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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狄公案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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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概述

 

《狄公案》又名《武则天四大奇案》《狄梁公全传》,清末长篇公案小说,作者名已佚,共六卷六十四回。前三十回,写狄仁杰任昌平县令时平断冤狱;后三十四回,写其任宰相时整肃朝纲的故事。故事情节较为细致缜密,带有政治色彩。

 

一、内容梗概

 

狄公出任昌平今尹,一日六里墩客店店主孔万德伸冤,有湖州客商死在店中,地保胡德不分青红皂白要将孔万德问罪。狄公带人查验尸体,发现胡德有嫌疑,将其收押。次日狄公扮作江湖郎中微服私访,路过皇华镇为一位妇人瞧病,发现她儿子毕顺死得蹊跷,儿媳周氏行为怪异,孙女被药哑。狄公再要深究,却被周氏大骂。狄公夜宿客店,遇到他派去四处访查凶手的洪亮,狄公让洪亮打听到毕顺的坟墓在高家洼,二人前去探查。

回到县衙,狄公传唤高家洼的土匠询问,又命人带周氏上堂,周氏拒不招认。狄公开棺验尸,可尸体并未有伤痕和中毒的迹象,周氏趁机撒泼胡闹。夜晚,洪亮查得周氏与后生陈瑞朋关系暧昧,正在谈论,六里墩被杀死男子的妻子仇氏来喊冤。狄公睡醒后发现一本求签的签本,从上面的四句诗看出了线索。马荣、乔太回来说双土寨有人贩卖湖丝,狄公与二人来到双土寨,马荣与赵万全动手,遇到朋友蒋忠说和。赵万全说出这批湖丝是从邵礼怀手里买的。邵礼怀被马荣与赵万全捉住,供认不讳。

华国祥状告秀才胡作宾毒死刚成婚的儿媳黎姑,原因是胡作宾曾经扬言要毒死黎姑,狄公最终用火炉烧出了躲在新房檐口的毒蛇,黎姑正是被蛇涎毒死。

狄公找到周氏与徐德泰通奸之所,徐德泰招认通奸,但对杀人却不知情。狄公假扮阴司审周氏,获得了口供,治好了周氏女儿的哑毒,周氏依法治罪。

阎立本保奏狄公,狄公升为河南巡抚,武则天的面首张昌宗强抢民女,被狄公设计痛打了一顿。马荣、乔太发现白马寺主持薛怀义在寺中囚禁了许多民女,王毓书妻子被人抢走,狄公带人搜查白马寺,发现王毓书妻子已经撞柱而死。武则天存心偏袒。武三思妄图篡位,起兵谋反,狄公识破阴谋,接回庐陵王李显。 

狄公死后,张柬之继任宰相,与李多祚除掉张昌宗与张易之。庐陵王登基。

二、角色介绍

主要角色

狄仁杰,初为昌平今尹,在任期间先后破获湖州客商案、周氏杀夫害女案与新娘被毒杀案。与其他公案小说中的包公、施公、彭公等人不同的是,狄公破案面多的压力更大,更加敢作敢当,例如在周氏杀夫害女案中,狄公开棺验尸,周氏竭力阻止,如果没验出结果自己就要反坐,就这样他还是没有犹豫,一口应允。在后半部的案件中,罪犯变为薛怀义、张昌宗、武承嗣这些武则天的宠信,既要不给武则天留下把柄报复,还要把这些达官显贵依法问罪,可谓困难重重。最终在他平息叛乱以后,阖然长逝,武则天亦伤心不已。

 

三、创作过程

 

狄仁杰是武则天时期的名臣,曾任并州都督府法曹、大理丞,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他断案的传说。清光绪年间,部分学者认为作者取材于这些传说,又借鉴了《百家公案》《施公案》等小说,写下了《狄公案》,借此抨击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。

四、点评鉴赏

1、作品鉴赏

《狄公案》从故事框架上看,仍是清官与侠客合流的小说。但书中的侠客比起以往《施公案》《彭公案》的侠客戏份少了很多,如同虚设,基本上全都是写狄仁杰的政绩。小说的前三十回,写断案折狱故事。这些故事的描写,与以往的公案小说相比,有很大的不同。

首先,作品对清官的界定,对于断案折狱的要求,都发生了变化。第一回的开场诗中就开宗明义地说:“世人但喜作高官,执法无难断案难。”明确指出,断案折狱,难在侦破案件,而不在执法、量刑。紧接着,小说又对清官作出了与前不同的界定:“官之清不仅在不伤财不害民而已,要能上保国家,为人所不能为不敢为之事;下治百姓,雪人所不能雪不易雪之冤。无论民间细故,即宫闱细事亦静心审察。有精明之气,有果决之才,而后官声好,官位正,一清而无不清也。”也就是说,清官不只是指品质上的清廉,也要有相应的才干。小说还对官吏断案滥用刑罚进行了指责:“一代之立国必有一代之刑官,尧舜之时有皋陶,汉高之时有萧何,其申不害、韩非子,则固历代刑名家所宗祖者也。若不察案之由来,事之初起,徒以桁杨刀锯一味刑求,则虽称快一时,必至沉冤没世。”这实际上是对以往公案小说中所写的清官断案进行反思,这部小说的侧重点,不是描写清官品质的清正廉明,而是表现他在断案时的智谋与才干。

