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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春秋外传》16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《楚语·蔡声子论楚材晋用》

 

椒举娶于申公子牟,子牟有罪而亡,康王以为椒举遣之,椒举奔郑,将遂奔晋。蔡声子将如晋,遇之于郑,飨之以璧侑,曰:子尚良食,二先子其皆相子,尚能事晋君以为诸侯主。辞曰:非所愿也。若得归骨于楚,死且不朽。声子曰:子尚良食,吾归子。椒举降三拜,纳其乘马,声子受之。

还见令尹子木,子木与之语,曰:子虽兄弟于晋,然蔡吾甥也,二国孰贤?对曰:晋卿不若楚,其大夫则贤,其大夫皆卿材也。若杞梓、皮革焉,楚实遗之,虽楚有材,不能用也。子木曰:彼有公族甥、舅,若之何其遗之材也?对曰:昔令尹子元之难,或谮王孙启于成王,王弗是,王孙启奔晋,晋人用之。及城濮之役,晋将遁矣,王孙启与于军事,谓先轸曰:是师也,唯子玉欲之,与王心违,故唯东宫与西广实来。诸侯之从者,叛者半矣,若敖氏离矣,楚师必败,何故去之!先轸从之,大败楚师,则王孙启之为也。

昔庄王方弱,申公子仪父为师,王子燮为傅,使师崇、子孔帅师以伐舒。燮及仪父施二帅而分其室。师还至,则以王如庐,庐戢黎杀二子而复王。或谮析公臣于王,王弗是,析公奔晋,晋人用之。实谗败楚,使不规东夏,则析公之为也。

昔雍子之父兄谮雍子于恭王,王弗是,雍子奔晋,晋人用之。及鄢之役,晋将遁矣,雍子与于军事,谓栾书曰:楚师可料也,在中军王族而已。若易中下,楚必歆之。若合而臽吾中,吾上下必败其左右,则三萃以攻其王族,必大败之。栾书从之,大败楚师,王亲面伤,则雍子之为也。

昔陈公子夏为御叔娶于郑穆公,生子南。子南之母乱陈而亡之,使子南戮于诸侯。庄王既以夏氏之室赐申公巫臣,则又界之子反,卒于襄老。襄老死于邲,二子争之,未有成。恭王使巫臣聘于齐,以夏姬行,遂奔晋。晋人用之,实通吴晋。使其子狐庸为行人于吴,而教之射御,导之伐楚。至于今为患,则申公巫臣之为也。

今椒举娶于子牟,子牟得罪而亡,执政弗是,谓椒举曰:女实遣之。彼惧而奔郑,缅然引领南望,曰:庶几赦吾罪。又不图也,乃遂奔晋,晋人又用之矣。彼若谋楚,其亦必有丰败也哉。

子木愀然,曰:夫子何如,召之其来乎?对曰:亡人得生,又何不来为。子木曰:不来,则若之何?对曰:夫子不居矣,春秋相事,以还轸于诸侯。若资东阳之盗使杀之,其可乎?不然,不来矣。子木曰:不可。我为楚卿,而赂盗以贼一夫于晋,非义也。子为我召之,吾倍其室。乃使椒鸣召其父而复之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椒举娶了申公子牟的女儿,子牟犯罪逃亡,楚康王认为是椒举放他走的,椒举就逃亡到郑国,又打算逃亡到晋国去。蔡声子将出使晋国,在郑国遇见了椒举,拿出璧玉劝他进食,说:您努力加餐饭,我俩的先人在天之灵都会帮助你,你还能事奉晋君成为诸侯的盟主。椒举辞谢说:这不是我的愿望。如果我的尸骨能回到楚国,那死了也是不朽的。声子说:您努力加餐饭,我设法让你回到楚国去。椒举下堂拜谢了三次,送给声子四匹马,声子接受了。

声子回到楚国后会见令尹子木,子木和他谈话,说:你虽然和晋国是同姓兄弟,但蔡君是我们楚君的外甥,你看晋、楚两国谁好呢?声子回答说:晋国的正卿不如楚国的令尹,但晋国的大夫很贤明,他们都是当卿的人材。就像杞木、梓木和皮革一样,都是楚国送给晋国的,虽然楚国有人材,却不能使用。子木说:他们有公族和甥、舅之类的亲戚,为什么还要送给他们的人材呢?声子回答说:以前令尹子元遇难,有人对楚成王说他儿子王孙启的坏话,成王不能正确审理,王孙启就逃亡到晋国,晋国任用了他。等到城濮之战的时候,晋军将要撤退,王孙启当时参与军事谋划,对先轸说:这次出兵,只是子玉想打,他和楚王的想法不一致,所以只有东宫

