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 学 院(官网)

www.qinghuaguoxueyuan.com

文学院

《狄公案》12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三太实是好笑,赶着向禁卒拦住道:“你我已报了前仇,既割下来了,也不能复行合上,骂自然要骂。我且问他的言语,你莫要在此胡闹。”禁卒道:“我实气他不过,你有何话问他?”

贺三太向薛敖曹道:“我两人,虽然报自己前仇,可知为国家除了大患,也免得日后露出破绽,有那杀身之祸。可知你此时恨骂,没有益处,我两人既摆布你到此,还怕你怎么?你倚仗不过那个兴隆庵的尼姑,受你这怪物,封你为如意君,此时既已割去,成了废物,还能如从前得宠么?即使你进宫哭诉,将我两治罪,我们也不是死的,难道不会逃走?告诉你句实话,顷刻与他逃走他方,看你有何本领害得我两家?莫说你借了太监,说不出,受我两人恶苦,便那个尼姑,也是不能彰明较著的,奈何我两人?你要骂便骂,我们是出去了。”说着拖了禁卒,飞奔出狱。薛敖曹要想去追,他无奈两脚锁了铁镣,不得动弹,心下越想越气,看看下面,格外伤心,想贺三太所说的言语,也是不错。只恨自己不应出宫来看怀义,反送了自己的性命,一人只是在监中啼哭。

且说武三思到宫中,说明此事,武则天命人到辕门去要薛敖曹,反为巡捕回说狄大人尚未回家,不敢信以为实,将人交出。武则天接着此信,自己也悔恨不已,心下想道:“薛敖曹为狄仁杰捉去,尚是小事,他两人为他擒去,设或露出破绽,彻底根究,岂不令人愧死!”一人在宫中翻来覆去,只是想不出主意,到了四鼓之时,只得上朝理事。众人齐在殿首,只见狄仁杰出班奏道:“臣奉旨拆毁白马寺地窖,昨日已经完毕,特来复命。并奏明圣上,在半途寻获了两名穿宫太监,与那无赖小薛在外胡行,臣已带回辕门。查出小薛的案件,全是不法之事,理合依例处治。适因回辕之后,又闻传旨要此三人,不知真伪,特来启奏陛下。内侍阉宦,何能与无赖为伍,在外胡行,此中关系甚大,求陛下拟定罪名,如何究办,臣好遵旨施行。”

武则天听了此言,心中不禁胆寒:此人实是铁面冰心!寡人之事,竟敢如此启奏,无奈你太认真了。若再为你说出实情,孤家颜面何在?乃道:“卿家所奏,寡人已早尽知。但此三人,是孤家宫中内监,私逃出外,固罪不容宽,也不能令外官审问。卿家口行,立刻押转宫中,寡人亲自发落。”狄公当时只得遵旨,心下暗道:“我昨日若非赶先审问一堂,打了一百重板,岂不为他逃过!”说罢众人散朝。

狄公回转行中,只得将监中薛敖曹提出,也不再审,命巡捕同着那个小太监,一齐押送宫中而去。此时武则天退朝入宫,正思念薛敖曹,不知此时方可回来,拟命人前去催促,忽见后宫太监,引着薛敖曹进来。登时放声大哭,向着武则天奏道:“自沐重恩,情深似海,从此万不能如前了!”武则天见他如此凄惨,忙惊道:“寡人已将你三人要回宫来,还有何事害怕?”薛敖曹道:“此非说话之地,且请圣上入内。”

武则天也不知何事,只得进入寝宫,薛敖曹便将贺三太与禁卒如何怀恨前仇,将自己阉割的话,说了一遍。武则天本以此为命,这一听,真是又羞又恼,恨不得将贺三太等人,顷刻碎尸万段。当时说道:“这也是寡家误你,不是命你去看怀义,何至有如此之事;也是情分圆满了。汝且住在后宫,陪伴寡人,以便调养。但是这贺姓的同那个禁卒,非将他处死,不泄心中之恨!”

当时恼恨不已,只得将张昌宗召来。薛敖曹是痛哭不已,张昌宗闻知也是骇异之事,向着武则天说道:“这事总是狄仁杰为祸!若非他与陛下作对,将薛敖曹带进衙门,追究前案,何至如此?照此看来,我等竟不能安处了。我看狄仁杰一人,也未必如此清楚,惟恐他手下另有秘党,访明宫中之事,想了最毒的主意,命他出头办事。现在陛下三人,已去其两,只有我一人在此,陛下若非访拿那班奸贼,将他党类减尽,随后日渐效尤,再将我等逼出宫中。我等送了性命,尚是小事,那时陛下一人在宫内,岂不冷清!”说着两眼流下泪来。武则天见薛敖曹成了废物,已是恼闷不堪,此时见张昌宗说了这番,更是难忍,不禁怒道:“孤家因静处深宫,唯恐致滋物议,因此加思,凡是老臣概行重用。不料他如此狠毒,竟与寡人暗中作对!不将这班奸人处治,这大宝还要为他们夺去!”当时大发雷霆,命太监赶着召武承嗣到前,命彼说出这班奸人,以便按名拿问。

武承嗣在家,正与武三思谈薛敖曹,说老狄虽是心辣,只得害他一百大板,现为武后在金殿上,认为太监,命他送入宫中,他也别无想。但是怀义常在刑部,恐武后心中不悦,必得没法将他放出,送入宫中,此事方妙。正在谈论,忽见有个内监,匆匆进来说道:二位爷,就此进宫!陛下此时恼恨非常,薛敖曹如此这般,受了重苦。圣上因此大怒,命你进去,访命这班奸人,好按名治罪呢。”武承嗣听了此言,心下大喜,向着武三思道:“我等可于此时报复这狗头了!惟恨狄仁杰、元行冲等人,平日全瞧不起我,今日进宫,如此如此,启奏一番,先叫几个狗头办去,随后老狄一人在京,便是一个独木难支,无能为力。”