其次,《狄公案》所写的案件,不再是以强凌弱的案件,而是疑难案件。小说共写了三个案件,一是湖州的丝绸商人邵礼怀杀死同伙徐光启案;一是周氏因奸情杀死丈夫毕顺案;一是新妇黎姑被毒死案。小说在描写这些案件的时候,善于设疑点,布迷阵,使故事情节扑朔迷离,难以判断。邵怀礼杀人案,就有许多疑点。最初,地方告店主杀死前来投宿的江南客商,店主是第一个嫌疑犯。紧接着,店主又告地方公报私仇,移尸陷害,狄公查明属实,地方又有杀人的嫌疑。但经进一步查证,两人都被排除。后来,差役从商人赵万全那里找到赃物,又让读者以为凶手是赵万全。进一步侦破,却发现真正的凶手是死者的伙伴邵礼怀。案情错综复杂,稍有疏忽,便会错判。这样的案件,单靠问官的清廉是不行的,必须有高明的侦破手段。

《狄公案》写清官审案,比较注重实证。例如,周氏谋害本夫案,虽然一开始就被狄公看出破绽,但由于周氏泼辣善辩,宁死不肯认罪,所以破起案来大费周折。起先狄公也称毕顺的阴魂告状,若在以往的公案小说中,这一着犹如灵丹妙药,一鞠而此案可破;但在这里却失灵了,周氏不信此说,“你说我丈夫身死不明,告了阴状,这事谁来作证?他的状呈现在何处?”口口声声要求拿出实据来。后来,狄公又采用了如同《三侠五义》中包公审郭槐的办法,深夜乘周氏神志不清,假扮阎王提审她。虽然当时吓出了口供,但第二天便被她推翻了:“太爷又用这无稽之言前来哄骗,……若说我在阴曹认供,我又未尝身死,焉能得到阴曹?”这就迫使狄公进行实地探查:先是找出了通向周氏卧室的暗道,并由此找到了她的奸夫,揭穿了她居家守节的假相。周氏杀害丈夫时,她的女儿在场,后来被她以药致哑。狄公设法治好了她的女儿,有了人证,周氏才被迫认罪。这个故事中虽有梦兆、显灵之类的内容,但没有起主要作用,结案主要靠证据。

《狄公案》的故事情节也比较细致缜密。例如,黎姑被毒案,一开始案情似乎非常明朗:新婚之夜,黎姑的公公华国祥因胡秀才闹房越分,曾与他发生过争执。胡扬言:“三朝内定叫你知我的厉害便了。”三日后,果然发生此案。由此,华国祥一口咬定胡是凶手,其作案动机一是挟嫌报复,二是见新娘貌美而生妒。应该说,这种判断有一定的道理。胡秀才辩称:“闹新房越分是实”、“知道厉害”云云,乃是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训斥,感到下不了台而说的“借此转圜之话”;况且第二天便又言归于好,不至于冒着触犯刑律的危险杀人。即便是妒嫉,也该是谋占谋奸,而不是毒死。胡秀才的话,更合乎人情。勘察现场时又发现尸首有一般被毒死者所没有的腥臭。循着这条线索,再经实地考察,才得知新娘由于偶然的原因死于蛇毒。整个破案过程的描写,合情合理,且经得起推敲。此外,《狄公案》描写破案不再是粗线条地勾勒故事情节,对作案现场多有细致入微的呈现式的描写。如第三回写仵作验尸:“无名男尸一具,左手争夺伤一处,宽径二寸八分;背后跌伤一处,径三寸,宽五寸一分;肋下刀伤一处,宽一寸三分,径五寸六分,深二寸二分,致命;死后胸前刀伤一处,宽、径各二寸八分。”这样的描写,既使情节具有真实可信的特点,又能引导读者关注破案的过程,而不是仅仅满足于了解大概结局,只关注人物命运。上述这些方面,都使《狄公案》不同于一般的公案小说,而具有侦探小说的某些特点。

《狄公案》后三十四回,写狄仁杰整顿朝纲的故事。小说一再抨击武则天荒淫误国,所用非人。还揭露其亲信、男宠武三思、张昌宗、怀义及其爪牙倚仗权势,欺压百姓的罪行。歌颂了狄仁杰、元行冲等一批忠臣刚直不阿的精神。狄仁杰不仅和武三思等人进行斗争,最后还迫使武后归政。这显然是影射现实之笔,在戊戌变法被镇压、光绪皇帝被囚禁时,小说口口声声说:“四方扰乱,朝政孤悬,将一统江山败坏在妇人女子之手”,“太子受屈,贬至房州,率士臣民无不惋惜,……国有明君,正宜禅位。”其用意不言自明。

2、名家点评

孟犁野:这部小说在叙事方面,虽然有不少地方有平铺直叙、繁冗琐碎,令人沉闷的毛病,但也有不少能使人提神的情节。这主要表现在前三个刑事案件的叙述与描写上。三个案子虽然并无案情联系,但叙述方式却相互套扣,即一案未了,暂且搁置,形成悬念,却另起新案,写到适当地方,再续旧案,以便吸引读者。这种写法,是从《施公案》等作品中学来的。有些情节与场面,如写周氏与邻居青年徐德泰通过地下室私通,颇令人惊奇但并不污秽;写贺三太与狱卒一起阉割武后嬖人薛敖曹的场面,则令人触目惊心。

