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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狄公案》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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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下已是疑惑,无奈已经下轿,也不好复行出去,只得移步,向堂上走来。绕到堂口,有个旗牌,上面喊道:“大人有命,来人就此堂见。”张昌宗一听这话,晓得有个变卦,赶着上前,向狄公一揖道:“狄大人请了,张某这旁有礼。”

狄公也不起身,向下面问道:“来人何人?至此皆须下跪,而况万岁的牌位,供奉在上面,何而立而不跪,干犯国法!左右,为我将他拉下!”张昌宗见狄公以王命来压他,知道有意寻隙,一时不敢争论,当时向上笑道:“大人莫非认错人么?此地虽是法堂,奈我不能跪你,不如后堂相见吧。”狄公将惊堂一拍,高声骂道:“汝这狗才,竟如此不知礼法,可知道天无二日,民无二主,这公堂乃是国家的定制,无论何人到此,皆须下跪参见!汝既是张昌宗本人,为何不知国法,莫非冒充他前来么?左右还不将他纳下,打这狗头,以儆下次!”张昌宗见他如此吩咐,赶着走下堂来,欲转身就走,谁知下面上来四五个院差将他拦住。

不知张昌宗如何发落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三十九回》

 

求人情恶打张昌宗 施国法怒斩周卜成

却说张昌宗,拜会狄公,狄公命他在本堂跪下,知道是有意寻衅,随即转身欲走,早经堂下走来四五个院差,将他拦阻道:“你这狗才,受谁人指使,竟敢冒充张六郎,穿插衙门,究是何故?现被有人看出真假,又想转身逃走,岂非梦想么!”说着上来将他纳下。

张昌宗早知中计,向堂上喝道:“狄仁杰,你敢计诳我!此时便跪立下来,也是跪的万岁,你能奈何我?可知迟早总要出这衙门,那时同你在金殿辩论便了。”狄公哪里能容,高声骂道:“你这厮,假扮禁臣,已为本院察觉,还矢口辩说!今日本院的巡捕,在他家门首,还有事件,也未听说他前来。你说是张昌宗本人,来到本院何事,可快说明!若果与案件相合,本院岂有不知之理,自然与汝相商,不然便冒充无疑。那时可尽法惩治!”

张昌宗听了这话,恍然悟道:“人说他心道刁钻,实是可惧。难怪他如此做作,深恐不是本人,前来误做人情,不但与我不能释怨,还要为我耻笑,因此在堂上问问真假,然后等我说情;那时大众方知。他因我前来,如行释放,随后太后即便知道,他也可推倒在我身上。你既如此用意,我已经到堂,岂能不说出真话?”当时向狄公说道:“大人但放宽心,此乃我本人前来,只因周卜成冒犯虎威,案情难恕,虽是武后本旨讯办,也不过是官样文章,掩人耳目。听说实事求是,照例施行,故特趁晚前来,一则拜谒尊颜,二则为这家奴求情,求大人看张某薄面,就此释放,免予追究。随后复命之时,但含糊奏本,便可了事,谅武后也不致查问。”

狄公等他说毕,将惊堂一拍,在刑杖筒内摔下许多刑签,大声喝道:“左右,还不将厮恶打四十!显见这派言词,是胡乱捏造。本院今日将周卜成示众游街,张昌宗这狗头,还吆喝恶奴,图意抢劫。幸本院命亲随前去,将人犯押回,并将那个周卜兴带案讯办。张昌宗乃是他三人主子,已是难逃国法,他方且要哭诉太后,求免治罪。莫说他不敢前来,即不知利害,今日被本院羞辱一番,已是愧死,还有什么面目,前来求情?据此看来,岂非冒充如何!左右快将这厮,重责四十大棍,然后再问他口供!”

堂上那些院差,先前本不敢动手,此时见狄公连声叫打,横竖不关自己事件,并知他平日虐待小民,已是恨如切骨,趁此机会,便一声吆喝,将他拖下,顷刻之间,将腿打得血流满地。张昌宗从未受过这苦楚、期初还喊叫辱骂,此时已是禁不出声。众院差虽因狄公吩咐,惟恐将他打坏,那时自己也脱身不得,当即将他扶起,取了一碗糖茶,命他吃下,定了一定疼,方才能够言语。张昌宗此时,只恨自己的家人不来抢获,到了此刻独受苦刑。你道他家人此时为何不问,只因自古及今,邪总不能胜正,虽然这班豪奴,平日仗着主子的势力,欺压小民,擅作威福,现在到法堂上面,见狄公那派有威可畏的气象,自然而然,将平时的邪气压了下去;加之主人方且为狄公摆布,自己有多大胆量,敢来自讨苦吃?因此一个个吓得如死鸡一般,虽未全走,皆躲在那便门外面,向里张望。

狄公见他打毕,复又问道:“汝可冒充张昌宗么?若仍然不肯认供,本院拚作一顶乌纱,将汝活活打死!可知张昌宗乃误国奸臣,本院与他势不两立,即便果真前来,也要参奏治罪,何况汝这狗头,换面装头!再不说出,便行大刑!”张昌宗到了此时,深恐再用刑具,那就性命不保,心下虽然忿恨,只得以真作假,向上说道:“求大人开恩。某乃张昌宗的家奴王起,因同事周卜成犯罪,恐大人将他治罪,故此冒充主人,前来求情。此时自知有罪,求大人饶恕释放。”

狄公听他供毕,心下实是暗笑:“你这厮也受了狄某的摆布!现在不得汝一个手笔,明日汝又反害。”当时命刑书,录了口供,令他画了冒充的供押,心下想道:“若是教你受毕,须得嘲笑你一番,方知本院的利害。”举眼见他满脸的泪痕,将他那脸上香粉流滴下来,当即喝道:“汝这厮好大胆量!本院道你是个男子,哪知你还是女流,可见你不法已极。”张昌宗正以画供之后,便可开恩释放,忽又听他问了这句,如同霹雳一般,吓得魂不附体,连忙求道:“小人实是男子,求大人免究。”狄公道:“汝还要抵赖?既是男人,何故面涂脂粉?此乃实在的痕迹,想巧辩么?”

