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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春秋外传》18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《吴语·吴欲与晋战得为盟主》

 

吴王昏乃戒,令秣马食士。夜中,乃令服兵擐甲,系马舌,出火灶,陈士卒百人,以为彻行百行。行头皆官师,拥铎拱稽,建肥胡,奉文犀之渠。十行一嬖大夫,建旌提鼓,挟经秉枹。十旌一将军,载常建鼓,挟经秉枹。万人以为方阵,皆白裳、白旂、素甲、白羽之矰,望之如荼。王亲秉钺,载白旗以中阵而立。左军亦如之,皆赤裳,赤、丹甲、朱羽之矰,望之如火。右军亦如之,皆玄裳、玄旗、黑甲、乌羽之矰,望之如墨。为带甲三万,以势攻,鸡鸣乃定。既陈,去晋军一里。昧明,王乃秉枹,亲就鸣钟鼓、丁宁、于振铎,勇怯尽应,三军皆哗釦以振旅,其声动天地。

晋师大骇不出,周军饬垒,乃令董褐请事,曰:“两君偃兵接好,日中为期。今大国越录,而造于弊邑之军垒,敢请乱故。”

吴王亲对之曰:“天子有命,周室卑约,贡献莫入,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。无姬姓之振也,徒遽来告。孤日夜相继,匍匐就君。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忧,亿负晋众庶,不式诸戎、狄、楚、秦;将不长弟,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国。孤欲守吾先君之班爵,进则不敢,退则不可。今会日薄矣,恐事之不集,以为诸侯笑。孤之事君在今日,不得事君亦在今日。为使者之无远也,孤用亲听命于藩篱之外。”

董褐将还,王称左畸曰:“摄少司马兹与王士五人,坐于王前。”乃皆进,自■于客前以酬客。

董褐既致命,乃告赵鞅曰:“臣观吴王之色,类有大忧,小则嬖妾、嫡子死,不则国有大难;大则越入吴。将毒,不可与战。主其许之先,无以待危,然而不可徒许也。”赵鞅许诺。

晋乃令董褐复命曰:“寡君未敢观兵身见,使褐复命曰:‘曩君之言,周室既卑,诸侯失礼于天子,请贞于阳卜,收文、武之诸侯。孤以下密迩于天子,无所逃罪,讯让日至,曰:昔吴伯父不失,春秋必率诸侯以顾在余一人。今伯父有蛮、荆之虞,礼世不续,用命孤礼佐周公,以见我一二兄弟之国,以休君忧。今君掩王东海,以淫名闻于天子,君有短垣,而自逾之,况蛮、荆则何有于周室?夫命圭有命,固曰吴伯,不曰吴王。诸侯是以敢辞。夫诸侯无二君,而周无二王,君若无卑天子,以干其不祥,而曰吴公,孤敢不顺从君命长弟!’”

吴王许诺,乃退就幕而会。吴公先歃,晋侯亚之。吴王既会,越闻愈章,恐齐、宋之为己害也,乃命王孙雒先与勇获帅徒师,以为过宾于宋,以焚其北郛焉而过之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吴王夫差于是在黄昏时发布命令,让士卒饱餐并喂足战马。半夜时分下令全军穿好铠甲,缚住马舌,把行军灶里的火移出来照明,一百名士卒排成一行,共排成一百行。每行排头的都是官师,抱着金属做的大铃,捧着士兵名册,旁边树着幡旗和犀牛皮做的盾牌。每十行由一名下大夫率领,竖着旌旗,提着战鼓,挟着兵书,拿着鼓槌。一百行由一名将军率领,竖着日月旗,支起战鼓,将军挟着兵书,拿着鼓槌。一万人组成一个方阵,都穿着白色的下衣,打着白色的旗帜,披着白色的铠甲,带着白羽毛制作的箭,远看像一片白色的茅草花。吴王亲自拿着钺,身旁树着白色军旗在方阵中间站立。左军也像中军这样列阵,但都穿着红色的下衣,打着红色的旗帜,披着红色的铠甲,带着红羽毛制作的箭,远看像一片鲜红的火焰。右军也像中军这样列阵,但都穿着黑色的下衣,打着黑色的旗帜,披着黑色的铠甲,带着黑羽毛制作的箭,远看像一片黑色的乌云。左中右三军披戴铠甲的将士共三万人,气势十足向前进攻,鸡叫时就摆定阵势,距晋军只有一里路。天未大亮,吴王便拿起鼓槌亲自擂鼓,敲响了铜钲、金玦和金铎,三军勇敢的、胆怯的一起响应,齐声呐喊鼓动,声浪震动天地。

晋军大惊,不敢出来应战,加强戒备,修缮营垒,派董褐前去问话,说:“两国君主商定撤兵和好,以中午为期,现在贵国违反约定,来到敝国的军营外,请问乱了次序是为何原因?”

吴王亲自回答说:“周天子有命令,眼下王室衰微,没有诸侯纳贡,连告祭天地鬼神的牺牲也缺乏,又没有姬姓的本家来救援。有人步行或乘车来告诉我这个命令,所以我日夜兼程,赶到晋君这儿。如今晋君不为王室的困难忧虑,虽拥有晋国的兵众,却不去征讨藐视王室的戎狄、楚、秦等国,还不讲长幼的礼节,攻打同姓的兄弟国家。我想保住我先君的爵位,超越先君我不敢,不及先君我也不愿。现在盟会的日期已临近了,我恐怕事情不成功而被诸侯耻笑,我是屈服于晋君,还是战胜晋君当盟主,都决定于今天。你这个使者就在我旁边不远,我将亲自在军营外听取你们的决定。”