黄岩柏:这5件案子的后3件,都是政治性极强的。其一,题材本身写的是宫闱秘事。张昌宗便是那个“莲花”一般的六郎,武则天的“面首”。怀义和尚,更是武则天的密友。其二,1890年,也正是现实生活中的慈裙太后越来超使人愤捻的时候。再过4年便是甲午战争,洋务运动破产之日,再过8年便是光绪变法维新、旋被慈禧扼杀之时。1888年至1898年,是康有为七次上书要求变法的年代。所以,作者选此历史题材,实为借古人以讽时酞别具只眼,匠心独运之作。而前面的杀人功货案,误饮毒茶案,也许正是掩人耳目的遮盖物。

 

五、原文

 

《第一回》

 

入官阶昌平为令 升公堂百姓呼冤

诗曰:

世人但喜作高官,执法无难断案难。

宽猛相平思吕杜,严苛尚是恶申韩。

一心清正千家福,两字公平百姓安。

惟有昌平旧令尹,留传案牍后人看。

自来奸盗邪淫,无所逃其王法,是非冤抑,必待白于官家,故官清则民安,民安则俗美。举凡游手好闲之辈,造言生事之人,一扫而空之。无论平民之乐事生业,即间有不肖之徒显干法纪,而见其刑罚难容,罪恶难恕,耳闻目睹,皆赏善罚恶之言,宜无不革面洗心,改除积习。所以欲民更化,必待宰官清正,未有官不清正,而能化民者也。然官之清,不仅在不伤财不害民而已,要能上保国家,为人所不能为、不敢为之事,下治百姓,雪人所不能雪、不易雪之冤。无论民间细故,即宫闱细事,亦静心审察,有精明之气,有果决之才,而后官声好,官位正,一清而无不清也。故一代之立国,必有一代之刑官,尧舜之时有皋陶,汉高之时有萧何,其申不害、韩非子,则固历代刑名家所祖宗者也。

若不察案之由来,事之初起,徒以桁杨刀锯,一味刑求,则虽称快一时,必至沉冤没世,昭昭天报,不爽丝毫。若再因赂而行,为贪起见,辄自动以五木,断以片言,是则身不修,而可治国治民,上清宫闱,下安百姓,岂可得哉!间尝旷览古今,博稽野史,有不能断其无,并不能信其有者。如此书中所编之审案之明,做案之奇,访案之细,破案之神,或因秽乱春宫,或为全其晚节,或图财以害命,或因奸以成仇,或误服毒猝至身亡,或出戏言疑为祸首,莫不无辜牵涉,备受苦刑。使非得一人以平反之,变言易服,细访微行。阳以为官,阴以为鬼,年至得其情,定其案,白其冤,罹其辟,而至奇至怪之狱,终不能明。春风倦人,日闲无事,故特将此书之原原本本,以备录之,以供众览。非敢谓警世醒俗,亦聊供阅者之寂寥云尔。

诗曰:

备载离奇事,钦心往代人。

廉明公平者,千古大冤伸。

话说这部书,出自唐朝中宗年间,其时武后临朝,四方多事。当朝有一位大臣,姓狄名仁杰,号德英,山西太原县人。其人耿直非常,忠心保国,身居侍郎平章之职,一时在朝诸臣,如姚崇、张柬之等人,皆是他所荐。只因武三思倡乱朝纲,太后欲废中宗立他为嗣,狄仁杰犯颜立争,奏上一本,说陛下立太子,千秋万岁配食太庙。若立武三思,自古及今,未闻有内侄为夫子,姑母可祀大庙的道理,因此才恍然大悟,除了这个念头,退政与中宗皇帝,就称仁杰为国老,迁为幽州都督。及至中宗即位,又加封梁国公的爵位。此皆一生的事节,由唐朝以来,无不人人敬服,说他是个忠臣。殊不知这时多事,皆载在历代史书上,所以后人易于知道。

还有未载在国史,而传流在野史上的那些事,说出来更令人敬服,不但是个忠臣,而且是个循吏,而且是个聪明精细、仁义长厚的君子。所以武后自僭位以来,举几近狎邪僻,残害忠良,杀姊屠兄,弑君鸩母,下至民间奇怪案件,皆由狄公剖断明白。自从父母生下他来,六七岁上,就天生的聪明。攻书上学,目视十行,自不必说。到了十八岁时节,已是学富五车,才高八斗。并州官府,闻了他的文名,先举了明经,后调为汴州参军,又升授并州法曹。那朝廷因他居官清正,就迁他为昌平今尹。到任来,为地方上除暴安良,清理词讼,自是他的余事。