张昌宗无可置辩,只得忍心害理,乃向上国道:“小人因张昌宗平时入宫,皆涂脂粉?因冒他前来,也就涂了许多,以为掩饰。不料为大人即看破。”狄公冷笑道:“你倒想得周密,本院也不责汝。汝既要面皮生白,本院偏要令你涂了黑漆,好令你下次休生妄想!”随命众差,在堂口阴沟里面,取了许多臭秽的污泥,将他面皮涂上。

此时堂上堂下,差官巡捕,莫不掩口而笑,皆说狄公好个毒计。张昌宗见了如此,心内如急火一般,惟恐污了面目,无奈怕狄公用刑,不敢求饶,只得听众差摆布。登时将一面雪白如银的面脸,涂得如泥判官相似,臭秽的气味,直向鼻孔钻去,到此境界,真是哭笑不得。狄公见众人涂毕,复又说道:“本院今日开法外之仁,全汝的狗命。俟后若再仗张昌宗势力,挟制官长,一经访问,提案处治!”说毕也不发落,但将他口供,收入袖中,退入后堂。所有张昌宗的家人,见狄大人已走,方才赶着上来,也不问张昌宗如何,纳进轿内,抬起便走。

狄公在内堂,俟他走后,随即复又升堂,将周个成弟兄,并曾有才三人提来,怒道:“汝等犯了这不赦之罪,还敢私自传书,令张昌宗前来求情?如此刁唆,岂能容恕!今日不将汝治罪,尽人皆可犯法了。”随即将王命牌请出,行礼已毕,将三人在堂上捆绑起来,推出辕门,将他斩首,然后将首级挂于旗杆上面示众。就此一来,所有在辕下听差各官,无不心惊胆怯。乃狄公本来无心将这三个处死,因张昌宗既出来阻止,现又受了如此窘辱,直要明日进官,必定就有赦旨,那时活全三人,还是小事,随后张昌宗便压服不住。故趁此时,碎不及防,将他三人治罪,明日太后问起,本是奉旨的钦犯,审出口供,理应斩首。而且张昌宗,现在亲口供认在此,彼时奏明武后,便不好转口。当时发落已毕,到书房起了一道奏稿,以便明早上朝,这也不在话下。

且说张昌宗,抬入家中,众人见了如此,无不咬牙切齿,恨狄公用这毒计。张昌宗骂道:“你们这班狗才,方才本说不去,汝等定要说去,现在受了这苦恼,只是在此乱讲!我面孔上的污秽,你们看不见么,腿上鲜血,已是不止,还不代我薰洗?好让我进宫,哭诉太后。”那些人听他说了这话,再将他脸上一看,真是面无人色,心下虽是好笑,外面却不敢起齿,赶着轻轻地将下衣脱去,先用温水,将面孔洗毕,然后将两腿薰洗了一回,取了棒伤药,代他敷好,勉强乘轿,由后宰门潜入宫中。

此时武后正与武三思计议密事,忽闻张昌宗前来,心下大喜道:“孤家正在寂寞,他来伴驾,岂不甚妙!”随即宣他进来。早有小太监禀道:“六郎现在身受重伤,不便行走,现是乘轿入宫,请旨命人将他搀进。”武后不知何故,只得令武三思,带领四名值宫大监,将他扶入。张昌宗见了武后,随即放声大哭,说:“微臣受陛下厚恩,起居宫院,谁知狄仁杰心怀不测,将臣打辱一番,几乎痛死。”说着将两腿卷起,与武则天观看。武则天忙道:“孤家因他是先王旧臣,故命他做这河南巡抚。前日与黄门官争论,将他撒差,不过全他的体面。此时复与卿家作对,若不传旨追究,嗣后更无畏惧了。卿家此时权在宫中,安歇一夜,明日早朝,再为究办。”张昌宗见武则天如此安慰,也就谢恩,起来与武三思谈论各事。

一夜无话,次日五鼓武后临朝,文武大臣,两班侍立,值殿官上前喊道:“有事出班奏朝,无事卷帘退驾!”文班中一人上前,俯伏奏道:“臣狄仁杰有事启奏。”不知狄公所奏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四十回》

 

入早朝直言面奏 遇良友细访奸僧

却说武则天临朝,狄公出班奏道:“臣狄仁杰有事启奏。”武后心下正是不悦,忽见他出班奏事,乃道:“卿家入京以来每日皆有启奏,今日有何事件?莫非又参劾大臣么?”

