狄雷果然了得,却怎样胜他?”永清道:“一勇之夫,取他何难。”便吩咐众将:“明日仍用虎铃阵。”丽卿道:“你们今日见一匹好马么?”永清道:“在那里?”丽卿道:“便是同真将军厮杀的,那白面后生骑的那匹白马。那将旗号上写着不知是什么命三郎?”廷芳道:“便是那拼命三郎石秀,还有那病关索杨雄。”永清道:“这两个便是害我家的火头。”丽卿道:“咳,何不早说,便先结果了那厮!”

到了次日,永清对丽卿道:“今日用虎铃阵,妹姊领正兵当先,须要如此。”丽卿点头道:“我躁演过几次,理会得。”当时放炮出营。狄雷仍领杨石二人齐来,射住阵脚。丽卿大叫道:“什么拼命三郎,出来与你姑娘拼命!”石秀飞马出阵,大骂道:“兀那婆娘,老爷正要对付你。”挺枪杀来,丽卿迎住大战。石秀虽然英雄,怎当得丽卿神力天生,枪法敏捷,自己又增出解数,无人测摸得。三四十合,石秀渐渐抵敌不住。狄雷见了,正要出马,只见杨雄早奔上去相助。两个好汉双战丽卿,兀是遮拦多攻取少。狄雷便拍马奋锤,三面夹攻。丽卿拨马往斜刺便走,杨雄当先追来,却忘了他的弓箭利害。石秀在后面眼快,大叫:“休放暗箭!”杨雄急闪,弓弦响处,左臂上早着。杨雄带箭勒马便回。丽卿收了弓,兜转马追来,石秀连忙挡住。狄雷见杨雄中箭,大怒,抡锤来助石秀。众喽-救回杨雄。狄雷那两柄锤,直上直下劈进来。丽卿见他勇猛,又有石秀夹攻,听得本阵不住的鸣金,只得回马。狄雷、石秀也怕他弓箭,不敢便追。丽卿立马骂道:“两个匹夫,敢这里来领死么?”二人大怒,一齐追来,丽卿略迎了几合,竟奔回阵去,那阵便退了下去。石秀道:“这厮无故收兵,恐有暗算。”狄雷道:“我们人马多于他四五倍,怕他什么暗算!”便回阵叫起鼓追赶。

青云山的兵呐喊摇旗杀来,猿臂寨的兵只顾奔走。忽然阵里拥出一彪步兵,都穿着虎皮衣服,手执钢叉,背着葫芦,一字摆开。只见那葫芦里都冒出黄烟来,委时迷得对面阵里不见一人。狄雷恐是妖法,叫:“且慢追!”勒住兵马,聚在一处。只见黄烟散尽,却是一片空地,并没一个人影。狄雷、石秀都吃一惊,正要发探马,忽听得连珠炮响,四面喊声大振,猿臂寨人马已抄两边杀来,贼兵乱窜,狄雷那里收得住。左边是祝永清,右边是祝万年,带领虎衣壮士,旋风也似卷来。狄雷、石秀大败逃回。石秀手腕已被万年划伤,鲜血淋漓。正逃时,只见一队红旗,丽卿迎面拦住。二人那有心恋战,只管夺路而走。丽卿那些女儿郎,人人骁勇,个个争先,痛杀了一阵。狄云来接应回去。

狄雷领败兵逃、回,折了无数人马,受伤的不算。那杨雄左臂被丽卿的箭把胭肉穿过,取出箭杆,血流不止,脸都黄了。狄雷气冲斗牛。道:“罢了,罢了!反叫二位受伤,请回本寨将息。索性教姚顺兄弟,尽起本寨人马来,与那厮并个死活。”石秀道:“小弟不妨事,只请杨雄哥哥回梁山大寨去,便禀过公明兄长,多请几位头领来报仇。姚顺哥哥镇守山寨,是紧要事,离开恐人暗算。”狄雷道:“此刻官兵不敢觑探我们,姚顺兄弟暂离不妨,只留七八百人把守,不害事。”便一面差人护送杨雄回梁山泊,一面差人叫姚顺尽起山寨兵,星夜来助战。石秀那里劝告得住。早有做细的回报祝永清。永清闻知青云山的兵马齐来,大喜道:“我料这贼必然中计。”便吩咐众人道:“各处深沟高垒,休同他战,只趁他的便。数日内,便夺他山寨也。”众人都不信。永清一面申报陈希真。