手下有四个亲随,一个姓乔叫乔太,一个姓马叫马荣,这两人乃是绿林的豪客。这日他进京公干,遇了他两人要劫他的衣囊行李,仁杰见马荣、乔太,皆是英雄气派,而且武艺高明,心下想道:“我何不收服他们,将来代皇家出力,做了一番事业,他两人也可相助为理,方不埋没了这身本领。”当时不但不去躲避,反而挺身出来,招呼他两人站下,历劝了一番。哪知马荣同乔太,十分感激。说:“我等为此盗贼,皆因天下纷纷,乱臣当道,徒有这身本领,无奈不遇识者,所以落草为寇,出此下策。既是尊公如此厚义,情愿随鞭执镫,报效尊公。”当时仁杰就将两人,收为亲随。其余一人姓洪,叫洪亮,即是并州人氏,自幼在狄家使唤。其人虽没有那用武的本事,却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,无论何事,皆肯前去,到了办事的时候,又能见机揣度,不至鲁莽。此人随他最久。又有一人,姓陶叫陶干,也是江湖上的朋友,后来改邪归正,为了公门的差役。亲因仇家大多,时常有人来报复,所以他投在狄公麾下,与马荣等人,结为至友。从昌平到任之后,这四人皆带他私行暗访,结了许多疑难案件。

这一日正在后堂,看那些往来的公事,忽听大堂上面,有人击鼓,知道是出了案件,赶着穿了冠带,升坐公堂。两班皂吏齐集在下面。只见有个四五十岁的百姓,形色仓皇,汗流满面,在那堂口不住的呼冤。狄人杰随令差人把他带上,在案前跪下,问道:“你这人姓甚名谁,有何冤抑,不等堂期控告,此时击鼓何为耶?”那人道:“小人姓孔,名叫万德,就在昌平县南门外六里墩居住。家有数间房屋,只因人少房多,故此开了客店,数十年来,安然无事。昨日向晚时节,有两个贩丝的客人,说是湖州人氏,因在外路办货,路过此地,因天色将晚,要在这店中住宿。小人见是路过的客人,当时就将他住下。晚间饮酒谈笑,众人皆知。今早天色将明,他两就起身而去,到了辰牌时分,忽然地甲胡德前来报信,说:‘镇口有两个尸首,杀死地下,乃是你家投店的客人,准是你图财害命,将他治死,把尸首拖在镇口,贻害别人。’不容小人分辩,复将这两个尸骸,拖到小人家门前,大言恐吓,令我出五百银两,方肯遮掩此事。‘不然这两人,是由你店中出去,何以就在这镇上出了奇案?这不是你移尸灭迹!’因此小人情急,特来求大老爷伸冤。”

狄仁杰听他这番言语,将他这人上下一望——实不是个行凶的模样。无奈是人命巨案,不能听他一面之辞,就将他放去。乃道。“汝既说是本地的良民,为何这地甲不说他人,单说是你?想见你也不是良善之辈,本县终难凭信。且将地甲带来核夺。”下面差役一声答应,早见一个三十余岁的人,走上前来,满脸的邪纹,斜穿着一件青衣,到了案前跪下道:“小人乃六里墩地甲胡德,见太爷请安。此案乃是在小人管下,今早见这两口尸骸,杀死镇口,当时并不知是何处客人。后来合镇人家,前来观看,皆说是昨晚投在孔家店内的客人,小人因此向他盘问。若不是他图财害命,何以两人皆杀死在镇上?而且孔万德说是动身时,天色将明,彼时镇上也该早有人行路,即使在路,遇见强人,岂无一人过此看见?问镇上店家,又未听见喊救的声音。这是显见的情节,明是他夜间动手,将两人杀死,然后拖到镇口,移尸灭迹。此乃小人的承任,凶手既已在此,求太爷审讯便了。”

狄仁杰听胡德这番话,甚是在理,回头望着孔万德实不是个图财害命的凶人,乃道:“你两人供词各一,本县未经相验,也不能就此定夺。且待登场之后,再为审讯。”说着,他两人交差带去。随即传令伺候,预备前去相验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《第二回》

 

胡地甲诬良害己 洪都头借语知情

话说狄仁杰将胡德同孔万德两人,交差带去,预备前往相验。自己退堂,令人传了仵作,发过三梆,穿了元服,当时带了差役人证,直向六里墩而来。所有那一路居民,听说出了命案,皆知道狄公是个清官,必能伸冤理枉,一个个成群结队,跟在他轿后前来观看。到了下昼时分,已至镇上。早有胡德的伙计赵三,并镇上的乡董郭礼文备了公馆,前来迎接。狄公先问了两句寻常的言语,然后下轿说道:“本县且到孔家踏勘一回,然后登场开验。”说着,先到了客店门首,果见两个尸身,倒在下面,委是刀伤身死。随即传胡德问道:“这尸首,本是倒在此地的么?”胡德见狄公先问这话,赶着回禀:“太爷恩典,此乃孔万德有意害人,故将杀死尸骸,抛弃在镇口,以便随后抵赖。小人不能牵涉无辜,故仍然搬移在他家门前。求太爷明察。”

狄公不等他说完,当时喝道:“汝这狗头,本县且不问谁是凶手,你既是在公人役,岂能知法犯法,可知道移尸该当何罪?无论孔万德是有意害人,既经他将尸骸抛弃在镇口,汝当先行报县,说明原故,等本县相验之后,方能请示标封。汝为何藐视王法,敢将这两口尸骸移置此处!这有心索诈,已可概见;不然即与他通同谋害,因分赃不平,先行出首。本县先将汝重责一顿,再则严刑拷问。”着令差役,重打了二百刑杖。登时喊叫连天,皮开肉绽。所有那镇上的百姓,明知孔万德是个冤枉,被胡德诬害,无奈是人命案件,不敢掺入里面,此时见狄公如此办法,众人已是钦服,说道:“果然名不虚传,好一个精明的清官!”