三思亦以为然,随即命他同太监,一齐同到了宫中。武则天见他前来,不禁怒道:“孤家因汝等是我娘家之人,因此重用。原想各事协心办理,凡外面所有事件,以及奸人为害,早奏朕知,现在薛敖曹、怀义等人,连连遭了此事,置朕颜面于何地?显有奸人与狄仁杰狼狈为奸。若不将这班人除尽,朝廷何能安处!召汝前来,可赶速暗访,将奸人名姓开单呈阅,好按次严办。”

武承嗣见武则天动怒,随即跪下奏道:“臣儿早知有此祸事,从前屡次奏明。自从庐陵王远贬房州,许多大臣心下不悦,意在谋反,废出圣上,总因未得其便。现在这几件恶事,皆只是奸人唆出老狄先除了陛下的近宠左右,然后再将我等除尽,那时便带兵入禁,立拥庐陵王。臣儿虽有所闻,欲奏明圣上,无奈圣上以狄仁杰为大臣,不肯深信,故不敢启奏。陛下再不严办,这天下恐非陛下所有了!”说罢痛哭不止。

这番话将武则天听得深信不疑,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五十二回》

 

怀宿怨诬奏忠良 出愤言挽回奸计

却说武承嗣奏了一番言语,武则天怒道:“寡人从前也不过因先皇臣子,不肯尽行诛绝!明日早朝,汝候在金殿奏明,好立时拿问。”武承嗣道:“陛下如此,则安居无事矣。”道罢复安慰了武后一番,薛敖曹安心在宫内陪伴,然后出来,与武三思计议了一晚。

次日五鼓进朝,山呼已毕,左右文武大臣,两班侍立。忽然武承嗣上前奏道:“臣儿受陛下厚恩,正思报效,风闻有旁人怨恨,说陛下严贬亲子,废立明君,致将天下大权,归己掌握,不日便欲起兵讨逆,以辅立庐陵王为名,欲将臣等置之死地,逼陛下退位。臣等受国厚恩,不敢隐匿,求陛下俯臣等身受无辜,群臣罢职,免得受此大逆之名,致将陛下有滥用私人之议。现在庐陵王还在房州,仍求陛下即日传旨,召进都中,复登大宝,以杜意外之祸。”

武承嗣奏了这番言语,两边文武大臣,无不大惊失色,彼此心中骇异,也不知是谁有此议论,致为武承嗣妄奏。只见武后怒道:“此乃是寡人家事!前因太子昏弱,不胜大宝之任,因此朕临朝听政。是谁奸臣,妄议朝事,意在谋反,汝既闻风,未有不知此人之理,何故所奏不实,一味含糊?着即明白奏闻,以便按名拿办。”武承嗣道:“此人正是昭文馆学士刘伟之,并苏安恒、元行冲、恒彦范等人,每日在刘伟之家中私议。求陛下先将刘伟之赐死,然后再将余党,交刑部审问。”武则天听了此言,只见刘伟之现在金殿上,随即怒道:“刘伟之,寡人待汝不薄,汝既受国厚恩,食朝廷俸禄,为何谋逆议反,离间宫廷?汝今尚有何说?”

刘伟之此时自觉吃惊不小,赶着俯伏金阶,向上奏道:“此乃武承嗣与臣挟仇,造此叛逆之言,诬惑圣听,陷害微臣。若谓臣等私议朝事,自从太子受屈,贬至房州,率土臣民,无不惋惜。臣等私心冀念,久欲启奏陛下,将太子召回,以全母子之情,以慰臣民之望。且陛下春秋高大,日忧万几,旰食宵衣,焦劳不逮。家有令子,理合临朝,国有明君,正宜禅位,随后优游宫院,以乐余年,含饴弄孙,天伦佳话。此不独与陛下母子有望,即普天率土臣民,亦莫不有益。如此一来,那些奸臣贼子,窥听神器,扰乱朝纲之小人,自然不生妄想,不惑君心。此皆臣等存志于心,未敢明言之想。若说臣等谋逆造反,实武承嗣诬害之言,求陛下明降谕旨,问武承嗣有何实据!”

武则天听了此言,格外怒道:“汝说他乃诬奏,即以汝自己所奏,已自目无君上!太子远谪,乃是彼昏弱不明之故?为何说率土臣民,无不惋惜?此非明说寡人不是,为众怨恨?孤家年迈,岂不自知,要汝读奏,却是何故?依汝所言,方可有益,不依汝所言,便是无益,这叛逆情形,已见诸言表,汝尚有何说!左右,将刘传之推出午门斩首!”一声传旨,早有殿前侍卫,蜂拥上来,即便想动手。只见元行冲、苏安恒这一班人齐跪在阶下奏道:“武承嗣奏臣等同谋,臣等之冤,无须辩白。但是武承嗣不能信口雌黄,乱惑君听!且请陛下,将臣等衙门,概行查抄,若有实据,不独刘伟之一人斩首,即臣等亦愿认罪。”武则天哪肯准奏,喝道:“汝等受国深思,甘心为逆,朕今将刘伟之一人斩首,已是法外之仁慈,汝等尚敢读奏!”