董褐将要返回,吴王召唤左部的军吏说:“把少司马兹和五个王士抓来,坐在我面前。”六人便一齐向前,在客使董褐面前自杀以谢客。

董褐向晋君复命后,便告诉赵鞅说:“我观察吴王的气色,似乎有大的忧患,从小的方面说也许是他的宠妾或嫡子死了,不然就是国内有叛乱;从大的方面说也许是越国已攻入吴国。被逼到困境的人将会非常残暴,不可与这样的人作战。你还是答应让他先歃血作盟主,不要等着冒风险,但不能白白答应他。”赵鞅表示同意。

晋国于是令董褐去复命说:“敝国国君不敢显示军威,也不敢亲自露面,派我来复命说:‘如同刚才贵国国君所言,眼下周室已经衰微,诸侯大夫们对天子失礼,贵国国君准备用龟甲占卜,恢复周文王、周武王时期诸侯们事奉天子的义务。我们晋国接近天子,没有逃避罪责的理由,不断听到天子对我们的责备,说:从前吴国的先君不失礼,一年四季必定率领诸侯朝见我。如今的吴国国君有蛮荆威胁,不能继续先君的朝聘之礼,所以让我们晋国效劳辅助周太宰,并邀集同姓的兄弟国家朝聘天子,消除他的忧虑。现在贵国国君的权威复盖东海,僭越的名声已经传到天子耳中,虽有礼仪之防,可是贵国国君却自己逾越了,更何况蛮荆之人,他们对周室还讲什么礼仪呢?天子命圭时早有命令,称吴国的国君为吴伯而不称吴王,所以诸侯才敢不尊事吴。诸侯不可有两个盟主,周室也不可有两个王,贵国国君如果不鄙视和冒犯天子,并以吴公自称的话,我们晋国怎敢不顺从他的命令让他先歃血呢!’”

吴王同意了,便退兵然后进入幕帐举行盟会。吴王先歃血,晋侯排在他后面。吴王参加盟会以后,越国的声威更大了,吴王恐怕齐、宋两国给他造成危害,便派王孙雒先和勇获率领步兵,以回国路过为名来到宋国,焚烧了宋国国都北面的外城作为恫吓然后才过境。

 

 

 

《吴语·夫差退于黄池使王孙苟告于周》

 

吴王夫差既退于黄池,乃使王孙苟告劳于周,曰:“昔者楚人为不道,不承共王事,以远我一二兄弟之国。吾先君阖庐不贳不忍,被甲带剑,挺铍搢铎,以与楚昭王毒逐于中原柏举。天舍其衷,楚师败绩,王去其国,遂至于郢。王总其百执事,以奉其社稷之祭。其父子、昆弟不相能,夫概王作乱,是以复归于吴。今齐侯壬不鉴于楚,又不承共王命,以远我一二兄弟之国。夫差不贳不忍,被甲带剑,挺铍搢铎,遵汶伐博。簦笠相望于艾陵。天舍其衷,齐师还。夫差岂敢自多,文、武实舍其衷。归不稔于岁,余沿江溯淮,阙沟深水,出于商、鲁之间,以彻于兄弟之国。夫差克有成事,敢使苟告于下执事。”

周王答曰:“苟,伯父令女来,明绍享余一人,若余嘉之。昔周室逢天之降祸,遭民之不祥,余心岂忘忧恤,不唯下土之不康靖。今伯父曰:‘戮力同德。’伯父若能然,余一人兼受而介福。伯父多历年以设元身,伯父秉德已侈大哉!”

 

  1. 译文

 

吴王夫差从黄池盟会返回后,使派王孙苟向周天子报功,说:“过去楚国人不遵守礼仪,不共同承担天子的贡赋,疏远我们这些同姓诸侯国。我们先君阖闾不愿宽赦容忍这种行为,披甲佩剑,拿起武器,指挥军队,与楚昭王在中原柏举一带展开激战。上天赐福给吴,楚军被打败,楚昭王逃离本国,吴军攻进楚国的国都。阖闾集合楚国的百官,让他们恢复对社稷的祭祀。因为阖闾和弟弟夫概王关系不好,夫概王在国内作乱,所以才回到吴国。现在齐侯壬不吸取楚国的教训,也不共同承担向天子纳贡的义务,疏远我们这些同姓诸侯国。我夫差不愿宽赦容忍这种行为,披甲佩剑,拿起武器,指挥军队沿着汶水北上去攻打齐国的博邑,冒雨在艾陵与齐军交战。上天赐福给吴,齐军被打败。我夫差怎敢自夸,其实是周文王、周武王赐福给吴国啊。回国后不等庄稼成熟,我又沿江溯淮河而上,挖掘长沟,直抵宋国和鲁国,

来沟通同姓诸侯国。我夫差终于能成就大事,冒昧地派王孙苟向您的手下官员报告。”

周天子回答说:“王孙苟,吴伯父派你来,说明他要继承先君的传统拥戴我,我嘉勉他的做法。过去周王室遭逢天降之祸,王子朝率民众作乱,我心里哪能忘记忧患,不仅是忧虑下面的诸侯不安宁哩。现在吴伯父说:‘与我同心合力。’他如果真能这样做,那真是我的福气啊。希望他健康长寿,他的德行真是伟大啊!”