当时将胡德打毕,他仍是矢口不移,狄公也不过为苛求,带着众人到孔家里面,向着孔万德问道:“汝家虽是十数间房屋,但是昨日客人,住在哪间屋内,汝且说明。”孔万德道:“只后进三间,是小人夫妇同我那女儿居住。东边两间是厨房,这五间房屋,从不住客,惟有前进同中进,让客居住。昨日那两个客人前来,小人因他是贩丝货的客,不免总有银钱,在前进不甚妥贴,因此请他在中进居住。”说着领了狄公到了中进,指着上首那间房屋。狄公与众人进去细看,果见桌上尚。有残肴酒迹,未曾除去,床面前还摆着两个夜壶,看了一遍,实无形迹,恐他所供不实,问道:“汝在这地既开了数十年客店,往来的过客,自必多住此处,难道昨日只有他两人,以外别无一客么?”孔万德道:“此外尚有三个客人,一是往山西贩卖皮货的;那两个是主仆两人,由河南至此,现因抱病在此,尚在前进睡卧呢!”

狄公当时先将那个皮货客人带来询问,说是“姓高名叫清源,历年做此生理,皆在此处投寓。昨日那两个客人,确系天色将明的时节出去,夜间并未听有喊叫,至他为何身死,我等实不知情。”复将那个仆人提来,也是如此说法,且言主人有病,一夜未曾安眠,若是出有别故,岂能绝无动静。狄公听众人异口同声,皆说非孔万德杀害,心下更是疑惑,只得复往里面,各处细看了一回,仍然无一点痕迹。心下说道:“这案明是在外面身死,若是在这屋内,就是那三人帮同抵赖,岂能一点形影没有?”自己疑惑不定,只得出来。到了镇口,果见原杀的地方,鲜血汪汪,冒散在四处,左右一带,并无人家居住,只得将镇里就近的居民,提来审问。皆说不知情节。因早见过路人来,知道出了这案,因此唤了地甲,细细查访,方知是孔家店内客人。

狄公心想道:“莫非就是这地甲所为?此时天色已晚,谅也不能相验,我先且细访一夜,看是如何,明早验复再议。”想罢,向着那乡董说道:“本县素来案件,随到随问,随问随结,故此今日得报,随即前来踏勘。但这命案重大,非日间相验,不能妥当,本县且在此处暂住一宵,明日再行开验。”吩咐差役,小心看管,自己到了公馆,与那乡董郭礼文谈论一番。招呼众人退去,随将洪亮喊来说道:“此案定非孔万德所为,本县惟恐这胡德做了这事,反来自己出首,牵害旁人。你且去细访一会,速速回报。”

洪亮当即领命出来,找了那地甲的伙计赵三,并见个值日的差役,说道:“我是随着太爷来办这案件,又没有苦主家,又没有事主,眼见得孔老儿是个冤抑,我们虽是公门口吃饭的人,也不能无辜罗唣好人,到此时腹中已是饥饿,胡德是此地地甲,难道一杯酒也不预备?我等也不是白扰的,大爷的清正,谁不晓得,明日回衙之后,总要散给工食,那时我们也要照还,此时当真令我们挨饿不成?”赵三听见洪亮发话,赶着上来招呼道:“洪都头不必生气,这是我们地甲,为案缠手,忘却叫人预备。即是都头与众位饿了,我小人奉请一杯。就在镇上东街酒楼上,胡乱吃一顿罢。”说着另外派了两人看守尸首,自己与大众来到酒楼。那些小二,见是县里的公差,知是为命案来此,赶着上来问长问短,摆上许多酒肴。洪亮道:“我等不比寻常差役,遇了一件案子,就大吃大喝,拿着事主用钱,然后还索诈些银两走路。你且将寻常的饭菜,端两件上来,吃两杯酒,就算了。共计多少饭银,随后一总给你。”说着大家坐下。

洪亮明知胡德被打之后,为乔太、马荣两人押在孔家,当时向着赵三说道:“你家头儿,也太疏忽了,怎么昨日一夜不在家,今日回来,知道这案件,就想孔老儿这许多银两,人家不肯,就生出这个毒计,移尸在他家门首,岂不是心太辣了么?究竟他昨夜到何处去呢,此乃眼面前地方,怎么连你巡更,皆逡巡不到?现在太爷打了他二百刑杖,明日还要着他交出凶手呢,你看这不是自讨苦吃么。”赵三道:“都头你不知内里情节,因诸位头翁,不是外人,故敢说出这话。我们这个地甲,因与孔老儿有仇,凡到年节,他只肯给那几个铜钱,平时想同他挪一文,他皆不行。昨夜胡德正在李小六子家赌钱,输了一身的欠帐。到了天亮之时,正是不得脱身,忽然镇上哄闹起来,说出了命案。他访知是孔家出来的人,因此起了这个念头,想报这仇。这事原晓得不是万德,不过想讹诈他,自己却被责骂了一顿,岂不是害人不成,反害自己么?但这案件,也真奇怪,明明是天明出的事,我打过正更之后,方才由彼处回来,一觉未醒,就有了这事。孔老儿虽是个悭吝的人,我看这件事,他决不敢做。”