狄仁杰此时见众人所奏不准,心下知是武则天心怀懊悔,欲借此出那些闷气,当时也就上前奏道:“刘伟之妄议朝政,理当斩首,但臣访问此事,实在不止此数人,尚有武三思、武承业等诸人在内,陛下欲斩刘伟之,须将二武处斩,方合公论。”武则天听了此言,忙说道:“狄卿家,不可胡乱害人!三思承业皆是朕的内侄,岂有谋反之理,莫非是卿家诬奏么?”狄公道:“他两人何尝不想谋反?自从太子远贬,他便百计攒谋,逢迎陛下,思想陛下传位于他。近见陛下未曾传旨,他便怨恨在心,欲想带兵入宫,以弑君上,不料为刘伟之等人闻知,竭立禁止,方免此祸。故尔武三思等人,恨他切骨,又因他奏知圣上,故今日先行诬奏,以报私仇。若不将他二人斩首,恐欲激成大变。”

武三思听了此言,吓得魄不附体,连忙与承业奏道:“臣儿何敢如此,实是狄仁杰有心诬奏,用这毫无影响之言欺蒙圣上。”狄公不等武后言语,忙道:“你说我毫无影响,刘伟之影响何在?陛下说汝是皇上的内侄,断不造反,刘伟之也是先皇的老臣,各人皆忠心义胆,更不至造反了。要斩刘伟之,连武氏兄弟一同斩首,随后连老臣也须斩首,方使朝廷无人,奸臣当道。若开恩不斩,须一概赦免,方得公允。”

武则天见狄公一派言语,明是袒护刘伟之,乃道:“狄卿家不可诬奏,寡人自己家的事,要他议论何于。方才在殿前所奏,已是满口叛逆,如此奸人,不令斩首,尚有何待?”狄公忙又奏道:“陛下之言,也失了意旨,天下者,乃天下之天下,刘伟之所言,正是为天下之公论,岂得谓陛下家事的?若因此斩杀忠臣,恐陛下圣明之君,反蒙以不美之名矣。太子远谪房州,岂不远望慈宫,夙夜思念,若因武承嗣诬奏,致将大臣论斩,恐天下之人,不说陛下为奸臣所惑,反说陛下之把持朝位,无退让太子之心。既灭母子之恩,又失君臣之义,千秋而后。以陛下为何如人?岂不因小人之言,误了自己的名分,误了国家的大事?武承嗣所奏,实有心诬害,请陛下另派大臣审明此事,方可水落石出,无党无偏。臣因国家大事,冒死直陈,祈陛下明鉴!”这番说得武则天无言可对,只得准奏,将刘伟之等人交刑部讯问,然后退朝。

不说那武三思恨狄公阻挠其事,且说刑部尚书,自从武承嗣开缺之后,武后恐别人接任,不能仰体己意,当即传旨命许敬宗补授。此人乃是杭州新城县人,高宗在时,举为著作郎之职,其后欲废王皇后,立武则天为正宫,众大臣齐力切谏,他说:“田舍翁胜十斛麦,尚欲更新妇。天子富有四海,立后废一后,有何不可?”高宗了听了此言,便将武则天立为皇后。从此武后专权,十分宠任,凡朝廷大事,皆与敬宗商议。敬宗遂迎合意旨,平日与武张二党,狼狈为奸,不知害了许多忠臣。此时为了刑部尚书,也是武后命他照应怀义的意思。现在将刘伟之发在他部内,当时回衙,便将武承嗣所奏一干人,带回部内,一时未敢审讯。等至晚间,私服出了衙门,来至武三思府内,家人传禀进去,顷刻在书房相会。敬宗开言问道:“贵皇亲,今日所奏,已是如愿所偿。将他斩首,又为这老狄无辜牵诬贵皇亲身上,致将此事挽回。但此事命下官承审,特来与皇亲商议,如何方令刘伟之供认?”

武三思道:“大人在上,已非一日,可知此事不怕钦犯狡赖,惟是狄仁杰阻挠太甚。必得如此如此,不与他知道,然后方得行事。”许敬宗道:“此言虽是,但圣上面前,如何则行?”武三思道:“圣上此时已是闷恨非常!早朝之事,正是舍弟昨晚进宫,说明缘故。大人能如下官办法,这事便无阻挠了。”当时又将薛敖曹之事,说了一番。许敬宗自是答应。

次日一早,敬宗也不上朝,天明便齐传书差,在大堂审案。将刘伟之、苏安恒一干人,分别监守,自己升了公座,先将刘伟之提来。伟之见是敬宗,知道这事定有苦吃,此时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,因是皇上的法堂,不能不跪。当时敬宗在上言道:“刘大人,你也是先皇的旧臣,你我同事一君,同居一地,今日非下官自抗,高坐法堂,只因圣上旨意,不得不如此行事。所有同谋之事,且请大人从实供来,免得下官为难,伤了旧日之情。”

刘伟之高声答道:“在官言官,在朝言朝,大人是皇上钦差,审问此事,法堂上面,理宜下跪。但是命下官实供,除了一片忠心,保助唐皇的天下,以外没有半句的口供。那种诬害忠良,依附权贵,将一统江山,送与乱臣贼子,刘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,岂有误反之理?大人既看旧日之情,但平心公论便了。”许敬宗笑道:“这事乃圣上发来,何能如此含糊复奏?昨日在朝,说圣上伤了母子之情,太子受屈,百姓怨望,这明是你心怀不愤,想带兵入宫,废君立嗣,不便出诸己口,故供旁人措词。可知此乃大逆无道之事,若不审出实供,本部也有处分,那时可莫恨下官用刑了。”这番话,说得刘伟之大骂不止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五十三回》

 

用非刑敬宗行毒 传圣诏伟之尽忠

却说刘伟之听了许敬宗一派言语,高声骂道:“汝这欺君附贼的奸臣,汝敢用刑拷谁!先皇在日,为汝所欺蒙,致将王皇后废立,现在太子在外,圣上年高,不思天下为重,竟敢依附武党,陷辱大臣。我伟之未曾奉旨革职,汝何敢擅自用刑!”许敬宗听了此言,登时怒道:“你道汝未经斥革,本部院因为同你一殿之臣,故尔稍存汝面,既然如此,且将圣旨请出,使汝明白。”当时起身入内,果然捧出一道圣旨说:“刘伟之结党同谋,案情重大,虽经交许敬宗审讯,独恐他抗官不服,抵赖不供,着将原官革去。如不吐供,用刑严审。”刘伟之听他念毕,更是大骂不止。许敬宗在上怒道:“汝究竟供与不供?汝此时既经革职,便与小民无异。钦定非刑,俱在堂上。”刘伟之道:“误国的奸臣!我刘某也非想贪生之辈,今日生死虽难预知,若想刑求,为汝这班狗头,在宫献媚,忍那谋逆之名,虽刀锯鼎烹,也无半句言语!本学士忠心赤胆,举国皆知,汝等将唐室山河,断送在他人之手,一旦身首异处,恶贯满盈,有何面目见先皇于地下乎?”