 

 

 

《吴语·勾践灭吴夫差自杀》

 

吴王夫差还自黄池,息民不戒。越大夫种乃唱谋曰:“吾谓吴王将遂涉吾地,今罢师而不戒以忘我,我不可以怠。日臣尝卜于天,今吴民既罢,而大荒荐饥,市无赤米,而囷鹿空虚,其民必移就蒲蠃于东海之滨。天占既兆,人事又见,我蔑卜筮矣。王若今起师以会,夺之利,无使夫悛。夫吴之边鄙远者,罢而未至,吴王将耻不战,必不须至之会也,而以中国之师与我战。若事幸而从我,我遂践其地,其至者亦将不能之会也已,吾用御儿临之。吴王若愠而又战,奔遂可出。若不战而结成,王安厚取名而去之。”越王曰:“善哉!”乃大戒师,将伐楚申包胥使于越,越王勾践问焉,曰:“吴国为不道,求残我社稷宗庙,以为平原,弗使血食。吾欲与之徼天之衷,唯是车马、兵甲、卒伍既具,无以行之。请问战奚以而可?”包胥辞曰:“不知。”王固问焉,乃对曰:“夫吴,良国也,能博取于诸侯。敢问君王之所以与之战者?”王曰:“在孤之侧者,觞酒、豆肉、箪食,未尝敢不分也。饮食不致味,听乐不尽声,求以报吴。愿以此战。”包胥曰:“善则善矣,未可以战也。”王曰:“越国之中,疾者吾问之,死者吾葬之,老其老,慈其幼,长其孤,问其病,求以报吴。愿以此战。”包胥曰:“善则善矣,未可以战也。”王曰:“越国之中,吾宽民以子之,忠惠以善之。吾修令宽刑,施民所欲,去民所恶,称其善,掩其恶,求以报吴,愿以此战。”包胥曰:“善则善矣,未可以战也。”王曰:“越国之中,富者吾安之,贫者吾与之,救其不足,裁其有余,使贫富皆利之,求以报吴。愿以此战。”包胥曰:“善则善矣,未可以战也。”王曰:“越国南则楚,西则晋,北则齐,春秋皮币、玉帛、子女以宾服焉,未尝敢绝,求以报吴,愿以此战。”包胥曰:“善哉,蔑以加焉,然犹未可以战也。夫战,智为始,仁次之,勇次之。不智,则不知民之极,无以铨度天下之众寡;不仁,则不能与三军共饥劳之殃;不勇,则不能断疑以发大计。”越王曰:“诺。”

越王勾践乃召五大夫,曰:“吴为不道,求残吾社稷宗庙,以为平原,不使血食。吾欲与之徼天之衷,唯是车马、兵甲、卒伍既具,无以行之。吾问于王孙包胥,既命孤矣;敢访诸大夫,问战奚以而可?勾践愿诸大夫言之,皆以情告,无阿孤,孤将以举大事。”大夫舌庸乃进对曰:“审赏则可以战乎?”王曰:“圣。”大夫苦成进对曰:“审罚则可以战乎?”王曰:“猛。”大夫种进对曰:“审物则可以战乎?”王曰:“辩。”大夫蠡进对曰:“审备则可以战乎?”王曰:“巧。”大夫皋如进对曰:“审声则可以战乎?”王曰:“可矣。”王乃命有司大令于国曰:“苟任戎者,皆造于国门之外。”王乃命于国曰:“国人欲告者来告,告孤不审,将为戮不利,及五日必审之,过五日,道将不行。”

王乃入命夫人。王背屏而立,夫人向屏。王曰:“自今日以后,内政无

出,外政无入。内有辱,是子也;外有辱,是我也。吾见子于此止矣。”王遂出,夫人送王,不出屏,乃阖左阖,填之以土。去笄侧席而坐,不扫。王背檐而立,大夫向檐。王命大夫曰:“食土不均,地之不修,内有辱于国,是子也;军士不死,外有辱,是我也。自今日以后,内政无出,外政无入,吾见子于此止矣。”王遂出,大夫送王不出檐,乃阖左阖,填之以土,侧席而坐,不扫。

王乃之坛列,鼓而行之,至于军,斩有罪者以徇,曰:“莫如此以环瑱通相问也。”明日徙舍,斩有罪者以徇,曰:“莫如此不从其伍之令。”明日徙舍,斩有罪者以徇,曰:“莫如此不用王命。”明日徙舍,至于御儿,斩有罪者以徇,曰:“莫如此淫逸不可禁也。”

王乃命有司大徇于军,曰:“有父母耆老而无昆弟者,以告。”王亲命之曰:“我有大事,子有父母耆老,而子为我死,子之父母将转于沟壑,子为我礼已重矣。子归,殁而父母之世。后若有事,吾与子图之。”明日徇于军,曰:“有兄弟四五人皆在此者,以告。”王亲命之曰:“我有大事,子有昆弟四五人皆在此,事若不捷,则是尽也。择子之所欲归者一人。”明日徇于军,曰:“有眩瞀之疾者,以告。”王亲命之曰:“我有大事,子有眩瞀之疾,其归若已。后若有事,吾与子图之。”明日徇于军,曰:“筋力不足以胜甲兵,志行不足以听命者归,莫告。”明日,迁军接和,斩有罪者以徇,曰:“莫如此志行不果。”于是人有致死之心。王乃命有司大徇于军,曰:“谓二三子归而不归,处而不处,进而不进,退而不退,左而不左,右而不右,身斩,妻子鬻。”

于是吴王起师,军于江北,越王军于江南。越王乃中分其师以为左右军,以其私卒君子六千人为中军。明日将舟战于江,及昏,乃令左军衔枚溯江五里以须,亦令右军衔枚逾江五里以须。夜中,乃命左军、右军涉江鸣鼓中水以须。吴师闻之,大骇,曰:“越人分为二师。将以夹攻我师。”乃不待旦,亦中分其师,将以御越。越王乃令其中军衔枚潜涉,不鼓不噪以袭攻之。吴师大北。越之左军、右军乃遂涉而从之,又大败之于没,又郊败之,三战三北,乃至于吴。越师遂入吴国,围王台。