洪亮听了这番话,也是含糊答应,想道照他说来,这事也不是胡德了,不过想讹诈他几两银子。现在所欲未遂,重责了二百大板,也算得抵了责罪,但是凶手不知是谁,此事倒不易办。当即狼吞虎咽,吃完酒饭,算明帐目,招呼他明日在公馆收取,自己别了大众,来到狄公面前,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。狄公道:“此案甚是奇异,若不是万德所为,必是这两人先在别处露了银钱,被歹人看见尾随到此,今早等他起行时节,措手不及,伤了性命。不然,何以两人皆杀死在镇口。本县既为民父母,务必为死者伸了冤情,方能上对君王,下对百姓。且待明日验后如何,再行核夺便了。”当时洪亮退了出来,专等明早开验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三回》

 

孔万德验尸呼错 狄仁杰卖药微行

却说狄公听洪亮一番言语,知不是胡德所为,只得等明日验后再核,一宿无话。次日一早就起身梳洗,用了早点,命人在尸场伺候。所有那些差役,早已纷纷到了孔家门口。不多一会,狄公步出公馆登场,在公案坐下。先命将孔老儿带上来,说道:“此案汝虽不知情节,既是由汝寓内出去,也不能置身事外。且将这两人姓名说来,以便按名开验。”孔老几道:“这两人前晚投店时,小人也曾问他,一个说是姓徐,那一个说是姓邱。当时因匆匆卸那行李,未暇问着名字。”狄公点点头,用朱笔批了“徐姓男子”四字,命仵作先验这口尸首。

只见仵作领了朱批到场,场上先把左边那尸身,与赵三及值日的皂役,抬到当中,向着狄公禀道:“此人是否姓徐,请领孔万德前来看视。”狄公即叫孔老儿场上去看,老儿虽骇怕,只得战战兢兢走到场上。即见一个鲜血人头,牵连在尸首上面,那五官已被血同泥土污满。勉强看了说道:“此果是前晚住的客人。”仵作听报已毕,随即取了六七扇芦席铺列地下,将尸身仰放在上面,先将热水将周身血迹洗去,细细验了一回。只听报道:“男尸一具,肩背刀伤一处,径二寸八分,宽四分。左肋跌伤一处,深五分,宽五寸等。咽喉刀伤一处,径三寸一分,宽六分,深与径等,治命。”报毕,刑房填了尸格,呈在案上。狄公看了一回,然后下了公座,自己在尸身上下看视一周,与所报无异,随即标封发下,令人取棺暂厝,出示招认。复又入座,用朱笔点了邱姓。仵作仍照前次的做法,将批领下,把第二个尸身抬到上面,禀令孔老儿去看。孔老儿到了场上,低头才看,不禁一个筋斗,吓倒在地,眼珠直向上渺,口中哺哺的,直说不出来。

狄公在上面见了这样,知道有了别故,赶着令洪亮将他扶起,等他苏醒过来,说明了再验。尸场上面,皆寂静无声,望着孔老儿等他醒来,究为何事。此时洪亮将他扶坐在地下,忙令他媳妇取了一盏糖茶。那许多闲人,团团围住,恨不立刻验毕,好回转城去,忽见孔老儿栽倒地下,一见了也是猜疑不定。隔了一会儿,好容易才转过气来,嘴里只说道:“不,不,不好了!错,错了!”洪亮赶着问道:“老儿,你定一定神,太爷现在上面等你禀明,是谁错了?”老儿道:“这尸首错了。前晚那个姓邱的,乃是个少年男子,此人已有胡须,哪里是住店的客人?这人明明的是错了,赶快求太爷伸冤呀。”

仵作同洪亮听了这话,已是吓得猜疑不定,随即回了狄公。狄公道:“哪里有此事!这两口尸首,昨日已在此一天,他为何未曾认明,此时临验,忽然更换,岂不是他胡言搪塞!”说着将孔老儿提到案前,怒问了一番。孔老儿直急得磕头大哭,说道:“小人自己被胡德牵害,见两口尸骸,移在门口,已是心急万分,忙忙进城报案,哪里敢再细看尸身。且这人系倒在那姓徐的身下,见姓徐的不错,以为他也不错了,岂料出这个疑案。小人实是无辜,总求大爷恩典。”

狄公见他如此说法,心下想道:“我昨日前来见尸骸,却是一上一下倒在这面前,既是他说讹错,亦在情理之中,但这事难了。且带胡德来细问。”当时招呼带地甲。胡德听见传他,也就带着刑伤,同乔太两人走上前来。狄公道:“汝这狗头,移尸诬害,既说这两人为孔万德杀害,昨日由镇日移来,这尸身面目自必亲见过了,究竟这两人是何形样,赶快供来!”