次日,狄雷恶很很的领了兵马来挑战。众将依令,紧守不出,由他叫骂。狄雷连攻了三日,永清只同众将高会吃酒,不去睬他。第四日,忽报狄雷差人下战书。永清唤进来,拆书观看,上写着道:“狄某与贵寨素无仇隙,不知何故,兴此无名之师。今狄某念兄弟情分,如肯将崔豪首级见还,情愿拜投大寨,杜绝梁山。如不俯允,请出营来厮并。”永清看罢,对来人道:“梁山是我的切齿怨仇,杨雄、石秀更是火种头儿。你主帅之言,也难凭信。如果真心,先把杨雄、石秀的首级送来,我便退兵,永结盟好。”来人道:“杨雄前日送回梁山去了,石秀尚在营里。家主曾说,如将军肯准讲和,便将他献出,另备花红表礼,一切犒劳奉上。”永清道:“既这般说,我也不是生事的。你去对你主将说了,但送出石秀,我便将崔豪首级送还,再登门陪罪。”便付了回信,来人领命去了。不多时,转来报道:“狄头领差姚头领来拜视将军。”永清吩咐开门迎接。姚顺只带十几个伴当,摇摇摆摆进来,叙宾主礼坐下,呈上狄雷口书,写道:“石秀那厮急切不能擒他,今晚灌醉,缚了献上。恐不见信,先送姚顺到贵营为质当。”永清看罢,大笑道:“狄头领如此多心,我永清却最直爽。大丈夫一言既出,如白染皂,那有不信之理!崔将军尊首,我已用木匣装好,即先送归。”当时将崔豪首级请出,点起香烛,众好汉都拜了,当交从人送回。一面酒筵款待,姚顺-得酩酊大醉,永清教扶归廷芳营里安寝。

丽卿从后帐出来,对永清道:“爹爹教你取青云山做险要,你却与他讲和,得知他心是你心?今日退兵,他仍去帮梁山怎好?”永清大笑道:“姊姊真是老实人,斩狄雷,取青云山,只在今夜,那个说要退兵!这厮到我手里来使乖,早哩。”丽卿又惊又喜道:“兄弟,你使甚妙计?”永清正说时,只见真祥麟来见道:“狄雷来讲和,恐防有诈。”永清笑道:“待你说哩,我早已安排了。”便吩咐众将如此如此,“大小军卒随身各带干粮,只破了青云山,方收兵。今日下半日,各归帐房,将息精神,准备通宵厮杀。”丽卿大喜道:“你的聪明真与爹爹无二,怪不得爹爹恁般欢喜你。”天色已晚,饱吃了战饭,一应杂役人等,都约退十余里。取出姚顺一干人,都就帐前斩了。大家分头去干事。

却说狄雷接了崔豪的首级,只道永清中计,便对石秀道:“石头领真是妙算。”便请石秀守寨,叫狄云取永清左营,姚顺取右营,自取中路。二更时分,衔枚杀入永清营里。扑进去却是空的,一人不见。狄雷大惊,情知中计,急忙退兵,却又并无埋伏兵杀出。行至半路,忽望见本寨火光冲天,数十喽-来报道:“不好也,吃敌兵劫了寨也。石头领敌不住,落荒走了。”狄雷大惊,忙催兵来救。战鼓振天,火把影里,永清跃马挺戟杀来。狄雷、狄云、姚顺一齐抵敌。喊声大起,祝万年从左边杀来,栾廷芳从右边杀来,两军混战。栾廷芳钢刀闪处,把姚顺劈于马下。狄雷、狄云死命杀条血路,领败兵逃回青云山,只恨爷娘生得腿短,一步跨不到。走到天色黎明,人困马乏,半路上遇着守寨败兵说道:“石头领在前面不远,山寨已被贼兵攻破了。真祥麟堵住鹳鹊渡,回去不得。”狄雷、狄云只叫得苦。狄云道:“我们且会了石头领,商议投奔公明哥哥处,再来报仇。”正催兵前进,忽然炮声响亮,林子里飞出一队红旗,丽卿大叫:“匹夫留下命去!”狄雷大怒,把头盔丢在地下,道:“便死也要杀了你这贱人。”奋锤来迎,狄云随后也来。祝永清等一齐追到,真祥麟也来接应。混杀一阵,狄云被乱兵冲散。狄雷晓得不是话,大吼一声,往西北上杀去走了。

