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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春秋外传》3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今陈国火朝觌矣,而道路若塞,野场若弃,泽不陂障,川无舟梁,是废先王之教也。

周制有之曰:列树以表道,立鄙食以守路。国有郊牧,疆有寓望,薮有圃草,囿有林池,所以御灾也。其余无非谷土,民无悬耜,野无奥草。不夺民时,不蔑民功。有优无匮,有逸无罢。国有班事,县有序民。今陈国道路不可知,田在草间,功成而不收,民罢于逸乐,是弃先王之法制也。

周之《秩官》有之曰:敌国宾至,关尹以告,行理以节逆之,候人为导,卿出郊劳,门尹除门,宗祝执祀,司里授馆,司徒具徒,司空视涂,司寇诘奸,虞人入材,甸人积薪,火师监燎,水师监濯,膳宰致饔,廪人献饩,司马陈刍,工人展车,百官以物至,宾入如归。是故小大莫不怀爱。其贵国之宾至,则以班加二等,益虔。至于王吏,则皆官正莅事,上卿监之。若王巡守,则君亲监之。今虽朝也不才,有分族于周,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,而司事莫至,是蔑先王之官也。

先王之令有之曰:天道赏善而罚淫,故凡我造国,无从非彝,无即慆淫,各守尔典,以承天休。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,弃其伉俪妃嫔,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,不亦姓矣乎?陈,我大姬之后也。弃衮冕而南冠以出,不亦简彝乎?是又犯先王之令也。

昔先王之教,懋帅其德也犹恐殒越。若废其教而弃其制,蔑其官而犯其令,将何以守国?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,其能久乎?

六年,单子如楚。八年,陈侯杀于夏氏。九年,楚子入陈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周定王派单襄公出使宋国,此后又借道陈国去访问楚国。已是清晨能见到大火星的季节了,道路上杂草丛生无法通行,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不在边境迎候,司空不巡视道路,湖泽不筑堤坝,河流不架桥梁,野外堆放着谷物,谷场还没有修整,路旁没有种植树木,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,膳夫不供应食物,里宰不安排住处,都邑内没有客房,郊县里没有旅舍,百姓将去为夏氏修筑台观。到了陈国都城,陈灵公与大臣孔宁、仪行父穿戴着楚地流行的服饰到夏氏家玩乐,丢下客人不会见。

单襄公回朝后告诉周定王说:陈侯如果不遭凶灾,国家也一定要灭亡。周定王问:为什么呢?单襄公答道:角星在早晨出现时表示雨水结束,天根在早晨出现时表示河流将干枯,氐星在早晨出现时表示草木将凋落,房星在早晨出现时便要降霜了,大火星在早晨出现时表示天气已冷,该准备过冬了。所以先王的教诲说:雨季结束便修整道路,河流干枯便修造桥梁,草木凋谢便储藏谷物,霜降来临使备好冬衣,寒风吹起就修整城郭宫室。所以《夏令》说:九月修路,十月架桥。届时又提醒人们说:结束场院的农活,备好土箕和扁担,当营室之星见于中天时,营造工作就要开始。在大火星刚出现时,到司里那儿去集合。这正是先王能够不费钱财而向民众广施恩惠的原因啊。现在陈国早晨已能见到大火星了,但是道路

已被杂草堵塞,农村的谷场已被废弃,湖泊不筑堤坝,河流不备舟桥,这是荒废了先王的遗教。

周代的制度规定:种植树木以标明道路,郊外提供食宿以款待旅客。国家有专设的牧场,边境有接待宾客的设施,洼地里有茂盛的水草,园苑中有林木和水池,这都是用来防备灾害的。其余的地方无不是农田,百姓没有闲置的农具,田野没有丛生的杂草。农时不被耽误,劳力不被浪费。生活富裕而不穷困,百姓安逸而不疲惫。都城中各类人员职责分明,郊外的民众劳作井然有序。如今陈国的道路无法辨认,农田埋没在杂草丛中,庄稼熟了无人收割,百姓为国君的享乐而疲于劳作,这是抛弃了先王的法度。

周的《秩官》上说:地位相等国家的宾客来访,关尹便向上报告,行理手持符节去迎接,候人引路,卿士到郊外表示慰问,门尹清扫门庭,宗祝陪同客人行祭礼,司里安排住处,司徒调派仆役,司空视察道路,司寇查禁奸盗,虞人供应物品,甸人运送燃料,火师照看火烛,水师料理盥洗,膳宰进送熟食,廪人献奉粮米,司马备齐草料,工人检修车辆,百官各按职责照应,客人来访如同回到了家里。因此大小宾客无不感到满意。如果大国的客人到了,接待的规格就提高一个等级,更加恭敬。至于天子派官员到来,则由各部门的长官接待,上卿加以督察。如果天子下来巡视,就由国君亲临督察。如今臣虽然没有什么才能,但还是天子的亲族,是奉了天子的使命作为宾客而途经陈国,然而主管的官员却不来照应,这是蔑视先王所制定的官职。

先王的法令中说:天道是奖善惩恶的,所以凡由我们周室治国,不允许违背法令,不迁就怠惰放纵,各自遵守你们的职责,以接受上天的赐福。如今陈侯不顾念历代相承的法度,抛弃自己的夫人妃嫔,带领下属到夏氏那里去恣意淫乐,这不是亵渎了姬姓吗?陈侯是我们大姬的后裔,却丢弃正式的礼服而穿戴楚地的服饰外出,这不是简慢了礼制吗?这又违背了先王的政令。

过去先王的教诲,即使认真遵行还恐怕有所差池。像这样荒废先王的遗教、抛弃先王的法度、蔑视先王的分职、违背先王的政令,那凭什么来保守国家呢?地处大国的中间而不仰仗先王的遗教、法度、分职、政令,能够支持长久吗?