此时胡德已听见,说是讹错,现在狄公问他这话,深恐在自己身上追寻凶手,赶着禀道:“小人因由他店中出去,且近在飓尺,故而说他杀害。至那尸身确是一个少年,那一个已有胡须,因孔万德不依小人停放两人,匆匆进城,以至并在一处。至是否讹错,小人前晚未曾遇面,不敢胡说。”狄公当时又将胡德打了一百,说他报案不清,反来牵涉百姓。随即又将那三个客人传来问讯,皆说前晚两人,俱是少年,这个有胡须的,实未投店,不知何处人氏,因何身死。

狄公道:“既是如此,本县已明白了。”随即复传仵作开验。只得如法行事,将血迹洗去,向上报道:“无名男尸一具,左手争夺伤一处,宽径二寸八分。后背跌一处,径三寸宽五寸一分。助下刀伤一处,害一寸三分,径五寸六分,深二寸二分,治命。死后,胸前刀伤一处,宽径各二寸八分。”报毕,刑房填了尸格。狄公道:“这口尸棺,且置在此处,这人的家属,恐离此不远,本县先行标封,出示招认,俟凶手缉获,再行定案。孔万德交保释回,临案对质,胡德先行收禁。”

吩咐已毕,随即离了六里墩一路进城,先到县庙拈香,然后回到衙门,升了公座,备役排街已毕,退入后堂。一面出了公文,将原案的尸身尺寸形像录明,移文到湖州本地,令他访问家属,随后又请邻封缉获。这许多公事办毕,方将乔太、马荣传来说道:“此案本县已有眉目,必是这邱姓所为,务必将此人缉获,此案方可得破。汝两人立刻前去探访,一经拿获,速来回禀。”两人领命前去。复又将洪亮喊来说道:“那口无名的尸骸,恐即是此地人氏,汝且到四乡左近访察。且恐那凶手,未必远扬,匿迹在乡下一带,俟风声稍息,然后逃行,也未可知。”洪亮领命去后,一连数日,皆访不出来。狄公心下急道:“本县莅任以来,已结了许多疑案,这事明明的有了眉目,难道竟如此难破。且待本县亲访一番,再行定夺。”想罢,过了一夜。

次日一早,换了微行衣服,装成卖药医生,带了许多药草,出了衙署。先到那南乡官路一带大镇市上,走了半日,全无一人理问。心下想道:“我且找一个宽阔的店铺,下这药草,看是有人来否。”想着,前面到了个集镇,虽不比城市间热闹,却也是官塘大路,客商仕宦,凑集其间。见东北角有个牌坊,上写着“皇华镇”三字。走进牌坊,对门一个大的高墙,中间现出一座门楼,门前树着一块方牌,上写着“代当”两字。狄公道:“原来是个典当,我看此地倒甚宽阔,且将药包打开,看有人来医治。”想罢依着高墙站下,将药草取出,先把那块布包销在地下,然后将所有的药,铺列上面,站定身躯,高声唱道:“南来北往体更休,只知欢喜不知愁。世间缺少神仙术,疾病来时不自由。在下姓仁名下杰,山西太原人氏,自幼博采奇书,精求医理。虽非华陀转世,也有扁鹊遗风。无论男女方脉,内外各科,以及疑难杂症,只要在下面前,就可一望而知,对症发药。轻者当面见效,重者三日病除。今团访友到此,救世扬名,哪位有病症的,前来请教。”喊说了一会,早拥下了一班闲人,围成一个圈子。

狄公细看一回,皆是乡间民户,你言我语,在那里议论。内有一个中年妇人,曲着腰,挤在人丛里面,望着狄公说毕,上前问道:“先生如此说,想必老病症皆能医了。”狄公道:“然也。若无这样手段,何能东奔西走,出此大言?汝有何病,可明说来,为汝医病。”那妇人道:“先生说一望而知,我这病却在这心内,不知先生可能医么?”狄公道。“有何不能?你有心病,我有心药。汝且转过面来,让我细望。”说着那妇人果脸向外面。

狄公因他是个妇女,自己究竟是个官长,虽然为访案起见,在这人众之间,殊不雅相,当即望了一眼,说道:“你这病,我知道了,见你脸色干黄,青筋外露,此乃肝脏神虚之象,从前受了郁闷,以致日久引动肝气,饮食不调,时常心痛。你可是心痛么?”那妇人见他说出病原,连忙说道:“先生真是神仙,我这病,已有三四年之久,从未有人看出这原故,先生既是知道,不知可有医药么?”