永清到鹳鹊渡,收聚得胜兵,会合栾廷芳、祝万年、真祥麟,攻打青云山。那山上把守的头目,情知抵敌不住,开关投降。永清准降,都进山寨,到聚义厅上坐下,把崔豪的棺木抬去焚化了。打破营寨,是祝万年的功劳;杀姚顺,是栾廷芳的功劳;诈称青云山已破,断截狄雷的归路,是真祥麟的功劳。打破了青云山,日才晌午,数内单单不见丽卿回营。永清忙叫人四下寻觅,并无下落。永清十分惊疑,不知他到那里去了。正是:军中英俊逍遥去,阵外风云遇合来。毕竟丽卿去向何方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九十回》

 

陈道子草创猿臂寨 云天彪征讨清真山

却说永清不见丽卿的下落,十分着急,位叫查问。少刻,丽脚跟随的那些女兵,随着尉迟大娘都回来,一个不少。都说道:“大军混战之际,姑娘追一员贼将,往正北上去。姑娘的马快,婢子们赶不上,只好先回。”永清叫苦道:“怎地只是孩子气,万一失陷了怎好?待我亲去寻他。”真祥麟道:“将军不可轻动,待小将去寻。”祥麟请了令箭,带了百十骑人马,并同尉迟大娘那几个女头目,往他去的那条路上追去寻觅。永清又请万年也带些人,分头去寻。

原来丽卿在林子边混战之时,被他看见了石秀,挺枪骤马直奔过去。石秀见了大惊,带着伤那敢迎敌,拨马加鞭,落荒逃命。丽卿那里肯舍,很命追赶。幸亏石秀也骑的是千里名马,那匹穿云电一时还追不上。正是:前面的飞云掣电,后面的猛弩离弦。一霎时追了二十多里,看看渐隔得近了,丽卿便放箭射去,却还射不到。面前已是一座大岭阻住,石秀顺着大路纵马上山。丽卿见他奔入树林,也飞马追上山来,那匹枣骝窜山跳涧,如履平地,有甚追不得。丽卿扑到林子里,那石秀几个湾转不见了。