周定王六年,单襄公到楚国。定王八年,陈灵公被夏征舒杀害。定王九年,楚庄王攻入陈国。

 

 

《周语·刘康公论鲁大夫俭与侈》

 

定王八年,使刘康公聘于鲁,发币于大夫。季文子、孟献子皆俭,叔孙宣子、东门子家皆侈。

归,王问鲁大夫孰贤,对曰:季、孟其长处鲁乎!叔孙、东门其亡乎!若家不亡,身必不免。王曰:何故?对曰:臣闻之:为臣必臣,为君必君。宽肃宣惠,君也;敬恪恭俭,臣也。宽所以保本也,肃所以济时也,宣所以教施也,惠所以和民也。本有保则必固,时动而济则无败功,教施而宣则遍,惠以和民则阜。若本固而功成,施遍而民阜,乃可以长保民矣,其何事不彻?敬所以承命也,恪所以守业也,恭所以给事也,俭所以足用也。以敬承命则不违,以恪守业则不懈,以恭给事则宽于死,以俭足用则远于忧。若承命不违,守业不懈,宽于死而远于忧,则可以上下无隙矣,其何任不堪?上任事而彻,下能堪其任,所以为令闻长世也。今夫二子者俭,其能足用矣,用足则族可以庇。二子者侈,侈则不恤匮,匮而不恤,忧必及之,若是则必广其身。且夫人臣而侈,国家弗堪,亡之道也。王曰:几何?对曰:东门之位不若叔孙而泰侈焉,不可以事二君,叔孙之位不若季、孟而亦泰侈焉,不可以事三君。若皆蚤世犹可,若登年以载其毒,必亡。

十六年,鲁宣公卒。赴者未及,东门氏来告乱,子家奔齐。简王十一年,鲁叔孙宣伯亦奔齐,成公未殁二年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周定王八年,派刘康公出使鲁国,向鲁国的大夫分送礼物。季文子、孟献子都俭朴,而叔孙宣子、东门子家却很奢侈。

回来后,定王询问鲁国的大夫哪位贤德,刘康公答道:季孙、仲孙可以在鲁国长期保持地位,叔孙、东门可能会败亡。即使家族不亡,本人必不能免祸。定王说:那是什么原因呢?刘康公答道:我听说,为臣必须遵行臣道,为君必须恪守君道。宽厚、严整、公正、仁爱,是君道;忠敬、谨慎、谦恭、俭朴,是臣道。宽厚用以维护基业,严整用以完成政务,公正

用以施行教化,仁爱用以团结民众。基业得到维护就必然稳固,按时机而行动而政务完成就没有荒废的事情,教化施行而公正就流布周遍,用仁爱来团结民众就上下富足。如果基业稳固而政务成就,教化周遍而民众富足,才能够长久地保有百姓,还有什么事做不到呢?忠敬用以承受君命,谨慎用以守护家业,谦恭用以执行公务,俭朴用以丰足财用。以忠敬来承受君命就不会违抗,以谨慎来守护家业就不会荒怠,以谦恭来执行公务就不会犯法,以俭朴来丰足财用就不会担忧。如果承受君命不违抗,守护家业不懈怠,不触犯刑法而又远离忧愁,君臣上下就能够没有嫌隙了,还有什么事胜任不了呢?在上者要施行的政务能办到,在下者能胜任交办的公务,因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。现在季孙、仲孙俭朴,他们将财用丰足,因而家族能得到荫护。叔孙、东门奢侈,奢侈就不会体恤贫困,贫困者得不到体恤,忧患必然会降临,这样必然会危及自身。况且作为人臣而奢侈,国家不堪负担,这是在走向败亡。定王问:他们能维持多久呢?刘康公答道:东门子家的地位不如叔孙宣子但比叔孙宣子奢侈,所以不可能连续两朝享有俸禄;叔孙宣子的地位不如季孙、仲孙,但也比他们奢侈,所以不可能连续三朝享有俸禄。如果他们死得早倒还罢了,假若他们有长久的年寿来多干坏事,一定会败亡。

周定王十六年,鲁宣公去世。告丧的使者还没有抵达王都,东门家的人已来报告发生变乱,东门子家逃往齐国。周简王十一年,叔孙宣子也逃奔齐国,这正好是鲁成公去世的前二年。

 

 

《周语·王孙说请勿赐叔孙侨如》

 

简王八年,鲁成公来朝,使叔孙侨如先聘且告。见王孙说,与之语。说言于王曰:鲁叔孙之来也,必有异焉。其享觐之币薄而言谄,殆请之也;若请之,必欲赐也。鲁执政唯强,故不欢焉而后遣之;且其状方上而锐下,宜触冒人。王其勿赐。若贪陵之人来而盈其愿,是不赏善也,且财不给。故圣人之施舍也议之,其喜怒取与亦议之。是以不主宽惠,亦不主猛毅,主德义而已。王曰:诺。使私问诸鲁,请之也。王遂不赐,礼如行人。及鲁侯至,仲孙蔑为介,王孙说与之语,说让。说以语王,王厚贿之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周简王八年,鲁成公将要朝见周王,派叔孙宣子失去访问并向简王报告这个消息。叔孙宣子会见了王孙说,和他进行了交谈。王孙说对简王说:鲁国的叔孙宣子这次来,一定另有企图。他进献的聘礼菲薄而言谈阿谀奉承,恐怕是他自己要求来的吧。如是他自己要求来,一定是想得到赏赐。鲁国的当政者惟有他强横,所以尽管不乐意也只得派他前来,再说他的相貌上宽下尖,很容易触犯他人。陛下不要赏赐他。如果贪婪强横的人来朝见却达到了他的愿望,这不是鼓励善行,而且财物也满足不了他的欲望。所以圣人在是否给予的问题上是要考虑的,在喜怒取予上也是要考虑的。因此不主张宽惠,也不主张苛严,只主张赏罚得当而已。简王说:好吧!便派人私下向鲁国打听,果然是叔孙宣子自己要求来的。简王便不给他赏赐,如同一般使节那样接待了他。到了鲁成公来朝时,由季文子陪同,王孙说与他交谈,他很谦和。王孙说将此告诉简王,简王赐给了季文子厚礼。