狄公听了这话,知道张昌宗已入宫中,在武则天面前哭诉,当即叩头奏道:“臣职任平章,官居巡抚,受恩深重,报答尤殷。若有事不言,是谓欺君,言之不尽,是谓误国。启奏之职,本臣专任,愿陛下垂听焉。只因前任清河县与曾有才抢占民间妇女,经臣据实奏参,奉旨革职,交臣讯办。此乃案情重大之事,臣回衙之后,提起原被两告,细为推鞫,该犯始似为张昌宗家奴,仰仗主子势力,一味胡供,不求承认。臣思此二人乃知法犯法之人,既经奉旨讯办,理合用刑拷问,当将曾有才上了夹棒,鞭背四十,方才直言不讳。原来曾有才所为,皆周卜成指使,郝干廷媳妇抢去之后,藏匿衙中,至胡王两家妇女,则在曾有才家内。供认之后,复向周卜成拷问彼以赞证在堂,无词抵赖,当即也认了口供。臣思该犯,始为县令,扰害民生,既经告发,又通势力,似此不法顽徒,若不严行治罪,嗣后效尤更多。且张昌宗虽属宠臣,国法森严,岂容干犯?若借他势力。为该犯护符,尽人皆能犯法,尽人不可管束了。因思作一儆百之计,命周卜成自录口供,与曾有才游街示众,俾小民官吏,咸知警畏。此乃臣下慎重国法之意,谁知张昌宗驭下不严,恶仆豪奴,不计其数,胆敢在半途图劫,将纸旗撕踹,殴辱公差。幸臣有亲随二名,临时将人犯夺回,始免逃逸。似此胆大妄为,已属不法已极,臣在衙门,正欲提审讯,谁料有豪奴王起冒充张昌宗本人,来衙拜会,藉口求情,欲将该犯带去。当经臣察出真伪,讯实口供,方知冒充情事……”

说到此处,武则天问道:“卿家所奏,可是实情么?设若是张昌宗本人,那时也将他治罪不成吗?”狄公道:“若果张昌宗前来,此乃越分妄为,臣当奏知陛下,交刑部审问。此人乃是他的家奴,理合臣讯办。”武则天道:“汝既谓此人是冒充,可有实据么?”狄公道:“如何没有?现有口供在此,下面亲手执押,岂有错说。”说着在怀里取出口供,交值殿太监呈上。

武则天从头至尾,看了一遍,皆是张昌宗亲口所供,无处可以批驳,心下虽是不悦,直是不便施罪。乃道:“现在该犯,想仍在衙门,此人虽罪不可逭,但朕御极以来,无故不施杀戮,且将他交刑部监禁,俟秋间去斩。”狄公听了这话,心下喜道:“若非我先见之明,此事定为他翻过。”随即奏道:“臣有过分之举,求陛下究察。窃思此等小人,犯罪之后,还敢私通情节,命人求情,若再站留,设或与匪类相通,谋为不轨,那时为害不浅,防不胜防?因此问定口供,请王命在辕门外斩首。”

武则天听了这话,心下了吃了一惊:“此人胆量,可为巨擘!如此许多情节,竟敢按理独断,启奏寡人。似此圣才,虽碍张昌宗情面,也不能奈他怎样。”当时言道:“卿家有守有为,实堪嘉尚。但嗣后行事,不可如此决裂,须奏知寡人方可。”狄公当时也就说了一声遵旨,退朝出来。所有在廷大臣,见狄公如此刚直,连张昌宗俱受棒伤,依法惩治,无不心怀畏惧,不敢妄为。

谁知狄公退入朝房,却与元行冲相遇,彼此谈了一会,痛快非常。元行冲道:“大人如此严威;易于访查,惟有白马寺僧人怀义,秽乱春宫,有关风化。武则天不时以拈香为名驻跸在内,风声远播,耳不忍闻。大人能再整顿一番,便可清平世界。”

狄公道:“下官此次进京,立志削奸除佞。白马寺僧人不法,我久经耳有所闻,只因行远自迩,登高自卑,若不先将这出入宫帷的幸臣,狐假虎威的国戚惩治数人,威名不能远振,这班鼠辈,也不能畏服。即便躐等行事,他反有所阻拦,于事仍然无济,因此下官,先就近处办起。但不知这白马寺离此有多远,里面房屋究竟有多少,其人有多大年纪?须访问清楚,方可前去。”

元行冲道:“这事下官尽知,离京不过一二十里之遥,从前宰门迤北而行,一路俱有御道。将御道走毕,前面有一极大的松林,这寺便在松林后面。里面房屋,不下有四五十间。怀义住在那南北园内,离正殿行宫虽远,闻其中另有暗道,不过一两进房屋,便可相通。此人年纪约在三十以外,虽是佛门孽障,却是闺阁的美男。听说收了许多无赖少年,传教那春宫秘法。洪如珍发迹之始,便是由此而入。”

狄公一一听毕,记在心中。彼此分别回去。到了衙门,安歇了一会,将马荣乔太喊来道:“本院在此为官,只因先皇晏驾,中宗远谪,万里江山,皆为武三思、张昌宗等人败坏。现又听说,将国号要改后周,将大统传于武三思继极,如此坏法乱纪,岂不将唐室江山,送于他人之手?目今虽有徐敬业、骆宾王,欲兴师讨贼,在朝大臣,惟有张柬之、元行冲等人,是个忠臣,本院居心,欲想将这班奸贼除尽,然后以母子之情,国家之重,善言开导。这武后她也回心转意,传位于中宗。那时大统固然,丑事又不至外露,及君臣骨肉之间,皆可弥缝无事。此乃本院的一番苦心,可以对神明,可以对先皇于地下者。此时虽将张昌宗、武三思二人,小为挫抑,总不能削除净尽。方才适遇元行冲大人,又说有白马寺僧人,名叫什么怀义,武后每至寺中烧香住宿,里面秽行百出,丑态毕彰,因此本院欲想除此奸僧,又恐不知底细。此寺离此只有一二十里远近,从前宰门出去,将御道走毕,那个松树后面,便是这白马寺所在。你可同乔太前去访一访。闻他住在南花园内,教传那无赖少年的秘法。访有实信,赶快回来告禀。”