和西广两支部队前来参战。诸侯随从来的,背叛的有半数以上,连子玉的同族若敖氏都不想打了,楚军一定要失败,为什么要撤退呢!先轸听从了他的意见,大败楚军,这是王孙启干的。

以前楚庄王还未成年,申公子仪父任太师,王子燮任太傅,派师崇和子孔率领军队去讨伐舒国。王子燮和仪父给两人施加罪名,瓜分了两家的财产。军队返回国,他们带着庄王跑到庐城。庐城大夫戢黎杀了王子燮和仪父,把庄王送回都城。有人对庄王说析公臣的坏话,庄王不能正确审理,析公逃亡到晋国,晋国任用了他。这些谗言后来使楚国吃了败仗,使它不再占有东夏,这是析公臣干的。

以前雍子的父兄对楚恭王说雍子的坏话,恭王不能正确审理,雍子逃亡到晋国,晋国任用了他。等到鄢陵之战的时候,晋军将要撤退,雍子当时参与军事谋划,对栾书说:楚军可以预测,它的主力只是在中军的王族亲兵罢了。如果我们调换中军和下军的位置,楚军必然贪利中计。如果它们来交战,就会遭遇我们的中军,我们上下两军必然打败他们的左右两军,然后我们结集中军、上军、下军和新军攻打他们的王族亲兵,一定把它打得大败。栾书听从了他的意见,大败楚军,恭王眼睛被射伤,这是雍子干的。

以前陈公子夏给御叔娶了郑穆公的女儿,生了子南。子南的母亲夏姬给陈国造成了祸乱,导致陈国灭亡,使子南被诸侯所杀。楚庄王把夏姬赏赐给申公巫臣,接着又赏给子反,最后又给了襄老。襄老在邲地战役中死去,巫臣和子反两人争夺夏姬,没有个结果。恭王派巫臣出使齐国,巫臣带着夏姬同行,于是逃亡到晋国。晋国任用了他,沟通了吴国和晋国的关系。巫臣派他的儿子狐庸在吴国当外交官,并且教吴人驾车射箭,引导吴国进攻楚国。一直到今天还成为祸患,这是申公巫臣干的。

现在椒举娶了子牟的女儿,子牟犯罪逃亡了,执政的不能正确审理,对椒举说:是你放他跑的。椒举害怕而逃亡到郑国,远远地伸长脖子望着南方,说:也许能赦免我的罪。楚国如不处置好这件事,他就会逃亡到晋国,晋国又将任用他了。他假如谋取楚国,那又势必会给楚国造成惨败。

子木听了很发愁,说:对他怎么办,召他能回来吗?声子回答说:逃亡的人得到一条生路,又怎么能不回来呢。子木说:假如他不回来,那怎么办?声子回答说:椒举不在楚国了,他将一年四季要奉命出去聘问,乘车往返于诸侯各国。如果出钱买通东阳大盗杀了他,可以吗?不这样,他是不会回来的。子木说:不行。我作为楚国的卿,却买通大盗到晋国去杀一个人,这是不义。您替我召回他,我加倍给他家产。于是就派椒鸣召他的父亲回国,恢复了他的职位。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伍举论台美而楚殆》

 

灵王为章华之台,与伍举升焉,曰:台美夫!对曰:臣闻国君服宠以为美,安民以为乐,听德以为聪,致远以为明。不闻其以土木之崇高、彤镂为美,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、嚣庶为乐;不闻其以观大、视侈、淫色以为明,而以察清浊为聪。

先君庄王为匏居之台,高不过望国氛,大不过容宴豆,木不妨守备,用不烦官府,民不废时务,官不易朝常。问谁宴焉,则宋公、郑伯;问谁相礼,则华元、驷騑;问谁赞事,则陈侯、蔡侯、许男、顿子,其大夫侍之。先君以是除乱克敌,而无恶于诸侯。今君为此台也,国民罢焉,财用尽焉,年谷败焉,百官烦焉,举国留之,数年乃成。愿得诸侯与始升焉,诸侯皆距无有至者。而后使太宰启疆请于鲁侯,惧之以蜀之役,而仅得以来。使富都那竖赞焉,而使长鬣之士相焉,臣不知其美也。

夫美也者,上下、内外、小大、远近皆无害焉,故曰美。若于目观则美,缩于财用则匮,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,胡美之为?夫君国者,将民之与处;民实瘠矣,君安得肥?且夫私欲弘侈,则德义鲜少;德义不行,则迩者骚离而远者距违。天子之贵也,唯其以公侯为官正,而以伯子男为师旅。其有美名也,唯其施令德于远近,而小大安之也。若敛民利以成其私欲,使民蒿焉望其安乐,而有远心,其为恶也甚矣,安用目观?