 

 

《周语·单襄公论郤至佻天之功》

 

晋既克楚于鄢,使郤至告庆于周。未将事,王叔简公饮之酒,交酬好货皆厚,饮酒宴语相说也。明日,王叔子誉诸朝。

郤至见邵桓公,与之语。邵公以告单襄公曰:王叔子誉温季,以为必相晋国,相晋国必大得诸侯,劝二三君子必先导焉,可以树。今夫子见我,以晋国之克也,为己实谋之,曰:微我,晋不战矣!楚有五败,晋不知乘,我则强之。背宋之盟,一也;德薄而以地赂诸侯,二也;弃壮之良而用幼弱,三也;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,四也;夷、郑从之,三陈而不整,五也。罪不由晋,晋得其民,四军之帅,旅力方刚,卒伍治整,诸侯与之。是有五胜也:有辞,一也,得民,二也;军帅强御,三也;行列治整,四也;诸侯辑睦,五也。有一胜犹足用也,有五胜以伐五败,而避之者,非人也。不可以不战。栾、范不欲,我则强之。战而胜,是吾力也。且夫战也微谋,吾有三伐;勇而有礼,反之以仁。吾三逐楚军之卒,勇也;见其君必下而趋,礼也;能获郑伯而赦之,仁也。若是而知晋国之政,楚、越必朝。

吾曰:子则贤矣。抑晋国之举也,不失其次,吾惧政之未及子也。谓我曰:夫何次之有?昔先大夫荀伯自下军之佐以政,赵宣子未有军行而以政,今栾伯自下军往。是三子也,吾又过于四之无不及。若佐新军而升为政,不亦可乎?将必求之。是其言也,君以为奚若?

襄公曰:人有言曰兵在其颈,其郤至之谓乎!君子不自称也,非以让也,恶其盖人也。夫人性,陵上者也,不可盖也。求盖人,其抑下滋甚,故圣人贵让。且谚曰:兽恶其网,民恶其上。《书》曰:民可近也,而不可上也。《诗》曰:恺悌君子,求福不回。在礼,敌必三让,是则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。故王天下者必先诸民,然后庇焉,则能长利。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,是求盖七人也,其亦有七怨。怨在小丑,犹不可堪,而况在侈卿乎?其何以待之?

晋之克也,天有恶于楚也,故儆之以晋。而郤至佻天之功以为已力,不亦难乎?佻天不祥,乘人不义,不祥则天弃之,不义则民叛之。且郤至何三伐之有?夫仁、礼、勇,皆民之为也。以义死用谓之勇,奉义顺则谓之礼,畜义丰功谓之仁。奸仁为佻,奸礼为羞,奸勇为贼。夫战,尽敌为上,守和同顺义为上。故制戎以果毅,制朝以序成。叛战而擅舍郑君,贼也;弃毅行容,羞也;叛国即仇,佻也。有三奸以求替其上,远于得政矣。以吾观之,兵在其颈,不可久也,虽吾王叔未能违难。在《太誓》曰:民之所欲,天必从之。王叔欲郤至,能勿从乎?

郤至归,明年死难。及伯舆之狱,王叔陈生奔晋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晋在鄢陵打败楚国后,派郤至向周王告捷。在朝见周王之前,王叔简公设酒宴招待郤至,宾主互赠了厚礼,席间谈笑甚欢。第二天,王叔简公在朝堂上称赞郤至。

郤至会见了邵桓公,与他交谈。邵桓公把谈话的内容告诉单襄公说:王叔简公称赞郤至,认为他一定能在晋国掌权,而且掌权后定能得到诸侯的拥护,因此王叔简公劝我们各位大臣为郤至多说好话,以便今后在晋国能有所照应。现在郤至来见我,认为晋国这次打败楚国,实际是由于他的谋划,他说:如果不是我,晋国就不会打这场战争了。楚有五个失败的因素,晋却不知道利用它,是我坚持主张开战的。楚国违背与宋的盟约,这是一;楚王德行欠缺却以土地贿赂诸侯,这是二,抛弃强壮优秀的将领而用司马子反那样幼稚懦弱的人,这是三;设置了辅臣谋士却不采纳他们的意见,这是四;纠集了蛮夷、郑国参战,三方面的军阵却又不整肃,这是五。首开战端的责任不在晋国,晋得到民众拥护,四支军队的将帅气盛势强,军容严整,诸侯都站在晋国这一边。因此,晋有五个取胜的因素:与楚开战有正当的理由,这是一;得民心,这是二;将帅精悍,这是三;部队号令严明,这是四;与诸侯关系和睦,这是五。晋有一个取胜因素就足以胜楚,以五胜去攻伐五败却还要躲躲闪闪,那不是有作为的人。这一仗非打不可。栾书、士燮不愿开战,是我强使他们下达作战命令的。结果打胜了,这是我的功劳啊!他们在战斗中没有谋略,我有三大功劳:勇而有礼,并以仁爱为本。我三次追逐楚军,这是勇;遇上楚君必定下车快步上前,这是礼;俘获了郑伯又放了他,这是仁。如果让我主持晋国政事的话,楚、越等国一定会称臣来朝。

我对郤至说:你确实有才干。然而晋国提拔官员不会不论位次,所以我以为晋国的政务恐怕还轮不到你来主持。他对我说:有什么位次?已经去世的荀伯是从下军之佐升任主政的,赵宣子没有军功也主持了政事,如今栾伯又从下军之佐升为中军主帅。就这三个人来说,我的才能只有超过他们而没有不及的。我以新军之副将升为正卿而主持政事,有什么不行的呢?我一定想法达到目的。这里他说的话,您以为如何?