马荣道:“这事小人倒易查访,但有一件,不知大人可否知道?”狄公道:“现有何事?本院不知,汝可原本说来。”马荣道:“这个僧人,尚是居住在宫外,还有一姓薛的,名叫薛敖曹。此人专在宫里,与张昌宗相继为恶,所作所为,真乃悉数难尽。须将此人设法处治,不得令他在京,方可无事。小人因是宫中暗昧之事,不敢乱说,方才因大人言及,方敢告禀。”狄公叹了一声道:“国家如此荒淫,天下安能太平!此事本院容为细访,汝等且去,将此事访明。”

马荣、乔太二人领命出来,当时先到街坊,探问一趟,到了下昼时分,两人饱餐晚膳,穿了夜行衣服,各带暗器,出了大门,由前宰门出去,向大路一直而去。行了有一二十里,果见前面一个极大的树林,古柏苍松夹于两道,远远望去,好似一圈乌云盖住,涛声鼎沸,碧荫丛笼,倒是世外的仙境。马荣道:“你看这派气概,实是仙人佳境,可惜为这淫僧居住,把个僻静山林,改为龌龊世界。究不知这松林过去,还有多远。”

两人渐走渐近,已离林前不远,抬头一望,却巧左边露出一路红墙,墙角边一阵阵钟声,度于林表,但觉鲸铿两响,令人尘俗都消。两人见到了庙寺,便穿出松林,顺着月色,由小路向前而去。谁知走未多远,看见庙门,只是不得过去——门前一道长河,将周围环住。乔太道:“不料这个地方,如此讲究,一带房屋,已是同宫殿仿佛,加上这个松林,这道护河,岂非是天生画境?那个木桥,已被寺内拉起,此时怎么过去?”马荣道:“你为何故作艰难?别人到此无法可想,你我怕他怎样?却巧此时月光正上,一带又无旁人,此时正可前去寻访,若欲干那温帐事件,此时正当其巧。”说罢两人看了地势,一先一后,在河岸上用了个燕子穿帘势,两脚在下面一垫,如飞相似,早就穿过护河。

到了那边岸上,乔太道:“我且去得寺门口,看一看,若是开着,就此掩将过去,不然还要蹿高,方能入内,”马荣也就与他一齐同来,顺着红墙转过几个斜路,但见前面有个极大的牌坊,高耸在半空,一转雕空的梅兰竹菊的花纹,当中上面,一块横额,上写着“天人福地”四个金字。牌坊过去两旁四个石莲台,左右一对石狮子,三座寺门,当中门额上面,有块石匾,刻就的“敕赐白马禅寺”六字。两扇朱漆山门,一对铜罗,如赤金相似,钉于门上。

马荣向乔太低声说道:“山门现已紧闭,我们还是蹿高上去。”乔太道:“这个不行。虽然可以上屋,那时找他的花园,有好一会寻找方向。且推他一推。”说着乔太进前一步,将身子靠定了山门,两手将铜罗抓住,用了悬劲,轻轻向上一提,复向里一推,幸喜一点未响,将门推开。当时招手喊了马荣,两人挨身进去,复向西下一望,但见黑漆三间门殿,当中有座神龛,大约供的是韦陀。彼此捏着脚步,过了龛子,向二门走来,也就如法施行,将门推开。才欲进去,忽见左边有排板壁,隔着半间房屋,里面好像有人谈心。马荣知是看山门的僧人所在,当时将乔太衣袖一拉,乔太会意,彼此到了板壁前面。屏气凝神,在板缝内向里一看,却是一盏油灯,半明不灭的摆在条桌上首,一个四五十岁的僧人,坐在椅子上面,下首有个白发老者,是个乡间的粗人,坐在凳上,好像要打盹的神情。

只见那个和尚,将他一推说道:“天下事,总是不公平,你醒来,我同你谈心,免得这样昏迷。”那人被他推了两下,打了呵气,睁眼问道:“你问我有何话说?方要睡着,又为你推醒。现在已近三更,那人还未前来。”和尚道:“想必她另有别人了。本来女流心肠,不能一定,直可怜那许多节烈的人,被他困在里面,真乃可恼。”马荣见他们话中有因,便向里面问道:“……”那和尚又说出什么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四十一回》

 

入山门老衲说真情 寻暗室道婆行秽事

却说马荣、乔太两人,听那僧人说道:“那人不来,许多贞节好人,为他困在里面,岂不是天下事太不公平?即如我,虽不敢说是真心修行,从前在这寺中为主持,从不敢一事苟且。来往的僧人,在此挂肠,每日也有七八十人,虽然不比有势力,总是个清净道场。自他到此,干出这许多事来,怕我在里面看见,又怕我出去乱说,故意奏明武则天,令我在此做这看山门的僧人,岂不鹊巢鸠占么?而且那班戏子,虽是送进宫中,无不先为他受用。你看昨日那个女子,被他骗来,现在百般的强行。虽然那人不肯,特恐那个贱货,花言巧语,总要将她说成。”