故先王之为台榭也,榭不过讲军实,台不过望氛祥。故榭度于大卒之居,台度于临观之高。其所不夺穑地,其为不匮财用,其事不烦官业,其日不废时务,瘠硗之地,于是乎为之;城守之木,于是乎用之;官僚之暇,于是乎临之;四时之隙,于是乎成之。故《周诗》曰:经始灵台,经之营之。庶民攻之,不日成之。经始勿亟,庶民子来。王在灵囿,麀鹿攸伏。夫为台榭,将以教民利也,不知其以匮之也。若君谓此台美而为之正,楚其殆矣!

 

  1. 译文

 

楚灵王建造了章华台,和伍举一起登了上去,说:这高台真美啊!伍举回答说:我听说国君把有德而受到尊崇当作美,把安抚百姓当作快乐,把能听从有德的人当作听觉灵敏,把能招致远方的人归附当作贤明。没有听说把土木建筑的高大和雕梁画栋当作美,把钟磬笙箫等演奏乐队的盛大和喧哗当作快乐;没有听说把观赏的场面大、看到的东西奢侈、迷乱于姿色当作目光明亮,把能分辨音乐的清浊当作耳朵灵敏。

我们先君楚庄王建造的匏居台,高度不过可以观望国家吉凶的气象,台大不过能够容纳宴会的杯盘,用的木材不占用国家的守备,财用不增加官府的负担,百姓不误农时,官吏不打乱日常的政务。说到宴请的有谁,是宋公和郑伯;说到有谁导引朝见的礼节,是华元和驷騑;说到有谁辅佐宴会事务,是陈侯、蔡侯、许男和顿国国君,他们的大夫们各自陪侍自己的国君。先君就靠这样消除祸乱,战胜敌国,而并不得罪诸侯。现在您建造了这高台,使国家和百姓疲惫不堪,钱财都用光了,年成不好,百官烦忙,举国上下都来建造它,化了好几年才建成。希望有诸侯来庆贺,和他们一起首次登上高台,可是诸侯们都拒绝没有一个来的。后来派太宰启疆去请鲁侯,并用蜀地之战威胁他,他才勉强前来。又叫俊美娴雅的少年辅佐宴会事务,长髯美须的士人导引朝见,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美。所谓美,是指对上下、内外、大小、远近都没有妨害,所以才叫美。如果用眼睛看起来是美的,财用却匮乏,这是收括民财使自己富有却让百姓贫困,有什么美呢?当国君的人,要与百姓共处,百姓贫瘦了,国君怎么能肥呢?况且私欲太大太多,就会使德义鲜少;德义不能实行,就会使近处的人忧愁叛离,远方的人抗拒违命。天子的尊贵,正是因为他把公、侯当作官长,让伯、子、男统率军队。他享有美名,正是因为他把美德布施给远近的人,使大小国家都得到安定。如果聚敛民财来满足自己的私欲,使百姓贫耗失去安乐从而产生叛离之心,那作恶就大了,眼睛看上去好看又有什么用呢?

所以先王建造台榭,榭不过是用来讲习军事,台不过是用来观望气象吉凶。因此榭只要能在上面可以检阅士卒,台只要能登临观望气象吉凶的高度就行了。它所在的地方不侵占农田,它的建造不使国家的财用匮乏,它的工作不烦扰正常的政务,它占用的时间不妨碍农时。要在贫瘠的土地上建造它;以建造城防剩余的木料建造它;要让官吏在闲暇的时候前去指挥;在四季农闲的时候建成它。所以《周诗》上说:经营建造灵台,经营它,建造它。百姓来营造,没用几天就完成了。经营建造的时间不急迫,百姓像孝顺儿子一样都来了。周王来到了园林,母鹿悠然卧伏。建造台榭,是为了要让百姓得到利益,没听说是为了使百姓匮乏的。如果您认为这高台很美,事情做得正确,那么楚国可就危险了!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范无宇论国为大城未有利者》

 

灵王城陈、蔡、不羹,使仆夫子晳问于范无宇,曰:吾不服诸夏而独事晋何也,唯晋近我远也。今吾城三国,赋皆千乘,亦当晋矣。又加之以楚,诸侯其来乎?对曰:其在志也,国为大城,未有利者。昔郑有京、栎,卫有蒲、戚,宋有萧、蒙,鲁有弁、费,齐有渠丘,晋有曲沃,秦有徵、衙。叔段以京患庄公,郑几不克,栎人实使郑子不得其位。卫蒲、戚实出献公,宋萧、蒙实弑昭公,鲁弁、费实弱襄公,齐渠丘实杀无知,晋曲沃实纳齐师,秦徵、衙实难桓、景,皆志于诸侯,此其不利者也。