丽卿见林子那面路杂,没处寻查,盘过山岭,看那面岭下一片平阳,有几处人烟。丽卿想:“这厮莫非走那里去,我已到此,索性再去寻一转。真寻不得,便饶了他。”遂纵马下山,顺那平阳路张望。忽见左侧山脚边来了一个大汉,骑着匹点子高头马,紫禁面皮,额边几根虎须,戴一顶万字头巾,穿一领酱色战袍,系一条玄色战裙。随着四五个伴当,都跨口腰刀,挑着些行李。一个伴当掮着一口泼风九环大砍刀,都走到路口。那大汉见了丽卿,兜住了马,只顾看他。丽卿往前行,那大汉随在后面亦跟上来,不落眼的从头至脚细看。丽卿回头道:“兀那汉子,有些傻角,不走你的路,只管看我做甚!”那大汉道:“咦,我自己生了眼睛,你敢不许我看!怕人看,不要抛头露面。”丽卿大怒道:“你这厮到我手里讨野火么?活得不耐烦,便上来领枪。”那大汉哈哈大笑道:“多少了得女郎都见过,稀罕你这雌儿。”丽卿大怒,挺枪便取那大汉。那大汉忙抢那口大砍刀架住。两人就那空阔所在,并了四十多合,两边毫无破绽。丽卿道:“你这厮好刀法!”那大汉叫道:“且住,有话问你。”各收了兵器。丽卿道:“快说!”那大汉道:“兀那红姑娘,你莫非当真是东京陈提辖的令爱陈丽卿小姐么?”丽卿道:“除了我,更有那个是他!”那大汉听了呵呵大笑,滚鞍下马道:“姑娘,你何不早说,想杀我也。”撤了大刀,在草地上扑翻虎躯便拜。丽卿恐有暗算,逼住枪向道:“好汉高姓大名?何处识得奴家父女来?”那大汉拜罢,立起身道:“姑娘自不认识我,我也只争得几日不会得姑娘。我便是江南风云庄上的风会是也。”丽卿叫声:“阿也!原来是风二伯伯。”忙跳下马,插了枪,折花枝的拜倒。风会忙回拜了。丽卿道:“适才侄女冲撞二伯伯。二伯伯却从那里来?”风会道:“从家乡来。方才恕小人无礼。姑娘何故一人到此?”丽卿道:“我那云龙兄弟可好?云祖公安否?”风会道:“都好。云龙同我往他老子任上去,从此经过。他在后面那人家处修刀鞘就来,是我先行一步。”丽卿大喜,道:“他在那里?”风会指着一处人家道:“他在那向,好道就来也。”丽卿道:“我们何不迎上去。”风会道:“何用性急。”叫一个伴当道:“你去看看云官人。为何还不来。见他可说东京陈小姐在此。”

那伴当跑上去,没多时,只望见那村口一个少年,带着两个人,骑匹白马,缓辔而来。风会道:“他已来也。”只见那件当急跑上去,到马前回指着说了几句。那云龙把马加了两鞭,泼刺刺的赶到面前,飞身下马,与丽卿相见,满面笑容道:“姊姊。那阵风儿吹你到这里,伯父安否?”丽卿道:“一言难尽。我爹爹为你的丈人被贪官逼迫不过。愚姊同你分手之后,无一日不记挂你。我的爹爹没奈何,权去猿臂寨避难。你的爹爹又错怪了你的丈人。我又没处得你个信。”风会笑道:“这些事我们都知道了,只请问姑娘何故一人到这里来。”丽卿道:“我忧得你苦。如今我爹爹要夺那青云山用,教玉郎兄弟领兵,昨夜杀败了那厮们,有一个叫什么拼命三郎,说是我的仇人。我要杀那狗头,他却怕我。直追到这里不见了,兄弟可曾看见?是个骑白马的后生。”云龙道:“却不曾打眼,想是落荒逃脱了,追也无益。”丽卿道:“造化了这厮,我们回去休。”风会、云龙商量道:“我们就去转转。”丽卿大喜,就地上拔起枪,飞身上马。风会、云龙也都骑了马,带了从人,都过岭来,寻路回青云山。风会道:“方才见姑娘这般模样,又带着东京口音,也有些疑心,那知果然是你。姑娘真好枪法,怪不得云威相公都佩服。”丽卿道:“二伯伯的大砍刀端的整齐,奴家那里攻得进。”云龙惊道:“二位几时交过手?”丽卿笑道:“我是不认识二伯伯,你又不来,我们好杀得热闹。”风会大笑。云龙道:“姊姊方才说什么玉郎兄弟领兵,是那一位?”丽卿道:“便是你那表兄,会写字的祝玉山。我叫他做兄弟,有时顺口叫他玉郎。”云龙、风会都惊讶道:“怎的玉山也到这里?”丽卿道:“来了多日了。”遂把永清的事从头说了一遍。风会、云龙都感叹不已。“如今我爹爹十分欢喜他,已把奴家许配了他也。你那表兄果然了得。”风会、云龙都称羡不已。云龙道:“姊姊,你又是我的嫂子。”丽卿大笑。