吴王惧,使人行成,曰:“昔不谷先委制于越君,君告孤请成,男女服从。孤无奈越之先君何,畏天之不祥,不敢绝祀,许君成,以至于今。今孤不道,得罪于君王,君王以亲辱于弊邑。孤敢请成,男女服为臣御。”越王曰:“昔天以越赐吴,而吴不受;今天以吴赐越,孤敢不听天之命,而听君之令乎?”乃不许成。因使人告于吴王曰:“天以吴赐越,孤不敢不受。以民生之不长,王其无死!民生于地上,寓也,其与几何?寡人其达王于甬句东,夫妇三百,唯王所安,以没王年。”夫差辞曰:“天既降祸于吴国,不在前后,当孤之身,实失宗庙社稷。凡吴土地人民,越既有之矣,孤何以视于天下!”夫差将死,使人说于子胥曰:“使死者无知,则已矣;若其有知,吾何面目以见员也!”遂自杀。

越灭吴,上征上国,宋、郑、鲁、卫、陈、蔡执玉之君皆入朝。夫唯能下其群臣,以集其谋故也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吴王夫差从黄池回国后,让士兵休息而不加戒备。越国大夫文种于是倡议说:“我以为吴王下一步将会进攻我们,现在他休兵不动,毫不戒备,想使我们忘了他,我们不可因此而懈怠。往日我曾卜问上天,现在吴国的民众已经疲乏,而且连年饥荒,市场上连糙米也没有,粮仓都空了。他们的民众一定得迁移到东海边靠拣蛤蚌求生。上天已有预兆,民众的不满也出现,我无须再加卜问了。国王如果现在发兵和吴国交战,可以夺得有利时机,不让吴国有改变被动处境的机会。吴国边远地区的士兵,因为回家休整一时不能赶回,吴王将会以不应战为耻,他肯定不等远兵到达,而只用国都现有的军队与我们作战。倘若事情真能这样顺从我们的意愿,我们就可以攻入吴国,吴国边远地区的援兵即使赶来,也不能再与吴军会合了,我们可以用在御儿的驻军牵制他们。吴王如果发怒再战,只有兵败逃亡。如果不战求和,国王就可以安稳地获取厚利和名誉然后放了他。”越王说:“太好了!”于是大规模动员军队,准备征伐吴国。

楚国大夫申包胥出使到越国,越王勾践问他说:“吴国不行正道,图谋灭亡我国,摧毁我们的宗庙,把它夷为平地,不让我们祖宗神灵得到应有的祭祀。我想和吴国一起求上天评判,看它赐福给哪个国家。现在我已准备好了车马、武器装备和士兵,只差没有动用,请问还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能动用军队去进攻?”申包胥推却说:“不知道。”越王再三问他,才回答说:“吴国很强大,能凭实力取得诸侯国的贡赋。冒昧地问一下,君王您凭什么跟它开战?”越王说:“在我周围的人,凡是杯中的酒,碗中的肉,竹篮里的饭,从来不敢不与他们分享。我对饮食不讲究,也不迷恋美妙的音乐,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,希望凭这些能取胜。”申包胥说:“好倒是好,可单靠这些还不行。”越王说:“越国之中,有病的我慰问,死去的我替他埋葬,我敬重老人,爱护儿童,抚养孤儿长大,访问民间的疾苦,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,希望凭这些能取胜。”申包胥说:“好倒是好,可单靠这些还不行。”越王说:“在国中,我宽厚待民,像对自己的子女一样,忠心慈惠地善待他们。我修订法令,放宽刑法,实施民众所想要的,去除民众所厌恶的,称赞民众的优点,制止民众的恶行,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,希望凭这些能取胜。”申包胥说:“好倒是好,可单靠这些还不行。”越王说:“在国中,对富人我

让他们安心营生,对穷人我则接济他们。补救不足,调剂剩余,使贫富都得到利益,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,希望凭这些能取胜。”申包胥说:“好倒是好,可单靠这些还不行。”越王说:“越国南邻楚,西接晋,北连齐,每年四季,我都向它们贡献财货、玉帛和童男童女以表示服从,从未间断过。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,希望凭这些能取胜。”申包胥说:“好了,不必再增加了。可单靠这些还是不行。从事战争,智谋是最重要的,仁义次之,勇敢又次之。没有智谋,就不会知道民心的向背,也就不会衡量双方的力量对比;不仁义,就不会和三军将士共同分担饥饿劳累的痛苦;不勇敢,就不会果断排除疑难以决定大计。”越王说:“我同意。”

于是越王勾践召见五位辅政的大夫说:“吴国不行正道,图谋灭亡我国,摧毁我们的宗庙,把它夷为平地,不让我们祖宗神灵得到应有的祭祀。我想和吴国一起求上天评判,看它赐福给哪个国家。现在我已准备好了车马、武器装备和士兵,只差没有动用。我向申包胥请教伐吴大计,他已给了我告诫。现在我再冒昧咨询诸位大夫,请问还要具备什么条件才可以取胜?希望诸位大夫发表意见,都讲真心话,不要虚伪迎合我。我将依靠你们的帮助打一场大仗。”大夫舌庸上前回答说:“切实地做到奖赏就可以取胜了吧?”越王说:“真是通达的办法。”大夫苦成上前回答说:“切实地做到惩罚就可以取胜了吧?”越王说:“这样可以使士兵勇猛。”大夫文种上前回答说:“切实地制定军旗的颜色就可以取胜了吧?”越王说:“这样可以使士兵辨别自己部队的旗帜而统一行动。”大夫范蠡上前回答说:“切实地安排好守备就可以取胜了吧?”越王说:“这样考虑是很巧妙周全的。”大夫皋如上前回答说:“切实明确指挥进退的金鼓声就可以取胜了吧?”越王说:“可以了。”于是越王命令管事的臣子向国人传达命令说:“如愿加入军队的,都去国都门外集合。”越王在那儿命令说:“你们中有好的主意想来报告的,都请报告我。报告不实将受罚,请在五天内一定慎重考虑,超过五天你的主意就不被采用了。”