且夫制城邑若体性焉,有首领股肱,至于手拇毛脉,大能掉小,故变而不勤。地有高下,天有晦明,民有君臣,国有都鄙,古之制也。先王惧其不帅,故制之以义,旌之以服,行之以礼,辩之以名,书之以文,道之以言。既其失也,易物之由。夫边境者,国之尾也,譬之如牛马,处暑之既至,之既多,而不能掉其尾,臣亦惧之。不然,是三城也,岂不使诸侯之心惕惕焉。

子晳复命,王曰:是知天咫,安知民则?是言诞也。右尹子革侍,曰:民,天之生也。知天,必知民矣。是其言可以惧哉!三年,陈、蔡及不羹人纳弃疾而弑灵王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楚灵王修筑陈国、蔡国、不羹的城墙,派子皙去询问范无宇,说:我不能使中原各国归附,它们只事奉晋国,是什么原因呢?只是因为晋国离它们近而我国离它们远。现在我修筑三国的城墙,它们各出一千辆战车,也相当于晋国了。再加上楚国的兵力,诸侯们该来归附了吧?范无宇回答说:书籍上记载说,国家修筑大城,没有什么好处。以前郑国有京城、栎城,卫国有蒲城、戚城,宋国有萧城、蒙城,鲁国有弁城、费城,齐国有渠丘城,晋国有曲沃城,秦国有徵城、衙城。叔段因为京城而给郑庄公制造忧患,郑国几乎不能战胜他,栎人傅瑕使郑子丢掉了君位。卫国蒲城、戚城的邑主驱逐了卫献公,宋国萧城、蒙城的邑主杀害了宋昭公,鲁国弁城、费城的邑主削弱了鲁襄公的势力,齐国渠丘的邑主杀了公孙无知,晋国曲沃的邑主被齐军接纳而作乱,秦国徵城、衙城的邑主侵逼秦桓公和秦景公,这些在各诸侯国都有记载,都是不利的例子。

而且修筑城邑就像人的身体一样,有头和四肢,一直到手指、毛发和血脉,大的部位能调动小的部位,所以行动起来并不劳累。地势有高有低,天气有阴有晴,人分为君和臣,国家有国都和边邑,这是自古以来的制度。先王恐怕有人不遵守,所以用德义来制约它,用服饰来彰显它,用礼仪来推行它,用名号来分辨它,用文字来记载它,用语言来表述它。及至丧失了它,就是因为改变了尊卑秩序的缘故。边境地区,是国家的尾部,譬如牛马,处暑到了,牛虻聚得多了,就不能摆动它的尾巴了,我也怕国家这样。否则,这三座城岂不能使诸侯的心感到害怕呢。

子皙回报楚灵王,灵王说:这人稍微懂得天道,哪里知道治民的法则呢?这些话真是虚妄。右尹子革在旁陪侍,说:百姓是上天生的,懂得天道,必然也懂得百姓。他的这些话应引起警惕啊!过了三年,陈国、蔡国和不羹的人接纳了弃疾,杀死了楚灵王。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左史倚相儆申公子亹》

 

左史倚相廷见申公子亹,子亹不出,左史谤之,举伯以告。子亹怒而出,曰:女无亦谓我老耄而舍我,而又谤我!

左史倚相曰:唯子老耄,故欲见以交儆子。若子方壮,能经营百事,倚相将奔走承序,于是不给,而何暇得见?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,犹箴儆于国,曰: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,苟在朝者,无谓我老耄而舍我,必恭恪于朝,朝夕以交戒我;闻一二之言,必诵志而纳之,以训导我。在舆有旅贲之规,位有官师之典,倚几有诵训之谏,居寝有亵御之箴,临事有瞽史之导,宴居有师工之诵。史不失书,蒙不失诵,以训御之,于是乎作《懿》戒以自儆也。及其没也,谓之睿圣武公。子实不睿圣,于倚相何害。《周书》曰:文王至于日中昃,不皇暇食。惠于小民,唯政之恭。文王犹不敢骄。今子老楚国而欲自安也,以御数者,王将何为?若常如此,楚其难哉!子亹惧,曰:老之过也。乃骤见左史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左史倚相要在朝廷会见申公子亹,子亹不肯出来,倚相指责他不对,举伯告诉了子亹。子亹发怒,出来见他说:你莫非是认为我老了而舍弃我,而且还说我的坏话!