许敬宗为他骂得无言可对,不禁者羞成怒,也就喝道:“本部院奉旨承审,若想逃过此事,也不知道我的手段。左右快取刑来。”两边齐声答应,早将一个火盆,端在堂上,红光高起,火焰腾腾,一个人取了一个铁锅,顿在火上。敬宗道:“刘伟之,可知道这刑具不比寻常,若能认了口供,免却目前之苦。你看这里面,乃是锡质炼化,沾上身躯,顷刻将流泡起。”刘伟之复又骂道:“本学士死且不惧,岂畏这私刑!但汝虐害忠良,须保武氏求掌大权,方得保全首领。一日新君嗣位,恐汝这孤群狗党,明正典刑,刀锯鼎烹,免不得万年遗臭。”许敬宗见他仍然不屈,忙命众人施刑。早有一班人,如狼似虎的恶差,将刘伟之的衣袍撕去,两手绑在背后,一人取了个小铁勺子,在铁锅子内,取了一勺子的热锡,先在刘伟之肩背上倒去。只听见他大叫一声,那热锡自上至下,直流至谷道前面,但见一股青烟飞起。在公案面前,再将伟之身上一望,那一路皮肉,已焦烂万分,鲜血淋漓,浆水外冒,刘伟之已烫昏过去。

许敬宗在上面看得清楚,向他笑道:“你平日与老狄同声附和,见我等众人如向上之刺,眼中之钉,今日叫你知我利害。”随命人酷汁倒于炭上,将刘伟之扶起,受了这酸醋的烟气,倦了一回,依然大叫一声,复行苏醒。见许敬宗坐在堂上冷笑不言,伟之不禁丹田起怒,大骂喝道:“我刘某身受无辜,为这奸畜诬害,皇天后土,鉴我忠心!武后秽乱春宫,革命临朝,僭居大统,汝等不知羞耻,谄媚妇人,致令武氏党人,把持盘据。本学士也不思活命,且同你拚个死活存亡,好见先皇于地下。”说着摔开众人,奋勇上前,来奔许敬宗揪打。

许敬宗虽是文士,两膀却很有膂力,深恐遭其毒手,随即起身向后便走。哪知刘伟之拚命来斗,早将公堂上方砚台,抢在手内,对定许敬宗脑门一下打来,许敬宗不防用这物件,赶着偏转身躯,欲想避让,额角上早中了一下,登时一个窟窿,血流不止。所有堂下的差役,见本官为钦犯所伤,也不问伟之是好人,是坏人,端起大锅,向伟之身上一泼。伟之正是想揪着许敬宗,同他扭结,猝不及防,浑身上下为热锡浇满,登时痛入骨髓,两脚在地下,一阵乱跳,把个皮肉身躯,如在油锅之内,当时鲜血淋淋,露筋露骨,要想有一块好肉,也万难寻出。只见他大叫连声,倒在地下。

许敬宗见他倒栽地下,自己虽已受伤,也不好再摆布,命人将伟之抬往里面,自己将绸子扎好。命人先到武三思府中打听,问三思在家与否,自己便在书房做了一张假供,使人誊清。那个打听的家人,已来回信,说武三思正在府上,候此地的信息。许敬宗听了此言,便乘了大轿,来到武三思府上,直入书房坐下。

此时武三思正与武承嗣相议,欲想藉此事为词,便将狄仁杰诬害,听说许敬宗前来,兄弟二人,同至书房里面。忽见许敬宗面带损伤,当时笑道:“老许今日是喜欢极了,连行路皆不留心,致将额角栽破。如此升了宰相,岂可将头颅跌破?”许敬宗道:“人家为了刘伟之之事,吃了如此重苦,你还是取笑。可知此事,须要令者狄不知。现在虽已将刘伟之用了非刑,已经离死不远,不趁此时商议良策,火速将刘伟之置死,不然,随后之祸,更不得了。因来此斟酌,你们二人之中,须得一人就此入宫,得一道圣旨出来,将刘伟之事完毕,明日早朝,狄仁杰晓得,那时已身首异处,他也无可如何。”武三思听了此言,说道:“果然妙计,这事仍令承嗣前去。”当时便将许敬宗自拟的假供。取来放在身边,着便服入宫而去。

武后连日因各事烦集,皆不如心,只得与张昌宗饮酒为乐,听见小太监启奏说武承嗣前来奏事,忙召他进来问道:“汝深夜前来有何事奏?”承嗣道:“只因早朝,圣上将刘伟之等人交刑部审讯,虽知伟之实是谋逆不法,为敬宗用刑拷问,招了这供。自知罪无可放,竟敢在法堂用武,将许敬宗头颅击伤,因此敬宗不能上朝,故请臣进宫入奏。请陛下独断施行,赶传密旨,将他正法。不然为狄仁杰知悉,势必酿成大变。”武则天听了此言,不禁怒道:“狄仁杰自升巡抚,寡人因他是先皇老臣,性情刚直,凡事皆优容之,乃竟不知报效,结党横行,殊非意料所及。”当即传旨:“先将刘伟之在刑部赐死,余党俟明日早朝再核。”