越王又进后宫命令夫人。越王背向屏风而立,夫人面向屏风。越王说:“从今以后,后宫的内务不许出宫,外界的政事不许进宫。后宫的内务有差错,是你的责任;外界的政事有差错,是我的责任。我见你就在这里为止了。”越王于是离开后宫出来,夫人送他,不走出屏风,便关上左侧的门户,用土填死,摘去头上的首饰,侧身而坐,不再洒扫庭除。越王出宫后来到朝堂,背着屋檐而立,大夫面向屋檐。越王命令大夫说:“田地分配不平均,土地垦殖得不好,国家的内政有差错,是你们的责任;士兵们不拼死作战,国家对外征伐的战事有差错,是我的责任。从今以后,对内的国政不干预外面,对外的军政也不干预国内,我见你们就在这里为止了。”越王于是离开朝堂,大夫们送他,不走出屋檐,便关上左侧的门户,用土填死,侧身而坐,不再洒扫庭除。

越王于是去郊外的土坛,从那儿击鼓出发,来到军营,杀了犯罪的人,

当众宣告说:“不准有人像他这样用金玉饰物贿赂,破坏军纪。”第二天军队移驻新的营地,杀了犯罪的人,当众宣告说:“不准有人像他这样不服从军令。”第三天军队又移驻新的营地,杀了犯罪的人,当众宣告说:“不准有人像他这样不听君王的命令。”第四天军队移驻到靠近边境的御儿这个地方,杀了有罪的人,当众宣告说:“不准有人像他这样放纵自流。”

越王又命令管事的臣下向全军宣告说:“有父母老人而没有兄弟的,报告上来。”越王亲自对他们说:“我要打一场大仗,你们有父母老人,为我效力而死,你们的父母将无人照顾,你们为我所尽的礼已经很重了。请你们回去,以便为父母送终。今后如果国家有事,我再跟你们商量。”第二天又向全军宣告说:“有兄弟四五人都在这里当兵的,报告上来。”越王亲自对他们说:“我要打一场大仗,你们兄弟四五人都在军队里,如果打不赢,就可能全部牺牲,选一个你们当中想回去的,让他回家。”第三天又向全军宣告说:“有眼睛昏花,目力不佳的,报告上来。”越王亲自命令他们说:“我要打一场大仗,你们眼睛有病,就请回去吧。今后如果国家有事,再跟你们商量。”第四天又向全军宣告说:“有体力虚弱,不能胜任打仗,智力低下不能听懂命令的,回家去吧,不必报告。”第五天全军转移,杀了有罪的人,当众宣告说:“不准像他这样畏首畏尾胆子小。”于是军中人人有决死的准备。越王又命令管事的臣下向全军宣告说:“你们中有让回去而不回去,让留下而不安心,让前进而不前进,让撤退而不撤退,让向左而不向左,让向右而不向右的,一律处死,妻子卖掉。”

当时,吴王起兵,驻扎在吴淞江北岸。越王军队驻扎在吴淞江南岸。越王把军队分成左右两军,把亲近他又有志气的六千士兵组编成中军。第二天将在江上进行船战,到黄昏时,越王便命令左军衔枚,逆江上行五里待命;又命令右军衔枚,沿江下行五里待命。夜半时,命令左右两军同时击鼓渡江,在中流待命。吴军听到鼓声大惊道:“越国人分为两部分准备夹击我们了。”于是不等到天明,也把军队分成两部分,准备抵抗越军。越王就命令中军街枚偷偷渡江,不击鼓,不喧哗,奇袭敌人,吴军大败。这时越国的左军、右军乘机渡江掩袭,又在没这个地方把吴军打得大败。最后,在吴的国都郊外又大败吴军。吴军三战三负,越军便进入吴国都,包围了吴王藏身的姑苏台。

吴王害怕,派人求和说:“过去我臣服于越君,越君向我求和,愿将宫中男女送来供我驱使。我碍于我们两国先君的友好关系,害怕上天降下不祥,所以不敢灭绝越国宗庙的祭祀,答应了越君的求和,一直到现在。如今我不遵天道,得罪了君王,君王亲自来到敝国。我冒昧地请求讲和,宫中男女都交给君王驱使。”越王说:“过去上天把越国赐给吴国,而吴国没有接受。现在上天又把吴国赐给越国,我岂敢不听上天的命令而去听你的命令呢?”就没有答应求和。为此派人告诉吴王说:“上天把吴国赐给越国,我不敢不接受。人的生命并不长,希望吴王不要轻易去死。人活在世界上,不过是一个过客,能有多少时日?我将把吴王安排到甬句东这个地方养老,让

吴王挑选三百对夫妇,随同前去侍候终生。”夫差推辞说:“上天给吴国降下的大祸,不在前不在后,正在我执政的时候,国家的宗庙社稷实际上是我失掉的。凡是吴国的土地和人民,越国已经全都占有了,我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!”夫差临死前,让人去告祭伍子胥说:“假使死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,也就罢了;假使人死后还有知,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啊!”于是便自杀了。

越王灭了吴国,又北上征服了中原几个诸侯国。宋、郑、鲁、卫、陈、蔡等国的国君都拿着玉器来朝拜。这是因为勾践能谦虚地对待群臣,集中他们智谋的缘故。

 

 

 

《越语·勾践灭吴》

 