左史倚相说:正因为您老了,所以我才想见您来告诫您。如果您正在壮年,能处理各种事务,我倚相将往来奔走受命办事,这样还恐怕不能完成,哪有空闲来见您呢?以前卫武公年龄九十五岁了,还告诫国人,说:从卿以下到大夫和众士,只要在朝中,不要认为我老了而舍弃我,在朝廷必须恭敬从事,早晚帮助告诫我;哪怕听到一两句谏言,一定要背诵记住,转达给我,来训导我。在车上有勇士的规谏,在朝廷有官长的法典,在几案旁边有诵训官的进谏,在寝室有近侍的箴言,处理政务有瞽史的引导,平时有乐师的诵诗。史官不停止书写,乐师不停止诵读,用来训导进献,于是作了《懿》这首戒诗来自我警戒。等到他去世后,称他是智慧圣明的武公。您不智慧圣明,对我倚相有什么妨害。《周书》说:周文王忙到日头西斜,还来不及有空吃饭。恩惠施及小民,恭恭敬敬处理政事。周文王尚且不敢骄惰。现在您在楚国自恃年老,想求得自己安逸,抵制别人的各种规谏,倘若是君王又将怎样呢?如果长久这样下去,楚国就难治了!子亹听了感到害怕,说:

这是我的过错啊。于是立即会见了左史。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白公子张讽灵王宜纳谏》

 

灵王虐,白公子张骤谏。王患之,谓史老曰:吾欲已子张之谏,若何?对曰:用之实难,已之易矣。若谏,君则曰余左执鬼中,右执殇宫,凡百箴谏,吾尽闻之矣,宁闻他言?

白公又谏,王如史老之言。对曰:昔殷武丁能耸其德,至于神明,以入于河,自河徂亳,于是乎三年,默以思道。卿士患之,曰:王言以出令也,若不言,是无所禀令也。武丁于是作书,曰:以余正四方,余恐德之不类,兹故不言。如是而又使以象梦旁求四方之贤,得傅说以来,升以为公,而使朝夕规谏,曰:若金,用女作砺。若津水,用女作舟。若天旱用女作霖雨。启乃心,沃朕心。若药不瞑眩,厥疾不廖。若跣不视地,厥足用仿。若武丁之神明也,其圣之睿广也,其智之不疚也,犹自谓未乂,故三年默以思道。既得道,犹不敢专制,使以象旁求圣人。既得以为辅,又恐其荒失遗忘,故使朝夕规诲箴谏,曰:必交修余,无余弃也。今君或者未及武丁,而恶规谏者,不亦难乎!

齐桓、晋文,皆非嗣也,还轸诸侯,不敢淫逸,心类德音,以德有国。近臣谏,远臣谤,舆人诵,以自诰也。是以其入也,四封不备一同,而至于有畿田,以属诸侯,至于今为令君。桓、文皆然,君不度忧于二令君,而欲自逸也,无乃不可乎?《周诗》有之曰:弗躬弗亲,庶民弗信。臣惧民之不信君也,故不敢不言。不然,何急其以言取罪也?

王病之,曰:子复语。不穀虽不能用,吾慭置之于耳。对曰:赖君用之也,故言。不然,巴浦之犀、犛、兕、象,其可尽乎,其又以规为瑱也?遂趋而退,归,杜门不出。七月,乃有乾溪之乱,灵王死之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楚灵王暴虐无道,白公子张多次劝谏。灵王很讨厌,对史老说:我想制止子张的劝谏,怎么样?史老回答说:接受劝谏很难,制止它容易。如果他再劝谏,您就说我左手掌握着鬼身,右手掌握着鬼的居处,凡是各种

告诫劝谏,我全听到了,哪里需要听别的什么劝告?

白公又来劝谏,灵王按照史老讲的说了。白公回答说:以前殷高宗武丁能够敬慎德行,和神明相通,先迁到河内,又从河内迁到亳地,从此三年沉默不语,思考治国的道理。卿士们为此担忧,说:君王讲话才能发出命令,如果不说话,我们就无法接受命令了。于是武丁就写了文书,说:要我统治天下,我恐怕德行不好,所以才不讲话。这样写了以后,又派人根据梦中的形象到四方寻访贤人,得到了傅说,把他请来,提升他为上公,让他早晚规谏,说:如果我是剑,就把你当作磨刀石。如果我要渡河,就把你当船。如果天旱,就把你当作连绵的雨。敞开你的心扉,滋润我的心田。如果药力不足以使人头晕目眩,那病就不会痊愈。如果光着脚走路不看地面,那脚就要受伤。像武丁那样和神明相通,他的圣明智慧广博,他的聪明没有毛病,还自认为不能治理好国家,所以三年中沉默不语,思考治国的道理。已经知道了为君之道,还不敢专断独行,派人根据梦中的形象去寻访贤人。已经得到了贤人辅佐自己,还怕疏忽遗忘,所以叫他早晚教诲规谏,说:一定要教诲帮助我,不要抛弃我。现在您也许还赶不上武丁,却讨厌规谏您的人,要治理好国家不是太难了吗!