武承嗣得着此言,随即出宫,飞马到了刑部。许敬宗已早回衙,在大堂等信,见武承嗣匆匆而来,口传接旨,许敬宗当即设香案,命人将刘伟之提出,将圣谕宣读已毕,刘伟之此时已如死人相仿,浑身无一处完肤,听得许敬宗宣明圣旨,不禁两眼圆睁,高声骂道:“汝等这班误国的狗头,诬奏朝廷,害我本学士,刘某在九泉之下,待汝对质!”说罢大骂不止,许敬宗仍是一言不发,但命人取了一条白绫,递与伟之。伟之取在手中,自缢而死。武承嗣随命人传信报他家属,说他谋逆不轨,赐死天牢。本应暴尸示众,主上加恩,着令家属收尸。顷刻之间,伟之家得了此信,自是号陶痛哭,以便收拾呈报。

且说狄梁公正在街中观书,忽见马荣匆匆进来说道:“不好了,小人方才出去巡夜,听说刘大人,为刑部私刑拷问,将周身用热锡浇烂,逼出口供。命武承嗣禀知武后,已将刘大人赐死,现在报知家属前去收尸。如此一来,不知苏安恒等人,若何处置。”狄公听了此言,不禁放声大哭道:“刘学士,你心在朝廷,身罹刑戮,这也是唐室江山,应该败坏。总之有狄某一日在朝,定将汝这无妄之灾,伸雪便了。”当时大堂上,听得已交三更,他也不去安歇,随在书房,将所有的公事办清,自己穿了朝服,上朝而去。

却说武承嗣在刑部见刘伟之已死,心下好不欢喜,向着许敬宗道:“这厮自谓忠臣。平日将你我绝不放在眼里,私心妄想,欲请武后退位。昨日金殿上独敢如此说强,岂不是他自寻死路!但是他一人虽已除去,惟有老狄在朝,十分不妥,明日早晨能再将元行冲等人如此这般,奏明天子,那时一并送了性命,然后再摆布老狄。将这干人尽行除绝,嗣后将庐陵王废死,这一统江山,便可归我掌握了。大人能为我出力,随后为开国元勋,也不失公侯之位了。”

许敬宗本是极不堪的小人,见他私心妄想,也就附会了一番,把武承嗣说得个不亦乐乎,如同自己做了皇帝一般。交到四更之后,但听见刘伟之的妻子等,又在大堂,哭一番,骂一阵,皆说是许武二人,残害忠良,有日恶贯满盈,等斩首之时,定将他五脏分开,为鸟兽争食。许敬宗虽听见,如耳聋一般,反而大笑不止。两人不知不觉,脱去官服,乐不可支,直至五更,方由衙门出来,上朝而去。到了朝房,见文武百官俱已齐集,许多人见他进来,皆起身出迎,齐声问道:“许大人承审案件,闻已讯明,奉旨赐死。设非大人的高才,何能迅速如此!”

许敬宗当时并未见狄公在坐,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五十四回》

 

狄仁杰掌颊武承嗣 许敬宗勾结李飞雄

却说许敬宗到了朝房,许多人说他高才,心下甚是得意,当时并未见狄公在坐。武承嗣笑道:“这些须小事,何足介意。只要有俺兄弟在朝,那怕老狄再吹毛求疵,也要将他一班的党类削去。他也不知当今皇帝的,现是何人,欲想传位于谁,常将唐室天下谈论!”众人见他说出这话,知狄公在此,一个不敢回言。狄公哪里忍得下去,忙起身推开众人问道。“贵皇亲乃圣上的内侄,圣上传位于谁,贵皇亲想必知道了。狄某居唐朝之官,为唐朝之臣,不视唐室山何为重,以何事为重?此言乃众公耳听,且请说明,俾大众知悉。”武承嗣见狄公前来问他,方知此言犯法,赶着笑道:“此乃下官一时戏言,大人亦何必计较。”

狄公当时喝道:“汝此言,岂非胡说,朝房之内,国事攸关,岂容汝这班狗头妄议!目今武后临朝,太子远谪,并未明降谕旨,立嗣退朝,汝何敢大言议论?岂非扰乱臣民,欲想于中篡逆?刘伟之被汝等诬奏,滥用非刑,致令身死,现又牵涉在狄某身上。汝此时不将话讲明,与汝入朝,一齐剖个明白。唐皇天下,为汝这班奸臣,已败坏得不可收拾,还想陷害大臣,私心谋逆。老夫有何党类,有何实据。为我从快说来!”说着走上前来,直奔武承嗣。武承嗣此时自知理屈,为他骂了一顿奸贼狗头,也就老羞成怒,回声骂道:“你这老死囚,圣上几次宽容,尚不知感,胆敢暗中作对,结党同谋。刘伟之现有口供,看汝从何抵赖!”