老者听了此言,不禁长叹一声说道:“你也莫要怨恨,现在尼姑还做皇帝,和尚自然不法了。朝廷大臣,哪个不是武张两党,连庐陵王还被他们谗间贬出房州。他母子之情,尚且不问,其余别人,还有何说?,我看你,也只好各做各事罢。”马荣听得清楚,将乔太拖到房边,低声说道:“我等此时,何不将此人喝住,令他把寺内的细情说明,然后令他在前引路,岂不是好。”乔太也以为然。

当时马荣拔出腰刀,使乔太在外防备,恐有出入的人来,自己抢上一步,左脚一起,将那扇门踢开,一把腰刀向桌上一拍,顺手将和尚的衣领,一把揪住,高声喝道:“你这秃驴,要死还是要活?”那个和尚正在说话,忽然一个大汉冲了进来,手执钢刀,身穿短袄,满脸的露出杀气,疑惑他是怀义的党类,或是武则天手上宠人,命他来访事,方才的话,为他听见。此时早吓得神魄失散,两手护着袈裟,浑身发抖,嘴里急了一会,乃道:“英、英、英雄,僧、僧、僧人不、不敢了,方才、才是大意之言,求、求英雄饶命,随后再不说他坏处。”

马荣知他误认其人,喝道:“汝这秃驴,当俺是谁?只因怀义这秃驴,积恶多端,强占人家妇女,俺路过此地,访知一件事,特来与他寻事。方才听汝之言,足见汝二人非他一党,好好将他细情,并那藏人的所在,细细说明,俺不但不肯杀你,且命你得个极大的好处。若是不说,便是与他一类,先将你这厮杀死,然后再寻怀义算帐。”和尚听了此言方才明白,乃道:“英雄既是怀义的仇家,且请松手,让僧人起来,慢慢的言讲。难得英雄如此仗义,若将这厮置之死地,不但救人的性命,国家大事,也要安静许多。且请英雄释手,僧人总说便了。”

马荣听了此言,将腰刀举在手内,说道:“我便松开,看汝有何隐掩!”当时将手一放,只听“咕咚”一声,原来和尚身体极大,不防着马荣松手,一个筋斗,栽倒在地。马荣见他如此模样,知道他害怕,乃道:“你好好说来,俺定有好处与你。究竟这怀义住在何处?方才你两人说,那人未来,究是谁人?”和尚扒起来说道:“僧人本是这寺中住持,十年前来了这怀义,在寺中挂锡,当时因他是个游方和尚,将他留下……”

说到此时,复又低声说道:“英雄千万出莫要声张,我虽说出,可是关着人命,你若声张起来,我命就没有了。只因当今天下,武则天被太宗逐出宫闱,削发为尼,彼时见怀义品貌甚好,命老尼暗中勾引,成了苟旦之事。后来高宗即位,武后收入宫中,不时到这庙中烧香,已是不甚干净。那时因关国体,虽知其事,却不敢说出。谁知高宗驾崩,她把太子贬至房州,登了大宝,竟封这怀义做了寺中主持,命我着这山门。从此奸淫妇女,无恶不作。前日见村前王员外家的媳妇,有几分姿色,他自己便假传圣旨,到他家化缘,说太后欲拜四百八十天黄仟,令他到王公大臣家募化福缘。王员外见他前去,知他来历不轻,当时给了五千银子。他又说银子虽然送出,还要合家前去看礼,若是不去,便是违旨。

次日王员外只得领着合家大小男女,入庙烧香,他便令人将他媳妇分开,骗到暗室里面。随后王员外回去,不见他媳妇,前来寻找,他反说人家扰乱清规,污浊佛地,欲奏知朝廷,论法处治。王员外不敢与他争论,只得抱头鼠窜的回去。听说连日在家寻死觅活,说这冤情没处伸了。谁知怀义将他媳妇藏入暗室,面般强污。所幸这李氏竭力抗拒,终日痛骂,虽然进来数日,终是不能近身。现在怀义无法,将平时那个相好的王道婆找来,先行出火,然后许她的钱财,命向李氏言劝。说若李氏答办,遂了心愿,遂将她两人作为东西夫人。昨日在此一夜,午前方走,约定今晚仍来,故此山门尚未关好 。”

马荣道:“既有此事,你且带我进去,先将这厮杀死,岂不除了大患!”和尚忙道:“英雄切勿粗莽,此去岂不白送了性命?他自大殿起,直至他内室暗室,各处皆有关键,而且临室前面,有四人把守。听说这四人是绿林大盗,犯了弥天大罪,当该斩首,他同武则天讲明,宽他不杀之罪,命他在此把守暗室,以防外人入内。武则天视他如命,岂有不依之理。当时便派这四人前来,马上步下,明来暗去,无不皆精。只要进了大殿,无意碰上暗门,当即突陷下去,莫想活命。四人听见响动,立刻下来,杀成两段,游人在此,无故送命的,也不知多少,何能前去?我看你休生妄想,你这样虽有本领,恐不是他的对手。这是我一派直言。那个王道婆要来了,若是见有生人,你我一齐没命。我话虽说明,你可赶快出去吧!”马荣道:“你放心,包不累你,我去便了。”当时将腰刀插入了鞘内,出了房门,将门带好,然后与乔太说道:“你我且躲在龛内等候,且待道婆前来,随她进去,方访得明白。两人计议已毕,一前一后,蹿上神台,在龛内藏躲。