三人在马上说着话,已走了十多里。只见左侧拥出一彪人马来,乃是真祥麟、祝万年寻到。二人见了大喜,祥麟道:“害杀人的姑娘,那里不寻遍,快回去,把你那玉郎急坏了。”万年道:“我们已在青云山寨里。”丽卿笑道:“奴家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,敢怕吃那个拐骗了去,他却恁般干着急。既如此说,你们都来相见了,我先回去,叫他放心。”说罢,纵马加鞭,竟自抢先去了。万年、祥麟、风会、云龙四人相见,各道姓名,方知是一家人。万年与云龙自幼曾会过,此刻也不认识。当时四人大喜,一齐回寨。

却说丽卿飞马跑回青云山,把关的忙去通报,放他上来。永清听得又喜又恨,见了丽卿埋怨道:“姊姊,你是怎地?军营里勾当,不是这般作耍。你万一犯了军令,教我怎生摆布?”丽卿缴了令,说道:“不是奴家多事,一者看见了那仇人,放不过他;二者要夺他那匹马来送你。却吃那厮走了。”永清道:“可会着真将军同二哥否?”丽卿道:“都见的。他们同风会二伯伯,云龙兄弟一齐来了。我恐你记挂,先跑回来。”永清惊问:“怎地却遇见风会、云龙?”丽卿把那项事说了。永清大喜,叫预备迎接。

须臾四筹好汉都到大寨,风会、云龙与永清见了,栾廷芳也通了姓名,众人大喜。风、云二人方识得栾廷芳。当晚就把贺功的酒席与风会、云龙接风。席上永清说到被魏虎臣逼迫,与云龙写《出师表》的话,云龙洒泪不止,众人都叹口气。丽卿说起安乐村全家逃难的话,对云龙笑道:“你那个浑家,我从千军万马里救出来,你却怎生谢我?”众人都大笑。风会说到希真父女离风云庄之后,“我等趁势荡涤了冷艳山,我等都因此得了功名,子仪不敢与尊翁叙功。我等官爵,皆出姑娘的威力。”丽卿不会说谦让的话,只说道:“这算得什么。”众人欢喜畅饮,至半夜方散。

永清恐降兵为害,把来四散屯开,将亲军保护中寨。破了青云山,得了粮米七十余万担,战马五千余匹,钱粮器械金银财帛不计其数。降兵四千余人,有受伤的,都叫去医治;战场上逃脱的,转来都准投降。一面将仓库封好,一面飞报希真。

不日希真带了五百多名壮士,将着犒赏物件到来。永清开关,大排队伍迎接。希真进寨升厅,慰劳犒赏都毕,退堂与风会、云龙相见,大喜。只见谢德、娄熊都过来参见永清,永清大惊道:“二位将军为何也在此?”希真道:“你出兵不久,景阳镇兵变,二位将军来聚义,那镇上六千多官兵都归了我们也。”永清忙问:“怎地兵变?”谢德、娄熊道:“小将们杀了沈安,只说将军是失陷在猿臂寨,魏虎臣倒被我们蒙过。怎奈魏虎臣那厮刻扣军粮,一味贪恶,自己置造花园,不管别人饥冻,人人怨恨。后来吃沈明那厮打听出杀他兄弟,他去首告了。那魏虎臣来提我们,吃小将们先得知,索性把沈明那厮也杀了,同了百余人投奔大寨。谁想那魏虎臣捉小将们不得,却把别个来晦气。众人大家不服,杀了魏虎臣,一齐反了。那兵马都监也逃走了。小将们幸蒙收录。”永清听罢,嗟讶不已。

陈希真对永清道:“我接到你的文书,说青云山一齐都来,料道你破敌必在早晚,今日却成功了。那厮们必去梁山求救,万一梁山上当真来,我为此放心不下,所以亲到。慧娘甥女说这里有银矿,我本要带他同来采看,又好叫他在张家道口相度地脉,起造炮台碉楼。那知这妮子闻得云龙贤侄在此,却害羞不肯来。刘姨丈务要屈风二哥、云贤侄到彼一叙,贤侄休要推却。”云龙道:“小侄亦不敢久居,恐家大人记念。既蒙家岳相召,小侄前去拜见,就在那里动身,此处不转来了。”风会道:“此说甚是。你来走吴家疃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