狄公见他回言骂道,不禁左手一伸,将他衣领揪住喝道:“老夫问你的圣上传位,谤与何人?你反敢侮辱大臣,造言生事,如此情形,岂不要造反么?”武承嗣为他揪着衣领,格外愤怒起来,高声叫道:“狄仁杰,你在朝房放肆,还不是有心作乱!”这句话,尚未言毕,早为狄仁杰在脸上,分左右两旁,每处掌了两下,顷刻浮肿起来,满口流出鲜血。正闹之际,直听景阳钟声响,武后临朝,众位大臣,见他两人揪作一团,又未敢上前分解。只得各顾自己,起身入朝。

山呼已毕,许敬宗上前奏道:“现有叛臣狄仁杰,因逆党刘伟之,经臣审讯问出实供,奉旨赐死,不料狄仁杰因武承嗣启奏陛下,牵怒于他,竟守在朝房内,殴辱皇亲,实属不法已极。听陛下临朝,犹自肆行殴打,叛逆之状,已可想见。不将狄仁杰严加治罪,不能整率臣下,恐大局亦为败坏矣。”武后听了此言,不禁大发雷霆,向下怒道:“狄仁杰乃朝廷大臣,竟至目无君上。着传旨,将狄仁杰锁拿前来,在此金殿审问!”所有殿前侍卫,皆是张武二党的羽翼,赶着领旨下来,到朝房将狄公锁拿进去。武承嗣方是知是许敬宗为他启奏,心下甚是得意,想趁此盛怒之下,将狄仁杰送了性命,报了前仇,免他在京阻拦各事。且说到了金殿,不等武后开言,狄公当时奏到:“微臣今日入朝,方知武承嗣与许敬宗等人谋权篡位,诬害大臣。胆敢在朝房宣言,说陛下传位有人,不以唐室江山为重。似此贼子乱臣,人人得而诛之,臣正拟扭解入朝,请陛下明正典刑,以除巨患,不知何人妄奏,致令侍卫传旨,释放逆臣!”

武后听了此言,哪里相信,不禁怒道:“孤家听政以来,待汝不薄,刘伟之等人谋逆,理合按律施行,汝为朝廷大臣,虽未与谋,尚有何说!”狄公连忙奏道:“陛下所闻,乃许敬宗一人妄奏。微臣所奏,乃武承嗣在朝房所说,文武大臣,皆所共听。许敬宗与武承嗣一党,自然为他粉饰,陛下如不信武承嗣等人谋逆,且看他两人衣服,他既忠心报国,入朝面圣,理合朝衣朝冠,何故便衣前来见驾?此明是目无君上,欲趁便行刺,若非臣早至朝房,听所言,恐此时陛下已不能安坐朝廷矣。微臣一死,本不足惜,可借庐陵王无故受屈,不能尽孝于陛下。先皇以天下为重,付托陛下,不能传位于太子。陛下身登九五,宠待武臣,但恐反开篡杀之谋,臣若不言,千秋而后,为巨谄谀耳。今日之事,大断拿在陛下,且刘伟之等人,忠心赤胆,誓报陛下,竟被许敬宗热锡烧烫,身无完肤。如此非刑,虽桀纣也无此酷虐,乃敢妄造口供,诬奏陛下,致当令赐死!”说罢放声大哭。

武则天听了狄公这番言语,反是哑口无言,一语不发。再看许敬宗与武承嗣两人,果是居常的便服。此时两人,将自己遍身一看,也就吓得魂不附体。原来昨夜刘伟之赐死之后,两人在书房议论,无意之间,将衣服脱去,到了入朝之时,尚在堂上,朝服未穿在身上,即便前来。现在为狄公指为口实,深恐武后信以为真,究罪不赦,两人面面相觑,浑身流汗不止。武后停了半晌,向许敬宗问道:“汝是刑院大臣,为何妄奏朝廷,致说狄卿谋反?明是汝等浮躁性成,与武承嗣妄议军国之事。入朝见驾,如此不敬,已罪恶无可赦!即非谋反,也难胜刑部之任,着即离任议处。武承嗣姑念为孤家母属,亦着记大过一次,非召不准入朝。所有张柬之、元行冲等人,既经狄仁杰保奏,全行释放。余着无容置议。”狄公还要启奏,武后卷帘退朝,众官各散。狄公自是闷闷不乐,虽刘伟之冤屈未伸,所幸将元行冲等人赦免,只得回转街中,一人感叹。

谁知武承嗣退朝出来,将许敬宗邀入自己府中,两人怒道:“不料老狄如此利害。今日满想将他治死,反为他如此妄奏,将我两人记过。幸圣恩宽大,不然我两人性命,岂不枉然送在他手内。而且在朝房里面,当着众人,掌我两颊,这次羞辱,何能罢休,我等不能奈何他,怎样反为他将每人摆布?你想薛敖曹、怀义以及我兄弟二人,并张昌宗同你,无人不受他的抉制,虽圣上十分宠信,皆为他一番强辩,以至无可言语,随后总是如他心愿,将我等治罪。后日方长,此人一日不去,一日便不得安稳,还想得这唐皇的天下么?”许敬宗道:“下官倒有一计,不知贵皇亲果有胆量否?”

三思在旁言道:“只怕大事难成!随你天大的罪名,我三人皆可任肩。但不知你有何计?”许敬宗道:“目今老狄等人所希望者,不过想庐陵王入朝,请武后退位。虽我等众人,屡次奏道,说庐陵王谋反,圣上总是个疑信参半。能得一人,领一枝兵马,在房州一带攻打城池,冒称是庐陵王所使,那时如此这般,启奏一番,不怕圣上不肯相信。虽老狄再有本领,也令他无可置词。到了急迫之时,朝廷出兵征逆,到房州将太子灭去,这一座万里江山,还不是归汝兄弟掌握么?”武承嗣与三思听了此言,两人如获珍宝一般,喜出望外,齐声说道:“此计实是大妙!但一时未得其人,如何是好?”