越王勾践栖于会稽之上,乃号令于三军曰:“凡我父兄昆弟及国子姓,有能助寡人谋而退吴者,吾与之共知越国之政。”大夫种进对曰:“臣闻之贾人,夏则资皮,冬则资,旱则资舟,水则资车,以待乏也。夫虽无四方之忧,然谋臣与爪牙之士,不可不养而择也。譬如蓑笠,时雨既至必求之。今君王既栖于会稽之上,然后乃求谋臣,无乃后乎?”勾践曰:“苟得闻子大夫之言,何后之有。”执其手而与之谋。

遂使之行成于吴,曰:“寡君勾践乏无所使,使其下臣种,不敢彻声闻于天王,私于下执事曰:寡君之师徒不足以辱君矣。愿以金玉、子女赂君之辱;请勾践女女于王,大夫女女于大夫,士女女于士。越国之宝器毕从,寡君帅越国之众,以从君之师徒,唯君左右之。若以越国之罪为不可赦也,将焚宗庙,系妻孥,沈金玉于江,有带甲五千人将以致死,乃必有偶。是以带甲万人事君也,无乃即伤君王之所爱乎?与其杀是人也,宁其得此国也,其孰利乎?”

夫差将欲听与之成,子胥谏曰:“不可。夫吴之与越,仇雠敌战之国也。三江环之,民无所移,有吴则无越,有越则无吴,将不可改于是矣。员闻之,陆人居陆,水人居水。夫上党之国,我攻而胜之,吾不能居其地,不能乘其车。夫越国,吾攻而胜之,吾能居其地,吾能乘其舟。此其利也,不可失也已,君必灭之。失此利也,虽悔之,必无及已。”

越人饰美女八人纳之太宰嚭,曰:“子苟赦越国之罪,又有美于此者将进之。”太宰嚭谏曰:“嚭闻古之伐国者,服之而已。今已服矣,又何求焉?”夫差与之成,而去之。

勾践说于国人曰:“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也,而又与大国执雠,以暴露百姓之骨于中原,此则寡人之罪也。寡人请更。”于是葬死者,问伤者,养生者,吊有忧,贺有喜,送往者,迎来者,去民之所恶,补民之不足。然后卑事夫差,宦士三百人于吴,其身亲为夫差前马。

勾践之地,南至于句无,北至于御儿,东至于鄞,西至于姑蔑,广运百里。乃致其父母昆弟而誓之曰:“寡人闻,古之贤君,四方之民归之,若水之归下也。今寡人不能,将帅二三子夫妇以蕃。”令壮者无取老妇,令老者无取壮妻。女子十七不嫁,其父母有罪;丈夫二十不娶,其父母有罪。将免者以告,公令医守之。生丈夫,二壶酒,一犬;生女子,二壶酒,一豚。生三人,公与之母;生二人,公与之饩。当室者死,三年释其政;支子死,三月释其政。必哭泣葬埋之,如其子。令孤子、寡妇、疾疹、贫病者,纳宦其子。其达士,洁其居,美其服,饱其食,而摩厉之于义。四方之士来者,

必庙礼之。勾践载稻与脂于舟以行,国之孺子之游者,无不也,无不歠也,必问其名。非其身之所种则不食,非其夫人之所织则不衣,十年不收于国,民俱有三年之食。

国之父兄请曰:“昔者夫差耻吾君于诸侯之国,今越国亦节矣,请报之。”勾践辞曰:“昔者之战也,非二三子之罪也,寡人之罪也。如寡人者,安与知耻?请姑无庸战。”父兄又请曰:“越四封之内,亲吾君也,犹父母也。子而思报父母之仇,臣而思报君之雠,其有敢不尽力者乎?请复战。”勾践既许之,乃致其众而誓之曰:“寡人闻古之贤君,不患其众之不足也,而患其志行之少耻也。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亿有三千,不患其志行之少耻也,而患其众之不足也。今寡人将助天灭之。吾不欲匹夫之勇也,欲其旅进旅退。进则思赏,退则思刑,如此则有常赏。进不用命,退则无耻,如此则有常刑。”果行,国人皆劝,父勉其子,兄勉其弟,妇勉其夫,曰:“孰是君也,而可无死乎?”是故败吴于囿,又败之于没,又郊败之。

夫差行成,曰:“寡人之师徒,不足以辱君矣。请以金玉、子女赂君之辱。”勾践对曰:“昔天以越赐吴,而吴不受命;今天以吴予越,越可以无听天之命,而听君之令乎?吾请达王甬句东,吾与君为二君乎。”夫差对曰:“寡人礼先壹饭矣,君若不忘周室,而为弊邑宸宇,亦寡人之愿也。君若曰:‘吾将残汝社稷,灭汝宗庙。’寡人请死,余何面目以视于天下乎!越君其次也。”遂灭吴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越王勾践兵败退守于会稽山上,于是向三军传令说:“凡是我父老兄弟及同姓的宗族中,有能帮助我谋划打退吴国军队的,我愿同他共同管理越国的国政。”大夫文种进前回答说:“我听说做生意的人,夏天就储备皮货,冬天就储备麻布,旱季就储备舟船,雨季就储备车辆,等待缺货时卖大价钱。平时即使没有四方的袭扰,但谋臣和武将一类的人才,不可不事先选拔培养。譬如蓑衣和笠帽,雨季到来后一定会派上用场。现在君王退守到会稽山上以后,才想到寻找谋臣,不也太晚了吗?”勾践说:“如果能听到您的高论,有什么晚的。”拉着他的手便和他商量起来。

于是派文种去吴国求和,说:“我们国君勾践没有人可派遣,派下臣我来,不敢当面与吴王谈,私下里跟他的办事人员说:我们国君的军队已不值

得屈辱吴王亲自来讨伐了。我们愿意把金玉、美女奉献给吴王作为赔罪;请让勾践的女儿给吴王做女奴,大夫的女儿给吴国的大夫做女奴,士的女儿给吴国的士人做女奴。越国的财宝重器全都献上,我们国君率领越国的军队,随从吴王的军队,听凭吴王调遣。如果你们认为越国的罪不可宽恕,那我们将烧掉本国的宗庙,与妻子百姓死生同命,把金玉沉入江中。我们有披甲的士兵五千人准备拼死抵抗,那就必定一个顶俩,等于有披甲的士兵一万人为国君效死,这不就会伤了吴王所爱的部下吗?你们与其杀了这些越国人,还不如得到这个国家的臣服,哪个更有利呢?”