单襄公说: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,恐怕就是指郤至这种人吧。君子不自我吹嘘,并非为了谦让,而是厌恶这种行为凌驾于他人之上。人的本性,都想超过在己之上的人,所以是无法凌驾的。要想凌驾他人,反而会被排斥得更厉害,所以圣人崇尚礼让。谚语说:野兽厌恶捕捉它们的罗网,百姓仇视高高在上的官员。《尚书》说:百姓可以亲近,却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。《诗》说:温文尔雅的君子,以礼求得万福。按照礼仪,地位相等应再三谦让,这正因为圣人知道百姓是不可凌驾其上的。所以统治天下的人必须先得到民心,然后方能安稳,因而能长保福禄。如今郤至位在七人之下而想超过他们,这是要凌驾于七人之上,那也就会有七人的怨恨。被小百姓所怨恨,已经难以忍受,更何况那都是有地位的大臣呢?郤至将凭什么来应付呢?

晋国的这次胜利,是上天憎恶楚国,因此让晋国来警诫他。然而部至却贪天之功据为已有,这不是太危险了吗?贪天之功不祥,凌驾他人不义,不祥将被上天遗弃,不义会遭百姓叛离。况且郤至哪里有三件功劳呢?他所说的仁、礼、勇,都是百姓所为。为正义而舍身称为勇,遵奉道义而守法称为礼,积累义举而立功称为仁。玷污了仁是佻,玷污了礼是羞,玷污了勇是贼。作战以消灭敌人为准则,以不战而使敌人顺从正义为上策。所以要用刚毅勇敢来治军,要用位爵尊卑来治政。违背作战的准则而擅自释放郑君,这是贼;放弃奋勇的机会而去对楚君行礼,这是羞;背叛了国家的利益而去亲近仇敌,这是佻。郤至有这三种耻辱的行为却想替代在他之上的大臣,离掌权还远着呢。据我看来,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,他不会长久了,恐怕我们的王叔简公也难以免难。《泰誓》上说:百姓所希求的,上天必定依从。王叔简公要连结郤至,能不跟着遭难吗?

郤至回国后,第二年就被晋厉公杀掉了。后来王叔简公与伯舆争权夺利,因失败而逃奔晋国。

 

 

《周语·单襄公论晋将有乱》

 

柯陵之会,单襄公见晋厉公视远步高,晋郤锜,见其语犯;郤犨,见其语迂;郤至,见其语伐;齐国佐,见其语尽。

鲁成公见,言及晋难及郤犨之谮。单子曰:君何患焉!晋将有乱,其君与三郤其当之乎!鲁侯曰:寡人惧不免于晋,今君曰将有乱,敢问天道乎,抑人故也?对曰:吾非瞽、史,焉知天道?吾见晋君之容而听三郤之语矣,殆必祸者也。夫君子目以定体,足以从之,是以观其容而知其心矣。目以处义,足以步目,今晋侯视远而足高,目不在体而足不步目,其心必异矣。目体不相从,何以能久?夫合诸侯,民之大事也,于是乎观存亡。故国将无咎,其君在会,步言视听,必皆无谪,则可以知德矣。视远,日绝其义;足高,日弃其德;言爽,日反其信,听淫,日离其名。夫目以处义,足以践德,口以庇信,耳以听名者也,故不可不慎也。偏丧有咎,既丧则国从之。晋侯爽二,吾是以云。

夫郤氏,晋之宠人也,三卿而五大夫,可以戎惧矣。高位实疾颠,厚味实腊毒。今郤伯之语犯,叔迂、季伐。犯则陵人,迂则诬人,伐则掩人,有是宠也而益之以三怨,其谁能忍之!虽齐国子亦将与焉。立于淫乱之国,而好尽言,以招人过,怨之本也。唯善人能受尽言,齐其有乎?吾闻之,国德而邻于不修,必受其福。今君逼于晋而邻于齐,齐、晋有祸,可以取伯,无德之患,何忧于晋?且夫长翟之人利而不义,其利淫矣,流之若何?鲁侯归,乃逐叔孙侨如。

简王十一年,诸侯会于柯陵。十二年,晋杀三郤。十三年,晋侯弑,于翼东门葬,以车一乘。齐人杀国武子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在柯陵盟会上,单襄公看到晋厉公走路时眼望远处,脚步抬得很高。又见到晋国的郤锜语多冒犯,郤犫谈吐善绕弯子,郤至则自吹自擂,齐国的大臣国佐说话毫无忌讳。

鲁成公会见单襄公时,谈到晋对鲁的责备以及郤犨在晋侯面前诬陷自己的事。单襄公说: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?晋国很快就要发生内乱,国君和三郤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。鲁成公说:我担心躲不过晋的问罪,如今你说晋将有内乱,请问这是从占卜得知的天意呢,还是根据人事推测的呢?单襄公答道:我不是盲乐师和太史,怎么会知道天意呢?我看到晋君的神态,听到三郤的言谈,觉得他们必将惹来灾祸。君子以目光确定行动的方向,脚步随之配合,所以观察他的神态就可以知道他的内心。用目光来观察怎样行动合适,以脚步与之配合,如今晋侯眼望远处而脚步抬得很高,目光不支配自己的行动而脚步又不与之配合,他的内心一定在想别的。目光和举止不相配合,怎么能长久呢?与诸侯会盟,是国家的大事情,由此可以观察兴亡。所以,国家没有灾祸,它的国君在盟会上的一举一动必定都无可指责,由此可以知道他的德行。眼望远处,常常看不到合适的地方;脚步抬高,常常会失去应有的德行;言谈反覆常常会丧失信用;胡乱纳言,常常会削弱自己的名声。眼光用来关注礼仪,行为用来履行道德,言谈用来恪守信用,耳朵用来明辨是非,所以不能不小心啊。这四者疏忽了一个就会带来灾祸,国家也跟着遭殃。晋侯疏失了两个方面,所以我说他将有祸。