齐桓公和晋文公,都不是嫡长子,他们流亡周游诸侯各国,不敢骄奢淫逸,心中喜爱有德的言论,因为修养德行做了国君。身旁大臣劝谏,远方臣僚批评,众人诵诫议论,他们都能用来告诫自己。因此他们刚回国即位时,四面的封疆方圆不到一百里,后来发展到方圆一千里,会合诸侯做了霸主,一直到今天还被称为贤君。齐桓公、晋文公都是如此,您不思考担忧赶不上两位贤君,却想贪图安逸,恐怕不行吧?《周诗》上有这样的话:不亲自处理政事,百姓不会相信。我怕百姓不信任您,因此不敢不说。不然的话,我何必急着进谏因而获罪呢?

灵王担忧白公的话,说:你再说下去。我虽然不能照着做,但我愿意把这些话放在耳朵里。白公回答说:希望您接受我的规谏,所以我才说。否则,巴浦地方犀牛、牦牛、兕、象的角和牙齿做塞耳的耳瑱,难道用得完吗?还用得着用规谏之词来做耳瑱吗?于是便快步退下,回到家中,闭门不出。过了七个月,就发生了乾溪之乱,灵王死在这场叛乱之中。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左史倚相儆司马子期唯道是从》

 

司马子期欲以妾为内子,访之左史倚相,曰:吾有妾而愿,欲笄之,其可乎?对曰:昔先大夫子囊违王之命谥;子夕嗜芰,子木有羊馈而无麦荐。君子曰:违而道。谷阳竖爱子反之劳也,而献饮焉,以毙于鄢;芋尹申亥从灵王之欲,以陨于乾溪。君子曰:从而逆。君子之行,欲其道也,故进退周旋,唯道是从。夫子木能违若敖之欲,以之道而去芰荐,吾子经营楚国,而欲荐芰以干之,其可乎?子期乃止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司马子期想把妾立为正妻,去求问于左史倚相,说:我有个妾谨慎老实,想给她戴上内子的首饰,可以吗?倚相回答说:以前大夫子囊不执行楚恭王遗命要用的谥号;子夕喜欢吃菱角,子木用羊祭祀而不用菱角。君子说:这违反命令却符合道义。谷阳竖心痛子反的辛劳,献给他酒喝,结果子反死在鄢地;芋尹申亥顺从楚灵王的欲望,结果灵王死在乾溪。君子说:这是顺从却违背道理。君子行事,要符合道义,所以进退周旋,只服从道义。子木能够违背子夕的欲望,以符合道义而不用菱角,您经营楚国的政事,却想如同用菱角祭祀那样违犯道义,可以吗?于是子期放弃了自己的想法。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观射父论绝地天通》

 

昭王问于观射父,曰:《周书》所谓重、黎实使天地不通者,何也?若无然,民将能登天乎?

对曰:非此之谓也。古者民神不杂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,而又能齐肃衷正,其智能上下比义,其圣能光远宣朗,其明能光照之,其聪能听彻之,如是则明神降之,在男曰觋,在女曰巫。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,而为之牲器时服,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,而能知山川之号、高祖之主、宗庙之事、昭穆之世、齐敬之勤、礼节之宜、威仪之则、容貌之崇、忠信之质、禋洁之服,而敬恭明神者,以为之祝。使名姓之后,能知四时之生、牺牲之物、玉帛之类、采服之仪、彝器之量、次主之度、屏摄之位、坛场之所、上下之神、氏姓之出,而心率旧典者为之宗。于是乎有天地神民类物之官,是谓五官,各司其序,不相乱也。民是以能有忠信,神是以能有明德,民神异业,敬而不渎,故神降之嘉生,民以物享,祸灾不至,求用不匮。

及少皞之衰也,九黎乱德,民神杂糅,不可方物。夫人作享,家为巫史,无有要质。民匮于祀,而不知其福。烝享无度,民神同位。民渎齐盟,无有严威。神狎民则,不蠲其为。嘉生不降,无物以享。祸灾荐臻,莫尽其气。颛顼受之,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,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,使复旧常,无相侵渎,是谓绝地天通。

其后,三苗复九黎之德,尧复育重、黎之后,不忘旧者,使复典之。以至于夏、商,故重、黎氏世叙天地,而别其分主者也。其在周,程伯休父其后也,当宣王时,失其官守,而为司马氏。宠神其祖,以取威于民,曰:重实上天,黎实下地。遭世之乱,而莫之能御也。不然,夫天地成而不变,何比之有?