夫差准备听从文种的话跟越国讲和,伍子胥劝告说:“不行。吴国和越国,是天生的敌国。三条大江环绕着吴越两国,百姓无处迁移,有吴就不能有越,有越就不能有吴,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。我听说,陆地上的人习惯住在陆地,水边的人习惯住在水边。那些高地上的诸侯国,我们即使进攻并战胜了它,也不能居住在它们的土地上,不能乘坐它们的车辆。而越国,我们进攻并战胜它,就能居住它的土地,乘坐它的舟船。这是有利的事情,不可失掉良机,君王一定要灭了它。失掉这个利益,以后虽然后悔,也必定来不及了。”

越国人把打扮好的八个美女进献给太宰嚭,说:“您如果宽赦越国的罪,还有比这些更美的女子进献给您。”于是太宰嚭劝谏吴王说:“我听说古代讨伐别的国家,只要它降服就可以了。如今越国已经服从,还要求什么呢?”夫差跟越国讲和后,就打发文种回去了。

勾践对国人说:“我不知道我们的国力不足,却与大国结仇,因此连累百姓的尸骨暴露在原野上,这是我的罪过,请允许我改正。”于是就埋葬那些战死的人,照顾那些受伤的人,教养活着的人,慰问有丧事的人,祝贺有喜事的人,对离去的人给予帮助,对迁来的人给予安排,废弃百姓所厌恶的规章制度,补充百姓认为不够的事情。然后卑躬屈膝地事奉夫差,派遣三百个士人去吴国当奴仆,他还亲自走在夫差的马车前为他开路。

当时勾践统治的土地,南面到句无,北面到御儿,东面到鄞,西面到姑蔑,方圆百里。勾践召集了父老兄弟然后发誓说:“我听说,古代的贤君,四方的民众都愿意归附他,好比水往低处流一样。现在我没有这个能耐,但要带领你们各个家庭多生儿育女,使人口繁殖增加起来。”于是下令壮年男子不准娶老妇,老年男子不准娶壮妻。姑娘十七岁还不嫁人,她的父母就要论罪;小伙二十岁不娶妻,他的父母也要论罪。有要生孩子的报告上去,公家派医生守护。生了男孩,赏两壶酒,一条狗;生了女孩,赏两壶酒,一头小猪。生三胞胎的,公家供给乳母;生双胞胎的,公家供给食物。嫡子死了,免除三年徭役;庶子死了,免除三个月的徭役,而且勾践一定亲自哭着参加埋葬,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。命令凡是鳏夫、寡妇、有病和贫弱的家庭,由公家供给其子女生活费用。对那些有才干的人,提供他们整洁的住房,给他们穿好的,吃好的,让他们切磋磨练以崇尚正义。对各地来投奔的士人,

一定在庙堂里以礼接待。勾践还坐着装载粮食和肥肉的船出行,遇到流浪的年轻人,没有不给吃,不给喝的,一定记下他们的姓名。不是他亲自种出的粮食就不吃;不是他夫人亲自织成的布就不穿。整整十年在国内不收赋税,百姓家里备有三年的存粮。

越国的父老兄弟向勾践请求说:“过去夫差在诸侯面前使您蒙受耻辱,如今越国已恢复国力,我们请求报复吴国!”勾践辞谢说:“过去的战争失利,不是你们的罪过,而是我的罪过。像我这样的人,哪里值得你们跟我共同承担耻辱,请你们姑且不要言战。”父兄们又请求说:“越国四境之内,百姓爱我们的国君,就像爱自己的父母一样。儿子想为父母报仇,臣下想为国君报仇,哪有敢不尽全力的!请再和吴国打一仗。”勾践于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,召集国人发誓说:“我听说古代的贤君,不担忧他的军队不够,而担忧他本人的志向操行不够高尚。现在夫差拥有穿着水牛皮铠甲的军队十万三千人,不担忧自己的志向操行不够高尚,却还担忧他的军队不够。现在我将帮助上天灭掉它。我不想要匹夫之勇的士兵,而希望大家统一步调,共同行动。前进时就想到奖赏,后退时就想到刑罚,这样才能有赏赐。前进时不听号令,后退时还不知羞耻,这样就会有惩罚。”军队出发了,国人都彼此勉励。父亲勉励儿子,哥哥勉励弟弟,妻子勉励丈夫,大家说:“谁有我们这样好的国君啊,还能不为他拼死作战吗?”所以在囿这个地方打败了吴军,又在没这个地方打败了吴军,最后在吴国国都的郊外第三次打败了吴军。

夫差请求讲和,说:“我的军队已经不值得屈辱您亲自讨伐了,请允许我把金玉美女进献给您作为赔罪。”勾践回答说:“过去上天把越国赐给吴国,而吴国没有接受天命;现在上天又把吴国交给越国,越国难道可以不听天命,却听你的命令吗?请让我把你送到甬句东去,我和你共同做越国的国君吧。”夫差回答说:“从情礼说,以前我曾有恩于越国,您如果不忘周王室的情面,而给吴国一点屋檐下的地方立脚,也是我的愿望。您如果说:‘我将摧残你的社稷,毁坏你的宗庙。’我就只有请求一死,我还有什么脸给天下人看笑话啊!您就带领军队进占吴国吧。”于是越国就灭了吴国。