未有一个更次,果然门外有人谈心道:“今晚这个月色,正是明亮,怀义大约同热锅蚂蚁一般,在那里盼望呢。”后面一人又道“本来你也太装腔做势的,人家昨日同你千恩万爱的,叫你今晚早来,你到此时,方才动身。我看你也是挨不过去了。”那人道:“你知道拿我垫闲!一经将那个好的代他说上,你抱着他,就他也不问你的。今日总要叫他认得我,方才知我的利害。”说着咯咋一声,已将山门推下,高声问道:“净师父哪里去了?这半夜三更不在此看守,若有歹人攒了进来,岂不误了大事!”里面和尚赶着答道:“李婆婆来了!我方才进房有事,可巧你便来了。”马荣向外面一看,见是个四十上下的妇人,虽是大脚,却是满身的淫气。见和尚出来,向着后面那个女子说道:“你回去吧,明日不见得回去。本欲领你同我进去,那个馋猫见了你,又要动手动脚的了。随后有便,我再代你上卯,这几日先让我快活快活。”外面那人,啐了一声,果然回去。这里道婆命沙弥将山门关好,自己提着个灯笼,向大殿而去。

乔太听她这派言语,已是气不可遏,欲想上前就是一刀,结果她性命,马荣赶快拦住,低声说道:“正要随她进去,访明道路,此时杀死,岂不误事!”两人见他进入大殿,跳出神龛,捏着脚步,随后赶来。只见在大殿口站定,左脚向门槛上两蹬,忽然一阵响声,顷刻之间,里面出来几人,见是道婆,齐声笑道:“你这老蕙子,如此装腔!他在那里乱来了,前后不分,揪着人胡闹。”当时说笑着,向里面而去。

马荣、乔太欲想随她而行,又恐众人转身,为其看见,彼此没有退步,而且这班人,皆非善类。当时两人只得蹿身上了房屋,在上面随着灯光,一路而去。穿过几处偏殿,见前面有个极大的院落,院左边有个月洞门,并不推敲,但将门外那块方石一敲,两扇门自然开来,里面却是个花园,梅、兰、竹、菊、杨柳、梧桐,无不齐备。两人在墙头伏定,但见前面一带深竹,过了竹径,乃是三间方厅,众人到了厅内,道婆喊道:“秃子还不出来迎接!你再在里面,我便走了。”这话还未说完,好像一人道:“我的心肝,你再走,我便死过去了。”正说之间,众人哄然大笑。

马荣不知何事,当时蹿身下来,隐在竹园里面,向厅前一看。只见一个少年和尚,精赤条条,站立在前面。因道婆说要回去,他来不及穿衣服,便这样出来,所以引得众人大笑不止,马荣虽是愤气,只得耐着性子,向里面望去,见怀义同那道婆,手搀手,到了那上首房间里去,众人顷刻间,全然不见。遥想此时,这奸僧干那苟且之事,不忍听那淫秽之声,只得又等了一会。约计干毕之后,走到窗下侧耳细听,闻得道婆说道:“你这没良心的种子,现在无人,竟拿我垫闲,今日火自出了,日后怎样说法?我们是下贱人,比不得你上至武后,下至官人,皆可亲热的。今日不允我个神福,那件事你也莫想上手,我这利口,你也应该知道。”

怀义道:“你莫要这样说,昨晚已允过你了,若把她说妥,这两个房间,一东一西,为你两人居住。若武则天前来,横竖她也不在这里,另有那个地方。听说我们的那班戏子,无不个个如意,加之薛敖曹又入宫中,她已是乐不可支,一时也未必想起我来。即便我间或进宫,也是躲躲藏藏,焉能同你们如此忘形。你看我这小怀义,又怒起来了,你可再救我一救。”说着便搂抱起来。马荣听到此时,实在忍耐不住,拔出腰刀便想进去动手,忽听里面隐隐的露出哭声,知是李氏困在里面,复又按着性子,想道:“我此时进去,就要将这狗男女杀死,设若误入暗室,岂不反误了大事!”只得转身到了院内,命乔太在竹园等候,自己顺着声音,暗暗听去。却是在地窖里面,走了两趟,只不见有门路。

忽然奸僧与道婆一阵笑声,出了厅门,马荣反吃了一惊,深恐被他看见,正要躲避,复又铃声一响,许多男子齐行出来,向道婆说道:“李婆婆,我们下面说了两天,为他骂了无限,只是不依。你现在人浆也吃过了,火已平了,可以将此事办成,免我们寻人乱闹。”道婆道:“你们这许多人垫垫上,也不为过,若再向我取笑,便显个手段你看。”众人道:“我等如此说,须也是为的你日后做二夫人,岂不快活。”说着,道婆一笑,将那门槛一踹。众人顷刻复又不见。马荣甚是诧异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四十二回》

 

王虔婆花言骗烈妇 狄巡抚妙计遣公差

却说马荣见怀义同众人忽然不见,知是下入地窖,见四下无人,当即走身出来,与乔太并在一处,侧耳细听。但听道婆到了里面说道:“王家娘子,还在这里么?我看你们这些人,为什不打盆面水来,快为娘子净面?就是想娘子在此,也该殷勤殷勤些,令人心下舒服。常言道,不怕千金体,三个小殷勤。人心是肉做的,她看你这温柔苦求,自然生那怜爱的心了,而况怀义有这样品貌,这样人物,还有这样声势富贵,旁人还想不到呢。目下虽是个和尚,可知这个和尚,不比等闲,连武后也是来往的,王公大臣,哪个不来恭维?只要武则天一道旨意,顷刻便官极品,那时做了正夫人,岂不是人间少有,天上无双。到那时我们求夫人让两夜,赏我们沾点光,恐也不肯了。总是你们不会劝说。你看哭得这可怜样子,把我们这一位都疼痛死了。你们快去,取盆水来,好让我为娘子揩脸。凡事总不出情理二字,你情到理到,她看看这好处,岂有不情愿之理?”