 

  1. 译文

 

楚昭王问观射父,说:《周书》上所说的重和黎使天地无法相通,是怎么回事?如果不是这样,人民就能升天吗?

观射父回答说:不是说的这意思。古时候民和神不混杂。人民中精神、专注不二而且又能恭敬中正的人,他们的才智能使天地上下各得其宜,他们的圣明能光芒远射,他们的目光明亮能洞察一切,他们的听觉灵敏能通达四方,这样神明就降临到他那里,男的叫做觋,女的叫做巫。让这些人制定神所处的祭位和尊卑先后,规定祭祀用的牲畜、祭器和服饰,然后让先圣的后代中有功德的,能懂得山川的名位、祖庙的神主、宗庙的事务、昭穆的次序、庄敬的认真、礼节的得当、威仪的规则、容貌的修饰、忠信诚实、祭服洁净,而且能恭敬神明的人,让他们担任太祝。让那些有名的家族的后代,能懂得四季的生长、祭祀用的牲畜、玉帛的种类、采服的礼仪、祭器的多少、尊卑的先后、祭祀的位置、设坛的所处、上上下下的神灵、姓氏的出处,而且能遵循旧法的人,让他们担任宗伯。于是就有了掌管天、地、民、神、物的官员,这就是五官,各自主管它的职事,不相杂乱。百姓因此能讲忠信,神灵因此能有明德,民和神的事不相混同,恭敬而不轻慢,所以神灵降福,谷物生长,百姓把食物献祭给神,祸乱灾害不来,财用也不匮乏。

等到少皞氏衰落,九黎族扰乱德政,民和神相混杂,不能分辨名实。人人都举行祭祀,家家都自为巫史,没有了相约诚信。百姓穷于祭祀,而得不到福。祭祀没有法度,民和神处于同等地位。百姓轻慢盟誓,没有敬畏之心。神对人的一套习以为常,也不求祭祀洁净。谷物不受神灵降福,没有食物来献祭。祸乱灾害频频到来,不能尽情发挥人的生机。颛顼承受了这些,于是命令南正重主管天来会合神,命令火正黎主管地来会合民,以恢复原来的秩序,不再互相侵犯轻慢,这就是所说的断绝地上的民和天上的神相通。

后来,三苗继承了九黎的凶德,尧重新培育了重、黎的后代,不忘记他们先人的事业,让他们再度主管天地。一直到夏朝、商朝,仍旧由重氏和黎氏世代主管天地,分辨民与神的祭位和尊卑先后。在周朝,程伯休父是他们的后代,在周宣王时,失去了掌管天地的官位,变成了司马氏。休父的后代神化他们的祖先,以此向百姓显威,说:重能把天向上举,黎能把地向下抑。逢到周幽王时的乱世,没有谁能阻挡。否则,天地形成以后不再变化,怎么能相接近呢?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观射父论祀牲》

 

子期祀平王,祭以牛俎于王,王问于观射父,曰:祀牲何及?对曰:祀加于举。天子举以大牢,祀以会;诸侯举以特牛,祀以太牢;卿举以少牢,祀以特牛;大夫举以特牲,祀以少牢;士食鱼炙,祀以特牲;庶人食菜,祀以鱼。上下有序,则民不慢。

王曰:其小大何如?对曰:郊禘不过茧栗,烝尝不过把握。王曰:何其小也?对曰:夫神以精明临民者也,故求备物,不求丰大。是以先王之祀也,以一纯、二精、三牲、四时、五色、六律、七事、八种、九祭、十日、十二辰以致之,百姓、千品、万官、亿丑,兆民经入畡数以奉之,明德以昭之,和声以听之,以告遍至,则无不受休。毛以示物,血以告杀,接诚拔取以献具,为齐敬也。敬不可久,民力不堪,故齐肃以承之。