 

 

 

《越语·范蠡进谏勾践持盈定倾节事》

 

越王勾践即位三年而欲伐吴。范蠡进谏曰:“夫国家之事,有持盈,有定倾,有节事。”王曰:“为三者,奈何?”对曰:“持盈者与天,定倾者与人,节事者与地。王不问,蠡不敢言。天道盈而不溢,盛而不骄,劳而不矜其功。夫圣人随时以行,是谓守时。天时不作,弗为人客;人事不起,弗为之始。今君王未盈而溢,未胜而骄,不劳而矜其功,天时不作而先为人客,人事不起而创为之始,此逆于天而不和于人。王若行之,将妨于国家,靡王躬身。”王弗听。

范蠡进谏曰:“夫勇者,逆德也;兵者,凶器也;争者,事之末也。阴谋逆德,好用凶器,始于人者,人之所卒也。淫佚之事,上帝之禁也。先行此者,不利。”王曰:“无是贰言也,吾已断之矣!”果兴师而伐吴,战于五湖,不胜,栖于会稽。

王召范蠡而问焉,曰:“吾不用子之言,以至于此,为之奈何?”范蠡对曰:“君王其忘之乎?持盈者与天,定倾者与人,节事者与地。”王曰:“与人奈何?”对曰:“卑辞尊礼,玩好女乐,尊之以名,如此不已,又身与之市。”王曰:“诺。”乃命大夫种行成于吴,曰:“请士女女于士,大夫女女于大夫,随之以国家之重器。”吴人不许。大夫种来而复往,曰:“请委管籥,属国家,以身随之,君王制之。”吴人许诺。王曰:“蠡为我守于国。”对曰:“四封之内,百姓之事,蠡不如种也。四封之外,敌国之制,立断之事,种亦不如蠡也。”王曰:“诺。”令大夫种守于国,与范蠡入宦于吴。

三年,而吴人遣之归。及至于国,王问于范蠡曰:“节事奈何?”对曰:“节事者与地。唯地能包万物以为一,其事不失。生万物,容畜禽兽,然后受其名而兼其利。美恶皆成,以养其生。时不至,不可强生;事不究,不可强成。自若以处,以度天下。待其来者而正之,因时之所宜而定之。同男女之功,除民之害,以避天殃。田野开辟,府仓实,民众殷。无旷其众,以为乱梯。时将有反,事将有间,必有以知天地之恒制,乃可以有天下之成利。事无间,时无反,则抚民保教以须之。”

王曰:“不谷之国家,蠡之国家也,蠡其图之!”对曰:“四封之内,百姓之事,时节三乐,不乱民功,不逆天时,五谷睦熟,民乃蕃滋,君臣上下交得其志,蠡不如种也。四封之外,敌国之制,立断之事,因阴阳之恒,顺天地之常,柔而不屈,强而不刚,德虐之行,因以为常;死生因天地之刑,天因人,圣人因天;人自生之,天地形之,圣人因而成之,是故战胜而不报,取地而不反,兵胜于外,福生于内,用力甚少,而名声章明,种亦不如蠡也。”

王曰:“诺。”令大夫种为之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越王勾践继承王位后的第三年就想去攻打吴国。范蠡进谏说:“治理国家有三件事要注意:国家强盛时要设法保持下去;国家将倾复时要设法转危为安;平时处理国家政事要得当。”越王问:“要做到这三点该怎么办呢?”回答说:“要保持国家强盛就应顺从天道,要使国家转危为安就应顺从人道,要妥善地处理国家政事就应顺从地道。君王不问我,我不敢说。天道要求我们盈满而不过分,气盛而不骄傲,辛劳而不自夸有功。圣人顺着天时行事,这就叫守时。对方没有天灾,不要发动进攻;对方没有人祸,不要挑起事端。现在君王没有等到国家殷富,就要采取过分的举动;没有等到国势强盛,就骄傲起来;没有辛劳,就夸耀自己的功劳;对方没有天灾,就想发动进攻;对方没有人祸,就要挑起事端。这样会违背天意,而且失掉人和。君王如果这样做,必将危害国家,损害自身。”越王不肯听范蠡的话。

范蠡又进谏说:“好勇斗狠是违反道德的行为;攻战的兵器是不吉祥的器物;战争是一种最后的手段。阴谋做不道德的事情,喜欢使用不吉祥的器物,首先向别人挑起事端的人,最终反要被人所害。做得过分的事情是上天所禁止的。首先挑起战争,决不会有好处。”越王说:“不要再说这些惑乱视听的话了,我已经拿定主意!”越王果然出兵攻打吴国,在五湖之战中打了败仗,退守到会稽山上。

越王召见范蠡向他请教说:“我没有听从你的话,以至到了这步田地,现在该怎么办呢?”范蠡答道:“君王难道忘了吗?保持强盛要顺从天道,转危为安要顺从人道,处理政事得当要顺从地道。”越王问:“要顺从人道,该如何去做?”回答说:“现在应该用极谦卑的辞令,极恭敬的礼节,带上珍宝和女乐,去向吴王求和,用高贵的名号推崇他。如果这样还不行,君王那就只有亲自去做他的奴仆。”越王说:“好吧。”于是派大夫文种去吴国求和,说:“越国愿意把士人的女儿都送给贵国的士做女奴,大夫的女儿都送给贵国的大夫做女奴,并且把国家最珍贵的宝货重器都献上。”吴国不答应。文种回国汇报后又去求和,说:“越王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