郤氏是晋国的宠臣,有三人为卿、五人为大夫,应该自我警惕了。地位高容易垮台,享禄重容易遭祸。如今郤锜言语冒犯,郤犨言谈不直率而郑至则自我吹嘘。言语冒犯会伤害别人,谈吐绕弯子会诬妄别人,自我吹嘘则会掠人之美,郤氏有如此的宠信而加上这三者结怨于人,还有谁能容忍他们呢?即使是齐国的国佐也将受到牵累。他处在淫乱的国家,却喜欢毫无顾忌地言谈,指出他人的过失,这是引来怨恨的根源。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接受别人的随意指责,齐国有这种人吗?我听说,修德的国家和无德的国家为邻,一定能得到好处。现在你的国家迫近晋国而与齐国为邻,齐、晋一旦有难,你就可以称霸了,问题在于有无德行,对于晋国有什么好担心的呢?叔孙侨如好利而不施仁义,喜好骄奢淫逸,把他放逐出去如何?鲁成公回国后,就放逐了叔孙侨如。

周简王十一年,诸侯在柯陵会盟。十二年,晋厉公杀了三郤。十三年,晋厉公被栾书等人所杀,葬于翼城东门,葬礼只用一车四马。同年,齐灵公杀了国佐。

 

 

《周语·单襄公论晋周将得晋国》

 

晋孙谈之子周适周,事单襄公,立无跛,视无还,听无耸,言无远;言敬必及天,言忠必及意,言信必及身,言仁必及人,言义必及利,言智必及事,言勇必及制,言教必及辩,言孝必及神,言惠必及和,言让必及敌;晋国有忧未尝不戚,有庆未尝不怡。

襄公有疾,召顷公而告之曰:必善晋周,将得晋国。其行也文,能文则得天地。天地所胙,小而后国。夫敬,文之恭也;忠,文之实也;信,文之孚也;仁,文之爱也;义,文之制也;智,文之舆也;勇,文之帅也;教,文之施也;孝,文之本也;惠,文之慈也;让,文之材也。象天能敬,帅意能忠思身能信,爱人能仁,利制能义,事建能智,帅义能勇,施辩能教,昭神能孝,慈和能惠,推敌能让。此十一者,夫子皆有焉。

天六地五,数之常也。经之以天,纬之以地,经纬不爽,文之象也。文王质文,故天胙之以天下。夫子被之矣,其昭穆又近,可以得国。且夫立无跛,正也,视无还,端也;听无耸,成也;言无远,慎也。夫正,德之道也;端,德之信也;成,德之终也;慎,德之守也。守终纯固,道正事信,明令德矣。慎成端正,德之相也。为晋休戚,不背本也。被文相德,非国何取!

成公之归也,吾闻晋之筮之也,遇《乾》之《否》,曰:配而不终,君三出焉。一既往矣,后之不知,其次必此。且吾闻成公之生也,其母梦神规其臀以墨,曰:使有晋国,三而畀驩之孙。故名之曰黑臀,于今再矣。襄公曰驩,此其孙也。而令德孝恭,非此其谁?且其梦曰:必驩之孙,实有晋国。其卦曰:必三取君于周。其德又可以君国,三袭焉。吾闻之《大誓》,故曰:朕梦协朕卜,袭于休祥,戎商必克。以三裘也。晋仍无道而鲜胄,其将失之矣。必早善晋子,其当之也。

顷公许诺。及厉公之乱,召周子而立之,是为悼公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晋国孙谈的儿子公子周来到周室,侍奉单襄公。他站不歪身,目不斜视,听不侧耳,言不高声;谈到敬必定连及上天,谈到忠必定连及心意,谈到信必定连及自身,谈到仁必定连及他人,谈到义必定连及利益,谈到智必定连及处事,谈到勇必定连及制约,谈到教必定连及明辨,谈到孝必定连及神灵,谈到惠必定连及和睦,谈到让必定连及同僚;晋国有忧患他总是为之悲戚,有喜庆他总是为之高兴。

单襄公病重,叫来儿子顷公告诉他说: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公子周,他将来会成为晋国的国君。他的品行可称得上,具有文德就会得到天地的保佑。有了天地的赐福,至少可成为国君。敬,是恭谦的美德;忠,是诚实的美德;信,是信用的美德;仁,是慈爱的美德;义,是节制的美德;智,是德行的寄托;勇,是德行的表率;教,是德行的教化;孝,是德行的源泉;惠,是德行的恩惠;让,是德行的运用。效法上天才能敬,遵循心意才能忠,反躬自省才能信,爱护他人才能仁,处处利人才能义,善于处事才能智,循义而行才能勇,明辨事非才能教,尊奉神灵才能孝,慈爱和睦才能惠,谦待同僚才能让。这十一个方面的优点,公子周都具备了。

这十一正合天六、地五的常数。以天之六为经,以地之五为纬,十一与之毫不相差,这正是具备文德的表现啊。周文王具有文德,所以上天赐予他整个天下。公子周也具备了这样的德行,而且他与晋君的亲缘又接近,所以能继承君位。他站不歪身,是正;目不斜视,是端;听不侧耳,是成;言不高声,是慎。正,是德行的根本;端,是德行的凭据;成,是德行的归宿;慎,是德行的守护。守护牢固而归宿不偏,根本端正而行事有据,是阴于美德的表现。慎、成、端、正,是德的辅助。为晋国高兴和悲戚,是不忘祖国。具备了美德又有善行辅助,不继承君位还得什么呢?