正说之间,忽听铃声一响,马荣两人吃了一惊,赶着用了个蝴蝶穿花势,蹿至竹园里面隐身。向原处一望,早有两个人来,捧着一个磁盆,向东而去。马荣道:“你听虔婆这张利口,说得如此温柔,想必取水之后,便要动手了,你我索性在此听个明白。”两人在私下议论。未有一会工夫,那人已取了水来,依然铃声响动,入内而去。马荣复又出来,但听道婆又道:“娘子且清净面,即便要去,如此夜深,也不好出庙,我们再为商议。还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,娘子既来此地,就是此时出去,也未必有干净名声,若是清洁,最好不来。现在至此,你想怀义的事情,谁不知道?那时落个坏名,同谁辩白?我看不如成了好事,两人皆有益处。这样一块美玉似的人,还不情愿,尚要想谁?我知道你的意思,昨日进来,羞搭搭的不好意思,故此说了几句满话,现在又转脸不过来,其实心下早经动情了。只总是怀义不好,不能体察人的意思,我来代你收拾好,让你两人亲热亲热的在一处。”说着好像上前去代她揩脸解衣的神情。

马荣正是怒气填胸,只听得“光”一声,打了一个巴掌,一个高声骂道:“你这贱货,当着我是谁,敢用这派花言巧语?可知我乃金玉之体,松柏之姿,怎比得你这蝇蛆逐臭的烂物!今日既为他困在此地,拼作一死,到阴曹地府,同他在阎王前算帐。若想苟且,也是梦话。他虽是武则天来往,可知国家也有个兴败!何况这秃厮罪不容诛,等到恶贯满盈,那时也要碎骨粉身,以暴此恶!你这贱货,若再动手,先与你拚了死活。打量我不知你的事情?半夜三更,乱入僧寺,你也不怕羞煞!”乔太向马荣耳边说道:“这个女子,实是贞烈,若果这虔婆与怀义硬行,也只好冒险的前去了。”马荣道:“怕的怀义到别处去了,这半时不闻他言语。且再听一会,看是如何。”乔太只得将腰刀拔出,专候厮杀。

谁知虔婆被她这一顿痛骂,并不动气,反哈哈笑道:“娘子你也太古怪了,我说的是好话,反将我骂这一顿。我就不叨手,看你这要死不死,要活不活的样子,几时是了。我且出去,免得你生气。”说罢向众人道:“你们在此看守,我去回信。遥想秃驴,不知怎样急法呢!”当时又听铃声一响。马荣两人疑惑里面有人出来,复又隐入竹内,谁知听了一会,并不见有动静。马荣道:“这下面地方,想必宽大。方才怀义下去,不听他的言语,此时铃声一响,虔婆又不出来,想是另有道路,到别处去了。你我此时,且到后面寻觅一番,看那里有什么所在。现已打四更了,去后也可回城通报。你我两人在此,虽知其事,终于无益。”二人言定,由竹园内穿出院墙蹿上厅房,向后而去。但见瓦屋重重,四面八方,皆有围墙护着,欲想寻个门路,也是登天向日之难。看了一会,知是他的暗室,当时只得出来,蹿过护河,向城内而去。

到了衙前,却巧天色已亮,自己吃了饮食,正值狄公起身,当即到了书房,狄公问道:“汝等去了一夜,可曾访出什么?”马荣道:“大人听了此事,也要气煞!世上有这等事件,岂非是君不成君,臣不成臣。”当时两人便把白马寺的话,从头至尾,说了一遍。狄公自是气不可遏,忙道:“今夜汝等可如此如此,先将这老虔婆杀死,本院一面命陶干前去,将王家的原主唤来,本院自有章程。”马荣领命出来。登时狄公将陶干喊进,又将刚才的话,诉说了一番,命他立刻出城,如此如此。

陶干当时出了衙门,飞马向城外而来,一路问了乡人,约至辰牌之后,已到了王员外庄上。赶紧下马,在树上挂好,自己走到庄前,是有四五个庄丁,在那里交头接耳,不知说什么东西。陶干上前问道:“你这庄可是姓王?你且进去通报一声,说是有个陶干,特由城内而来,同他有机密商议。从速前去,迟则误事矣。”

却说那些庄丁,见他是公门中打扮,不知是好是歹,乃说:“天差到此,虽是正事,可巧我主人现卧病在床不要见客,且请改日来罢。”陶干知他是推倭,乃道:“你主人的病由,我是知道的,若能见我,不但可以治病,而且可以伸冤。这句话,你可明白么?近日你家庄上,出了何事,你主人的病,就因此事而起。是与不是,快去快去,莫再误事。这个地方,非谈心的所在,到了里面,你们便知我来历了。”众人见了他如此说法,明明指着白马寺之事,当时只得说道:“且请天差稍待一刻,我进去通报一声,看是如何。”说着那人走了进去,稍停一回出来,向着陶干道:“我主人问你是何处衙门的天差?”陶干道:“俺乃巡抚衙门的狄大人那里前来,还不知道么?”

那人听了此言,遂说道:“既然是巡抚衙门,我主人现在厅前,就此请见吧。”陶干当即跟他进去,穿过了几处院落,来至厅前。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老者,站在厅前,见那陶干来,赶着说道:“天差光降,老朽适抱微恙,未克远迎,且请坐奉茶。”陶干当时说道:“小人奉命前来,闻得尊处现有意外之事,且请说明,敞上或可代为理恤。但不知员外是何名号?”