狄公见她已是相信,想就此探听口气。不知这妇人说出什么,且看下回分解。

 

《第四回》

 

设医科入门治病 见幼女得哑生疑

却说狄公见那妇人相信他医理,欲解探她的口气,问道:“你这病既有数年,你难道没有丈夫儿子,代你请人医治,一就叫你带病延年么?”那妇人见问,叹了一口气道:“说来也是伤心,我丈夫早年久经亡过,留下一个儿子,今年二十八岁,来在这镇上开个小小绒线店面,娶了儿媳,已有八年。去年五月端阳,在家赏午,午后带着媳妇,同我那个孙女出去,看闹龙舟。傍晚我儿子还是如平时一样,到了晚饭以后,忽然腹中疼痛。我以为他是受暑所致,就叫媳妇侍他睡下。哪知到了二鼓,忽听他大叫一声,我媳妇就哭喊起来,说他身死了。可怜我婆媳二人,如同天踏下来一般,眼见得绝了宗嗣。虽然开了小店,又没有许多本钱,哪里有现钱办事。好容易东挪西欠,将我儿子收殓去了。但见他临殓时节,两只眼睛,如灯珠大小,露出外面。可怜我伤心,日夜痛哭,得了这心痛的病。”

狄公听他所说,心下疑道:“虽然五月天暖时节或者不正,为何临死喊叫,收殓时节又为什么两眼露出,莫非其中又有别故么?我今日为访案而来,或者这邱姓未曾访到,反代这人伸了冤情,也未可知。”乃道:“照此讲来,你这病更利害了。若单是郁结所致,虽是本病,尚可易治,此乃骨肉伤心,由心内怨苦出来,岂能暂时就好?我此时虽有药可治,但须要自己煎药配水,与汝服下,方有效验。现在这街道上面,焉能如此费事。不知你可定要医治?如果要这病除根,只好到你家中煎这药,方能妥当。”

那妇人听他如此说法,踌躇了半晌,说道:“先生如此肯前去,该应我这病是要离身?但是有一件事,要与先生说明。自从我儿子死后,我媳妇苦心守节,轻易不见外人,到了下午时分,就将房门紧闭。凡有外人进来,她就吵闹不休。她说:‘青年妇道,为什么婆婆让这班人来家?’所以我家那些亲戚,皆知她这个原故,从没有男人上门。近来连女眷皆不来了,家中只有我婆媳两个,午前还在一处,午后就各在各的房内。先生如去,仅在堂屋内煎药,煎药之后,请即出去方好。不然她又要同我吵闹。”

狄公听毕,心下更是疑惑,想道:“世上节烈的人也有,她却过分太甚——男人前来不与她交言,固是正理,为何连女眷也不上她门,而且午后就将房门紧闭?这就是个疑案,我且答应她前去,看她媳妇是何举动。”想毕说道:“难得你媳妇如此守节,真是令人敬重。我此去不过为你治病,只要煎药之后,随即出来便了。”那妇人见他答应,更是欢喜非常,说道:“我且回去,先说一声,再来请你。”狄公怕她回去,为媳妇阻挡,赶着道:“此事殊可不必,早点煎药毕了,我还要赶路进城,做点生意。谅你这苦人,也没有许多钱酬谢我,不过是借你扬名,就此同你去罢。”说着将药包打起,别了众人,跟着那妇人前去。

过了三四条狭巷,前面有一所小小房屋,朝北一个矮门,门前站着一个女孩子,约有六七岁光景,远远见那妇人前来,欢喜非常,赶着跑来迎接。到了面前,抓住那妇人衣袖,口中直是乱叫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那个手指东画西,不知为着何事。狄公见她是个哑子,乃道:“这个小孩子,是你何人,为何不能言语?难道他出生下来,就是这样么?”说着已到了门首,那妇人先推进门去,似到里面报信。狄公恐她媳妇躲避,急着也进了大门,果是三间房屋。下首房门一响,只见一妇人半截身躯向外一望,却巧狄公对面,狄公也就望了一眼。但见那个媳妇,年纪也在三十以内,虽是素装打扮,无奈那一副淫眼,露出光芒,实令人魂魄消散。眉稍上起,雪白的面孔,两颊上微微的晕出那淡红的颜色——却是生于自然。见有生人进来,即将身子向后一缩,噗咚的一声,将房门紧闭。只听在里面骂道:“老贱妇,连这卖药的郎中,也带上门来了。才能清净了几天,今日又要吵闹一晚,也不知是哪里的晦气!”

狄公见了这样的神情,已是猜着了八分:“这个女子必不是个好人,其中总有原故。我既到此,无论如何毁骂,也要访个根由。”当时坐下说道:“在下初次到府,还不知府上尊姓,方才这位女孩子,谅必是令孙女了。”那妇人见问,只得答道:“我家姓毕,我儿子学名叫毕顺。可怜他身死之后,只留下这八岁的孙女。”说着将那女孩拖到面前,不禁两眼滚下泪来。狄公道:“现在天色不早,你可将火炉引好,预备煎药。但是你孙女这个哑子,究意是怎么起的?”毕老妇道:“皆是家门不幸,自幼生她下来,真是百般伶俐,五六岁时,口齿爽快得非常。就是他父亲死后,未有两个月光景,那日早间起,就变成这样。无论再有什么要事,虽是心里明白,嘴里只说不出来。一个好好的孩子,成了废物,岂不是家门不幸么?”狄公说:“当时她同何人睡歇,莫非有人要药哑吗?你也不根究,如果有人药哑,我倒可以设法。”

那妇人还未答言,只听她媳妇在房内骂道:“青天白日,无影无形的混说鬼话。骗人家钱财,也不是这样做的。我的女儿终日随在我一处,有谁药她?从古及今,只听见人医兽医,从未见能医哑子的人。这老贱妇,只顾一时高兴,带这人来医病,也不问他是何人,听他如此混说。儿子死了,也不伤心,还看不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