晋成公回国继位时,我听说晋国占了一卦,得《乾》卦而变卦为《否》卦,卦辞说:德虽配天而不能长久保有,将有三个国君从周归国继位。第一个是成公,已经当了国君,第三个是谁还不知道,第二个一定是公子周。我听说晋成公出生时,他的母亲梦见神在他的臀上画了个黑痣,说:让他成为晋君,三传之后把君位给予驩的曾孙。所以给他取名为黑臀,成公传下的君位已经历了两代。晋襄公名为驩,公子周就是他的曾孙。而且他具有谦恭孝敬的美德,不是他又是谁呢?况且那梦中说:必定是驩的曾孙,才能得到晋国。那个卦辞说:一定三次从周迎还国君。公子周的德行又能够君临国家,梦、卦、德三者都契合了。我听说周武王伐商誓词中说:我的梦与我的卦相符,又和吉祥的预兆相合,讨伐殷商必定能取胜。

是因为梦、卦、兆三者相契合。晋厉公屡行不道而子孙稀少,将要失去君位了。你一定要趁早善待公子周,他将应验预言。

单顷公应承了他父亲的告诫。到晋厉公被弑时,晋人迎回公子周立为国君,就是晋悼公。

 

 

《周语·太子晋谏灵王壅谷水》

 

灵王二十二年,谷、洛斗,将毁王宫。王欲壅之,太子晋谏曰:不可。晋闻古之长民者,不堕山,不崇薮,不防川,不窦泽。夫山,土之聚也;薮,物之归也;川,气之导也;泽,水之钟也。夫天地成而聚于高,归物于下,疏为川谷以导其气,陂塘汙库以钟其美。是故聚不阤崩而物有所归,气不沉滞而亦不散越,是以民生有财用而死有所葬。然则无夭、昏、札、瘥之忧,而无饥、寒、乏、匮之患,故上下能相固,以待不虞,古之圣王唯此之慎。

昔共工弃此道也,虞于湛乐,淫失其身,欲壅防百川,堕高堙庳,以害天下。皇天弗福,庶民弗助,祸乱并兴,共工用灭。其在有虞,有崇伯鮌播其淫心。称遂共工之过,尧用殛之于羽山。其后伯禹念前之非度,厘改制量,象物天地,比类百则,仪之于民而度之于群生。共之从孙四岳佐之,高高下下,疏川导滞,钟水丰物,封崇九山,决汩九川,陂鄣九泽,丰殖九薮,汨越九原,宅居九隩,合通四海。故天无伏阴,地无散阳,水无沉气,火无灾燀,神无间行,民无淫心,时无逆数,物无害生。帅象禹之功,度之于轨仪,莫非嘉绩,克厌帝心。皇天嘉之,祚以天下,赐姓曰姒,氏曰有夏,谓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。祚四岳国,命以侯伯,赐姓曰姜,氏曰有吕,谓其能为禹股肱心膂,以养物丰民人也。

此一王四伯岂繄多宠?皆亡王之后也。唯能厘举嘉义,以有胤在下,守祀不替其典。有夏虽衰,杞、鄫犹在;申、吕虽衰,齐、许犹在。唯有嘉功,以命姓受祀,迄于天下。及其失之也,必有慆淫之心间之。故亡其氏姓,踣毙不振;绝后无主,湮替隶圉。夫亡者岂繄无宠?皆黄、炎之后也。唯不帅天地之度,不顺四时之序,不度民神之义,不仪生物之则,以殄灭无胤,至于今不祀。及其得之也,必有忠信之心间之。度于天地而顺于时动,和于民神而仪于物则,故高朗令终,显融昭明,命姓受氏,而附之以令名。若启先王之遗训,省其典图刑法而观其废兴者,皆可知也,其兴者,必有夏、吕之功焉;其废者,必有共、鮌之败焉。今吾执政无乃实有所避,而滑夫二川之神,使至于争明,以妨王宫,王而饰之,无乃不可乎!

人有言曰:无过乱人之门。又曰:者尝焉,佐斗者伤焉。又曰:祸不好,不能为祸。《诗》曰:四牡骙骙,旐有翩,乱生不夷,靡国不泯。又曰:民之贪乱,宁为荼毒。夫见乱而不惕,所残必多,其饰弥章。民有怨乱,犹不可遏,而况神乎?王将防斗川以饰宫,是饰乱而佐斗也,其无乃章祸且遇伤乎?自我先王厉、宣、幽、平而贪天祸,至于今未弭。我又章之,惧长及子孙,王室其愈卑乎?其若之何?

自后稷以来宁乱,及文、武、成、康而仅克安民。自后稷之始基靖民,十五王而文始平之,十八王而康克安之,其难也如是。厉始革典,

十四王矣。基德十五而始平,基祸十五其不济乎!吾朝夕儆惧,曰:其何德之修,而少光王室,以逆天休?王又章辅祸乱,将何以堪之?王无亦鉴于黎、苗之王,下及夏、商之季,上不象天而下不仪地,中不和民而方不顺时,不共神祇而蔑弃五则。是以人夷其宗庙而火焚其彝器,子孙为隶,下夷于民,而亦未观夫前哲令德之则。则此五者而受天之丰福,飨民之勋力,子孙丰厚,令闻不忘,是皆天子之所知也。

天所崇之子孙或在畎亩,由欲乱民也;畎亩之人或在社稷,由欲靖民也,无有异焉!《诗》云: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。将焉用饰宫?其以徼乱也。度之天神则非祥也,比之地物则非义也,类之民则则非仁也,方之时动则非顺也,咨之前训则非正也,观之《诗》《书》与民之宪言则皆亡王之为也。上下议之,无所比度,王其图之!夫事大不从象,小不从文,上非天刑,下非地德,中非民则,方非时动而作之者,必不节矣。作又不节,害之道也。