王员外道:“老朽姓王名毓书,曾举进士,只因钝朽无能,家中有些薄产,可以度日,因此不愿为官,居于是乡。然村庄田户,见老朽有些薄产,妄为称谓,此庄唤王家庄,遂称老朽为员外,其实万不敢当。但狄大人雷厉风行,居一官清正,实是令人钦慕。此时天差前来,有何见教?”陶干见他不肯说出真情,乃道:“当今朝廷大臣,半皆张武两党,狄大人削除奸佞,日前已将两人惩办。小人前来,正为白马寺之事,何故员外见外,尚不言明?岂不有负来意!”王毓书听了此事,不禁流下泪来,忙道:“非是老朽隐瞒,只因此事关着朝廷统制,若是走漏风声,性命难保。目下哪一个不是奸党的爪牙,独恐冒充前来,探听虚实,以致未敢直言。其实老朽这冤枉,无处伸诉的了。”说罢流泪不止。

陶干道:“员外且莫悲伤,这其中细情,俺俱已知悉,幸而令媳此时并未受污。”当时将马荣乔太,昨夜去访的话,说了一遍,然后道:“大人命我来此授意员外,请员外如此这般,大人定将此事办明,所有沉重,皆在大人身上。外面耳目众多,实是要紧,千万勿误。小人不能在此久待,回衙还有别的差遣。”说毕,起身告辞而去。王毓书听毕,心下万分感激,虽然犹豫不决,不敢就行,复又想了一会道:“我家不幸出了此事,难得狄公为我出力,若再畏首畏尾,岂不是自取其辱么?”当时千恩万谢,将陶干送出大门之外,依议办事。

且说陶干回转城中,禀见狄公,各人在辕门伺候。到了下半天,忽然堂上人声鼎沸,有许多乡人,拥在大堂之上,狂喊伸冤,一个中年老者,执着一个鼓槌,在堂上乱敲不已。当时文武巡捕,不知为何事,赶紧出来问道:“你这老人家有何冤抑事,为何带这许多人前来喊冤?明日堂期,可以呈递控状,此时谁人代你回禀?”那老者听了此言,抓着鼓槌,向巡捕拚命说:“来击鼓鸣冤,说是白马寺僧人,将他媳妇骗入寺内,现在死活存亡,全未知悉,特来请大人伸冤。”狄公道:“白马寺乃怀义住持,是武后常临之地,岂得有此不法之事!他的犯词何在?”巡捕道:“小人向他索取,他说请大人升堂,方才呈递。不然就要轰进来了。”

狄公假意怒道:“天下哪有这样事件?若果没有此事,本院定将这干人从重处治,若是怀义果真不法,本院也不怕他是敕赐僧人,也要依律问罪。既这原告如此,且传大堂伺候。”巡捕领命出来,招呼了一声,早见许多书差皂役,由外进来,在堂上两旁侍立。顷刻之间,暖阁门开,威武一声,狄公升堂公座,值日差在旁伺候。狄公问道:“且将击鼓人传来。”下面听了这句言语,如海潮相似,异口同声,八九十人,一齐跪下,口称大人伸冤。为首一个老者,穿着进士的冠带,在案下跪下,身边取出呈子;两手递上。狄公展开看了一遍,与马荣回来说那山门的和尚所说的话无异,然后问道:“汝叫王毓书么?”老者道:“进士正是王毓书。”狄公道:“你呈上所控之人,可是实事么?怀义乃当今敕赐的住持,他既是修行之人,又是武后所封,岂不知天理国法?何故假传圣旨,到汝家化缘,勒令你出五千两银子?又命你合家入庙烧香,将你媳妇骗入在里面,此是罪不容诛之事,若控不实,那个反坐的罪名,可是不轻。汝且从实供来。”

王毓书听了此言,说道:“进士若有一句虚言。情甘加等问罪。只求大人不畏权势,此事定可明白。”说罢放声大哭。不知狄公如何发落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四十三回》

 

王进土击鼓鸣冤 老奸妇受刀身死

却说狄公见王毓书说,大人如能不畏权贵,决可将此事明白,当时拍案怒道:“汝虽不入仕途,也是科名之士,岂不知国家立官,为达民隐?本院莅任以来,凡事皆秉公评断,汝何故出此不逊之言?且将汝交巡捕看管,本院访明再核。若果不实,便将汝重处!余人一律开释。”说罢拂袖退堂。所有那些百姓,听见此事,无不切齿痛骂,说怀义这秃驴,平日干的事件,已是杀不胜杀,只因有关国体,朝廷大臣,无奈何他,近又将王毓书媳妇,骗入里面,还敢假传圣旨,这样大罪还可容得么?可惜这老人家,只控了一番,这狄公但问他是虚是实,那个意思,也不敢办,这岂非有心袒护么?你言我语,私下议论不了。当时王毓书随巡捕而去,众农户见狄公如此发落,齐向王员外道:“员外在此,且耐心两日,若大人再不肯办,我们明日再来。”说罢,齐声而散。

你道狄公何故说这松懈的话,只因怀义党类甚多,就要今晚马荣、乔太两人事情办成,明日方可奏知武后,严加惩办,若此时在堂上过于决裂,满口要办怀义,设或有人与怀义一党,当时前去报信,走漏风声,反为不美。因此但将控告的原因,在堂上细问了一遍,使百姓知道,又见自己不肯替王毓书伸冤,此乃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