许敬宗道:“此事不难。此去怀庆府,有座山头叫太行山,绵亘有数千里远近,其间峰谷岩洞,峻险非常。山内有一伙强人,为首的叫赛元霸,此人姓李名飞雄,手执一柄大刀,有万夫不挡之勇。从前未入山时曾经破案,为地方官拿获,解入京城,下官见他相貌魁武,实是英雄气派,恐日后有用他之处,特地设法救了他性命。谁知逃生之后,路过太行山为从前强人,阻住去路,他杀上山寨,将头目杀死,自己为了寨王,因感下官活命之恩,每年皆命人私行送礼,以报前德。手下现有数万人马,兵精粮足,兴旺非常。若令此人干这事件,自然事事有济。”三思忙道:“既有此人,正是难得。此事万不宜迟,须命谁前去?”敬宗道:“这事务要机密,不可走漏风声,若为老狄访知,那便误事不浅。俟我回去,自有人前去,至迟来往,不过一月之久,便可命李飞雄,亲自前来。”武承嗣弟兄听了此言,自是喜之不胜。

许敬宗随即回至刑部,因奉旨离职任,只得次日迁出衙门。听武后另行放人。到了晚间,将那个贴身家人喊来,此人名叫王魁,平日李飞雄来往的事件,皆是他经手,当时向他说道:“今日有一差事,命汝前去。若是于得妥当,不但回家随后提拔与你,连武大人皆要保你个大大的前程。不知你可有这个胆量?”王魁见问,也不知何事,忙道:“小人受大人厚恩,虽赴汤蹈火,也不敢辞。且请大人说明,究竟何往?”不知许敬宗如何对他言语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五十五回》

 

太行山王魁送信 东京城敬宗定谋

却说许敬宗,见王魁满口答应,乃道:“目今朝廷之事,你也尽知。武大人想圣上传位于他,总因狄大人屡次阻挠,以致各人皆为他挟制。现在想出妙计一条,欲你到太行山一走,将李飞雄请来,与他商议要事。若武大人得了天下,我为开国的元勋,你也不失封侯之位。但此去关系甚大,设或走露风声,性命不保,不但你一人受累,连我与武大人也不得过去。因此同你商量,赶速即日动身,限一个月便须来往。”王魁道:“我道何事,这事也不费许多时日。此地离怀庆府只有千余里,小人的脚力,大人尽知,多则二十个日子,便可回京。李飞雄受过大人的厚恩,加之小人前去告知他,此事但见功名富贵之事,岂有不允之理。”当时主仆计议停当,许敬宗便即取出了一千两银子,命他作为路费。王魁道:“大人何须费此钱钞,只须一二十两,便可路用。其余皆存在府中,俟有功后,再行领赏。”自己带了包袱,次日天明,别了敬宗直向太行山而去。

在路非止一日,这日已到山脚边下面,正拟上山,命小喽啰通报,忽听一派锣声,一字排开,走出数百喽兵,各执刀枪,阻住去路。只听高声叫道:“汝这人好大胆子,走到山前,还不孝敬!快快送下买路钱来,方才好好放你过去。”王魁笑道:“汝这班狗头,乌珠也未瞎去,敢向爷爷要钱,惟恐汝等反要送钱与我!”那些喽啰秽齐声骂道:“汝这牛子,莫想胡缠,再不送了出来,我等便要动手!”王魁道:“你要动手,恐你没有这胆量。快去通报李飞雄说,都中有个王魁前来相望,着他赶速下山见我。”那班喽兵见他说出寨主的名姓,知非外人,赶着四五个小头目,跑上山去,嘴里招呼道:“孩子们,招呼好了,这是自家人。”说着如飞而去。

顷刻工夫,只见山头上飞来一匹坐骑,远远的高声叫道:“来的莫非王兄弟么?愚兄接待来迟,孩子们冒犯虎威,多多得罪。”王魁抬头一看,正是李飞雄,赶着迎了上来,也就招呼道:“小弟相隔已久,特来宝山探望。”两人对面走来,行至半山,彼此相望,李飞雄欢喜非常,忙问道:“贤弟不在京中,特来荒山何干?大人精神可好么?”王魁道:“小人此来,正是大人指使。此地非说话之所,且到山中,再行叙议。”当时李飞雄率过喽兵一匹马来,让他骑坐,自己在前领路,过了三道木城,方至聚议厅上。彼此见礼坐下,随即命人送上茶来,为王魁洗尘,然后摆了酒食,两人人坐。

王魁道:“小弟此来,恭喜大哥,要官居极品了。”李飞雄不知何故,忙道:“贤弟何出此言?愚兄乃化外之人,罪恶滔天,为王法所不有,设非大人成全,活了性命,久做刀头之鬼,哪里还想为官作宰,此不是贤弟取笑么?”王魁道:“小弟不言,老哥从何知道。只因太子远贬房州,武后欲想传位与承嗣,只因狄仁杰在朝,各事阻格,特命小弟前来,请老哥进京商议此事。”李飞雄本是个亡命之徒,听了此言,自是高兴非常。当时说道:“非是愚兄夸口,就是那一柄大刀,也算得出色惊人。既许大人如此提拔,岂有不去之理?明日便与贤弟动身。”当下两人,你斟我酌,痛饮一番,方才席散。随又带王魁到山前山后游玩一番,又将军械粮草,看视一周,果然兵精粮足。王魁道:“老哥既有此佳境,也算个化外诸侯,一人独占此山,无拘无束,岂不令人羡慕!若能成功之后。便得富贵功名,实不愧英雄一世。”

李飞雄见王魁如此称贺,格外喜笑眉开,十分得意。晚间将那总领头目喊来,此人名叫出洞虎赵林,本领虽较李飞雄稍逊一筹,两柄四方锤,也不在人之下,山中除了寨主,便以他为长。当时见王魁上山,知道有事,故随即到了聚议厅上。李飞雄道:“愚兄明日须往京都,因许武两大人,有要事面商。上下的买卖,且请贤弟照管数日,嗣后愚兄回山,那时定有用贤弟之处。”说着便将王魁的来意告诉赵林。这辈强人,哪里知道王法,但听武承嗣得了天了,随后自己可以做官,便自欢喜非常。

一夜已过,次早李飞雄带了盘川,暗藏兵器,与王魁一同下山,望京都而去。两人本是好汉,脚力飞快,未有数日,已到京都。一直到了许敬宗府内,王魁先命他在内厅落坐,自己来到书房,却巧许敬示到武三思府上有事,只得命人安排了李飞雄,自己到了武三思府上,也不要人通报,径自进入书房。三人望见他回来,敬宗忙开言问道:“你前去如何,李飞雄可曾同来?”