王卒壅之。及景王多宠人,乱于是乎始生。景王崩,王室大乱。及定王,王室遂卑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周灵王二十二年,谷水与洛水争流,水位暴涨,将要淹毁王宫。灵王打算堵截水流,太子晋劝谏说:不能。我听说古代的执政者,不毁坏山丘,不填平沼泽,不堵塞江河,不决开湖泊。山丘是土壤的聚合,沼泽是生物的家园,江河是地气的宣导,湖泊是水流的汇集。天地演化,高处成为山丘,低处形成沼泽,开通出江河、谷地来宣导地气,蓄聚为湖泊、洼地来滋润生

长。所以土壤聚合不离散而生物有所归宿,地气不沉滞郁积而水流也不散乱,因此百姓活着有万物可资取用而死了有地方可以安葬。既没有夭折、疾病之忧,也没有饥寒、匮乏之虑,所以君民能互相团结,以备不测,古代的圣明君王惟有对此是很谨慎小心的。

过去共工背弃了这种做法,沉湎于享乐,在肆意胡为中葬送了自身,还准备堵塞百川,坠毁山陵,填塞池泽,为害天下。皇天不赐福给他,百姓不帮助他,祸乱一起发作,共工因此而灭亡。在有虞氏时,崇地的诸侯鲧肆意胡为,重蹈共工的覆辙,尧在羽山惩治了他。他的儿子禹知道过去的做法不对,改弦易辙,效法天地,类比万物,取则于民众,顺应于群生。共工的后裔四岳帮助他,顺应地形的高低,疏通河道,去除淤塞,蓄积流水繁殖生物,保全了九州的高山,畅通了九州的河流,围住了九州的湖泊,丰满了九州的沼泽,平整了九州的原野,安居了九州的民众,沟通了四海之内的交往。因此,无无反常之候,地无失时之物,水无郁积之气,火无烈焰之灾,鬼神不作乱,百姓不放纵,四季不混乱,万物不受害。按照大禹的做法,顺应自然的法则,才能建功立业,使天帝满意。上天嘉奖他,让他统治天下,赐姓为姒,称有夏氏,表彰他能作福保民、生育万物。同时分封给四岳土地,让他们督率诸侯,赐姓为姜,称有吕氏,表彰他们能像手足心腹一样帮助大禹,使百物生长、人民丰足。

大禹和四岳的成功,难道是由于上天的眷宠吗?他们都是亡国之君的后裔,只是因他们能行大义,所以能遗泽于后代,使家族的香火不被革除而世代沿续。夏的统治虽然衰微了,但杞、鄫二国仍然存在;申、吕的四岳虽然衰落了,但齐、许二国仍然存在。只有立下大功,才能受封土传祭祀,以至于领有天下。至于后来又失去天下,必定是过度享乐之心取代了建功立业,所以失掉了姓氏,一蹶不振,祖先无人祭奠,子孙沦为奴仆。这些家族的衰亡难道是由于上天不眷宠他们吗?他们都是黄帝、炎帝的后裔,只是因为他们不遵循天地的法度,不顺应四季的时序,不度量民神的需求,不取法生物的规则,所以绝灭无后,至今连主持祀祖的人都没有了。至于后来又得到天下,必定是以忠信之心取代了邪乱之行,效法天地而顺应时序,契合民神需求而取则于生物,因而能显贵有后,光耀祖宗,赐姓受氏,并随以好的名声。只要遵循先王的遗训,考查典礼刑法,并了解兴盛、衰亡者的业绩,完全能明白其中的道理。兴盛者必有夏禹、四岳那样的功绩,衰亡者必有共工、伯鲧那样的过失。现在我们的施政恐怕有违背天理之处,从而扰动了谷、洛二水的神灵,使它们争流相斗,以致为害王宫,陛下要堵塞掩饰,恐怕是不行的。

俗话说:不要经过昏乱者的家门。又说:帮厨者得食,助斗者受伤。还说:不生贪心不惹祸。》上说:四马战车不停跑,五彩军旗空中飘,战乱发生不太平,没有哪国不纷扰。又说:民不堪命起祸乱,怎能束手遭荼毒。看见祸乱而不知戒惧,所受伤害必定多,掩饰终

究会暴露。民众的怨恨与乱行尚且无法遏止,更何况神灵呢?陛下为了应付河流激斗而修葺加固王宫,犹如掩饰祸乱而帮人争斗,这不是扩大祸乱并伤害自身吗?自从我们的先祖厉王、宣王、幽王、平王四代不知自惕商惹怒了上天,天降之灾至今不断。如今我们又要去扩大这些祸害,恐怕将连及子孙,王室会更加衰落,这如何是好呢?

自从先公后稷消除祸乱以来。到了文王、武王、成王、康王时才基本安定了百姓。从后稷开始安民,经过十五王到了文王时才平定天下,到了第十八代康王时终于安抚了百姓,可见它有多么艰难。从厉王开始变更先王的法度,已经历了十四王。修德平天下要十五王才能成功,招祸乱天下有十五王还不够吗?我日夜戒惧担忧,总是说不知如何修德,才能光扬王室,以此迎纳上天的福祉。陛下还要助长祸乱,那怎么得了?陛下也应对照一下九黎、三苗的君王,乃至夏、商的末世,他们上不效法于天,下不取则于地,中不安和百姓,不顺应时节,不尊奉神灵,完全抛弃了这五个准则。因而被他人毁掉了宗庙,焚烧了祭器,子孙沦为奴仆,连在下边的百姓也遭祸害。陛下再看看前贤们行事的法度,他们都做到了这五个方面而得到了天赐的大福,受到民众的拥戴,子孙延续繁衍,美名传之久远,这些都是做天子的应该知道的。

祖先门第显赫的子孙有的沦为农夫,是祸害了百姓的缘故;而农夫平民有的担当了治国的重任,则是安抚了百姓的缘故,这没有例外。《诗》上说:殷商的教训并不遥远,就在夏代的末年。何必去修葺加固王宫呢!那样做会招致祸乱的。对于天神来说是不祥,对于地物来说是不义,对于民情来说是不仁,对于时令来说是不顺,对于古训来说是不正,比照一下《诗》、《书》和百姓的舆论则都是亡国之君的行为。上上下下衡量下来,没有理由这样做,陛下请好好考虑一下!任何事情,若大的方面不遵从天象,小的方面不遵从典籍,上不合天道,下不合地利,中不合民众的愿望,不顺应四季的时序行事,必然没有法度。既要办事而又没有法度,这是致害之道啊。

周灵王终于堵塞了水流。到了周景王时朝内多宠臣,祸乱由此开始萌生。景王去世后,王室大乱。到了周定王时,王室就衰微了。

 

 

《周语·晋羊舌肸聘周论单靖公敬俭让咨》

 

晋羊舌肸聘于周,发币于大夫及单靖公。靖公享之,俭而敬;宾礼赠饯,视其上而从之;燕无私,送不过郊;语说《昊天有成命》。

单之老送叔向,叔向告之曰:异哉!吾闻之曰:一姓不再兴。今周其兴乎!其有单子也。昔史佚有言曰:动莫若敬,居莫若俭,德莫若让,事莫若咨。单子之贶我,礼也,皆有焉。夫宫室不崇,器无彤镂,俭也;身耸除洁,外内齐给,敬也;宴好享赐,不逾其上,让也;宾之礼事,放上而动,咨也。如是而加之以无私,重之以不淆,能避怨矣。居俭动敬,德让事咨,而能避怨,以为卿佐,其有不兴乎!

且其语说《昊天有成命》,《颂》之盛德也。其诗曰:昊天有成命,二后受之,成王不敢康。夙夜基命宥密,於,缉熙!亶厥心肆其靖之。是道成王之德也。成王能明文昭,能定武烈者也。夫道成命者而称昊天,翼其上也。二后受之,让于德也。成王不敢康,敬百姓也。夙夜,恭也。基,始也。命,信也。宥,宽也。密,宁也。缉,明也。熙,广也。亶,厚也。肆,固也。靖,和也。其始也,翼上德让,而敬百姓;其中也,恭俭信宽。帅归于宁;其终也,广厚其心,以固和之。始于德让,中于信宽,终于固和,故曰成。单子俭敬让咨,以应成德。单若不兴,子孙必蕃,后世不忘。

《诗》曰:其类维何?室家之壶。君子万年,永锡祚胤。类也者,不忝前哲之谓也。壶也者,广裕民人之谓也。万年也者,令闻不忘之谓也。胤也者,子孙蕃育之谓也。单子朝夕不忘成王之德,可谓不忝前哲矣。膺保明德,以佐王室,可谓广裕民人矣。若能类善物,以混厚民人者,必有章誉蕃育之祚,则单子必当之矣,单若有阙,必兹君之子孙实续之,不出于他矣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晋国的叔向出使周室,向朝廷的大夫分送礼物,单靖公也收到一份。单靖公宴请叔向,俭朴而恭敬;捂待餽赠的规格,都按自己的长官所为而仿行;宴席上不拉私人交情,送行不出城郊;席间只谈论《昊天有成命》这首诗。

单氏的家臣送叔向时,叔向对他说:奇怪啊!我听人说:一姓的统

治不会兴盛第二次。如今周大概要兴盛了!因为有单公这样的人。过去史官尹佚曾说过:举动以恭敬为最,治家以俭朴为最,品德以谦让为最,处事以多问为最。单公待我以礼,这些都做到了。他的房屋不高大,器物不华丽,是俭朴;行为谨慎小心,内外整洁齐备,是恭敬;宴饮和餽赠都不超过上官的规格,是谦让;宴请的礼仪都仿照上官所为而施行,是多问。像这样,再加上不拉私人交情,不附和众人送出城郊,就能避免招致怨恨。治家俭朴而举动恭敬,品德谦让而处事多问,并能避免招致怨恨,用这样的大夫来辅佐朝政,还能不兴盛吗!

他所谈论的《昊天有成命》,是弘扬德行的《颂》诗。诗中说:

昊天有成命,二后受之。

成王不敢康,夙夜基命宥密。

于,缉熙!亶厥心肆其靖之。这是闸述成就主业的德行。所谓成就王业,就是能发扬文德、奠定武功。阐述成命而尊称上天为昊天,是尊敬它至高无上。文、武两王能接受天命,是向有德行者谦让的缘故。既成就王业而不敢享乐,是示敬于百姓。夙夜,表示谦恭。基,表示始。命,表示信。宥,是宽的意思。密,是宁的意思。缉,是明。熙,是厂。亶,是厚。肆,是固。靖,是和。诗的开始是说先王尊敬上天、谦让有德,并敬百姓;中间说他们谦恭俭朴,诚信宽厚,归根到底是为了安抚民众;结尾说他们加深自己的德行,来维护安靖的局面。全诗从谦让有德开始,中间讲到诚信宽厚,最后归结为维护安定,所以称为成。单公俭朴恭敬、谦让多问,与先王的美德相当。单公这一代若不兴盛,其子孙必定蕃衍,后世不会忘记。

《诗经》上说:其类维何?室家之壶。君子万年,永锡祚胤。所谓类,是说不辱前贤。所谓壶,是比喻德行广被民众。所谓万年,是说美名永远传扬。所谓胤,是指子孙生息繁衍。单公朝夕不忘成就王业的美德,可算是不辱前贤了;保有正大的德行,用以辅佐王室,可算是厂被民众了。像这样能学习前人的嘉言懿行,使民众敦厚淳朴,必定有声名显赫、子孙昌盛的福祉,单公一定会得到的。即使单公得不到,那他的子孙后代必定会得到,而不会是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