王魁道:“现已到了府中,只因大人在此,故尔前来送信。”武三思听了此言,甚是欢喜,随说道:“许大人且请回去,能将这李飞雄带来,待下官试验一番,就更妙了。”许敬宗道:“大人既要将他试验,但命他前来便了,下官府内正恐地方偏窄,易于走露风声,住在这里,耳目较少许多。”随向王魁道:“你乃回去,将李飞雄带来,说武皇亲命他到府中居住。”王魁领命而去,稍顷果带了大汉,走了进来。

武承嗣向外一望,此人身高九尺向外,紫红色面目,两道浓眉,一双虎目,大鼻梁阔口,年约四十,大踏步到了檐前,向着许敬宗说道:“小人李飞雄,为恩公请安!”说着叩头下去。武三思不禁赞道:“好一个英雄气概!你便是李飞雄么?”许敬宗道:“此乃皇亲武三思大人,汝且叩见。”当时李飞雄按次行礼已毕,侍立檐前。许敬宗先将王魁何日到山,在路行了几日的话,问了一遍,然后向李飞雄道:“本院喊汝前来,所有用汝之处,王魁想已言及,汝可敢行么?”飞雄道:“小人蒙大人活命之恩,加之武皇亲如此提拔,焉有不行之理。但不知大人几时起事,一切如何布置,还须示下,方可遵行。”武承嗣与三思两人,见他满口答应,急忙道:“汝能干成此事,定要封汝个大前程。但军装旗号,必须要照庐陵王而行,方命他地方官相信。不知汝山还有多少帮手,若欲下山开兵,先打何处城池?”李飞雄道:“小人初到此地,虽有一身本领,只能提刀开战,拚个你死我活。欲要定谋运略,须要大人指示。”武三思道:“既然如此,且到后面安歇一宵,明日依计而行。”

当下王魁将他带出书房,早有武府的家人,前来照应。三思又命厨下备上了上等的酒筵,款待飞雄。当晚便请许敬宗,计议了一番。先拟了一道檄,照庐陵王口气,说:“孤家乃高宗之长子,天下之储君,理合继统称尊,临朝听政,只以母后武氏,残虐不仁,信听馋言,致遭贬谪。抚躬自问,抱憾良深,兹特命太行山寨主李飞雄,带兵征叛,以复大统,以定名分。所过各府州县,理会望风归顺,纳款相迎,属在臣民,直尊君上。若与王师相抗,便为叛逆之臣,攻破城池,斩首不赦。将此通谕知之!”三人先拟了这道草檄,以便出兵之先,命人投递,好令地方官,以此为凭,通报武后。然后又拟了大旗的式样,用何号令,由何处进兵,何处屯扎。二人直至四鼓以后,方得议定。

次日朝罢回来,武三思向许敬宗说道:“李飞雄虽有这本领,但下官未曾目睹,深以为憾。欲想令他操演一番,不知他可应允?”许敬宗道:“此事何难,且命他前来便了。”当下将李飞雄喊到书房,一手指着院中一块峰石说道:“我大人命汝当此重任,若不在此开演一回,武皇亲何以知你手段?这峰石汝能举起否?”李飞雄听了此言,恨不能将通身本领,全卖与他,方可令他敬服,随向敬宗说道:“小人本领虽不高明,这一座峰石,也不难提起。”说着抢走几步,到了前面,将左右衣袖高卷,右手撑在腰间,两脚用了丁字步,伸开手抓,先把峰石向外一堆。离了土地,只见身躯一弯,手掌往下一托,说声起,早已见一双手,将一人高的一块石,举了起来。

前后走了一回。然后到了原处,又轻轻摆好。把个武承嗣倒伸不出舌来,忙道:“本领大的人,也曾见了许多,这样天神似的力气,实未尝见过。据此一端,便可知他的武艺了。”两人称赞了一回,然后在书房摆了一席酒肴,自己把杯请李飞雄上坐。飞雄赶忙辞道:“小人何等之人,敢与皇亲对坐?这事万不敢当。所有差遣之处,小人定尽力便行。”武承嗣道:“此乃谋天下大事。昔汉高祖欲用韩信,尚且登坛拜将,今某请英雄出兵,此席也是这意思,何必固执谦让。”许敬宗也命他上坐。李飞雄见众人如此,只得谢罪告坐。酒至数巡,许敬宗便将所拟的旗号草檄,交代与他,然后武承嗣送出两万黄金,命他带回作为粮饷。

李飞雄次早回山,发兵起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五十六回》

 

李飞雄兵下太行山 胡世经力守怀庆府

却说武三思如此厚待飞雄,次日将银两如数取出。飞雄扮作客商模样,雇了几辆大车,回转太行山而去。约期出月初间起事。在路非止一日,这日已到山头,喽兵见寨主回来,当即前来,将牲口牵去,银两搬上山寨。李飞雄前到聚议厅上坐下,赵林忙上来问道:“大哥都中去过,事情如何举办?”李飞雄即便将武三思兄弟,并许敬宗所议的话,说了一遍。然后洗了行尘;又问了山下的买卖,赵林交代已毕。

次日李飞雄便将合山的大小头目,并那喽兵的花名册籍,查阅一遍。选出几个头目,一名草上飞王怀,一名朱砂记洪亮,一名双枪手吴猛。这三人马上步下工夫,皆不在人之下。先命这三人,各带一万银两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