王曰:刍豢几何?对曰:远不过三月,近不过浃日。王曰:祀不可以已乎?对曰:祀所以昭孝息民、抚国家、定百姓也,不可以已。夫民气纵则底,底则滞,滞久而不振,生乃不殖。其用不从,其生不殖,不可以封。是以古者先王日祭、月享、时类、岁祀。诸侯舍日,卿、大夫舍月,士、庶人舍时。天子遍祀群神品物,诸侯祀天地、三辰及其土之山川,卿、大夫祀其礼,士、庶人不过其祖。日月会于龙,土气含收,天明昌作,百嘉备舍,群神频行。国于是乎蒸尝,家于是乎尝祀,百姓夫妇择其令辰,奉其牺牲,敬其粢盛,洁其粪除,慎其采服,禋其酒醴,帅其子姓,从其时享,虔其宗祝,道其顺辞,以昭祀其先祖,肃肃济济,如或临之。于是乎合其州乡朋友婚姻,比尔兄弟亲戚。于是乎弭其百苛,殄其谗慝,合其嘉好,结其亲暱,亿其上下,以申固其姓。上所以教民虔也,下所以昭事上也。天子禘郊之事,必自射其牲,王后必自舂其粢;诸侯宗庙之事,必自射牛、刲羊、击豕,夫人必自舂其盛。况其下之人,其谁敢不战战兢兢,以事百神!天子亲舂禘郊之盛,王后亲缲其服,自公以下至于庶人,其谁敢不齐肃恭敬致力于神!民所以摄固者也,若之何其舍之也!

王曰:所谓一纯、二精、七事者,何也?对曰:圣王正端冕,以其不违心,帅其群臣精物以临监享祀,无有苛慝于神者,谓之一纯。玉、帛为二精。天、地、民及四时之务为七事。王曰:三事者,何也?对曰:天事武,地事文,民事忠信。王曰:所谓百姓、千品、万官、亿丑、兆民经入畡数者,何也?对曰:民之彻官百。王公之子弟之质能言能听彻其官者,而物赐之姓,以监其官,是为百姓。姓有彻品,十于王谓之千品。五物之官,陪属万为万官。官有十丑,为亿丑。天子之田九畡,以食兆民,王取经入焉,以食万官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子期祭祀楚平王,把祭祀的牛肉送给楚昭王,昭王问观射父,说:祭祀所用的牲畜有些什么?观射父回答说:祭祀比平时杀牲的盛馔要多。天子平时的盛馔用牛、羊、猪齐全的太牢,祭祀时要供上三份太牢;诸侯平时的盛馔用一头牛,祭祀时要供上太牢;卿平时的盛馔用一羊、一猪的少牢,祭祀时用一头牛;大夫平时的盛馔用一头猪,祭祀时要供上一羊、一猪的少牢;士平时的盛馔用鱼肉,祭祀时要供上一头猪;百姓平时吃菜蔬,祭祀时要供上烤鱼。尊卑上下有等级秩序,那么百姓就不敢轻慢。昭王说:祭祀用的牲畜大小如何?观射父回答说:春祭夏祭所用的牲畜,它的角不超过蚕茧、栗子那么大;冬祭秋祭所用的牲畜,它的角不超过一把那么长。昭王说:怎么那么小呢?观射父回答说:神依靠精细明察监临百姓,所以要求祭品齐备,不要求硕大。因此先王的祭祀,用一颗纯洁的心、玉和帛二精、牛羊猪三牲、四季所生谷物、五种色彩、六种音律、七件大事、金石等八音、九州的助祭、从干支十日和十二时辰中选择吉日良辰请神来享祭,百姓、千品、万官、亿类、万兆民众以全部收入来奉献神灵,用光明的德行来昭示孝敬,演奏和谐的乐声给神听,遍告神灵都来到,都来享受吉庆。用毛表示颜色,用血表明是刚杀的牲畜,拔毛取血来奉献完备的祭品,以向神表明诚心,为的是显示严肃恭敬。敬神不能太久,民力承受不了,所以幼牲稍微长成就赶快奉献给神。

昭王说:祭祀的牲畜要豢养多长时间?观射父回答说:大的不过三个月,小的不过十天。昭王说:祭祀不可以废除吗?观射父回答说:祭祀是用来宣扬孝道、繁育人口、安抚国家、安定百姓的,不可以废除。人民放纵就会堕落,堕落就会停滞不前,停滞久了就振作不起来,万物就不会繁殖生长。不服从上面的命令,又不能使万物繁殖生长,就没有可以授予的封地。因此古时候先王有每天的祭祀、每月的祭祀、四季的祭祀和每年的祭祀。诸侯舍去每天的祭祀,卿和大夫舍去每月的祭祀,士和百姓舍去四季

的祭祀。天子普遍祭祀群神万物,诸侯祭祀天地、日月星辰以及他们封国的山川,卿和大夫祭祀礼仪规定的五祀和祖先,士和百姓只祭祀自己的祖先。日月交会在苍龙七宿的尾宿时,地气收敛,天气晴爽,各种作物都收回家储藏,群神都频频活动。国这时举行秋祭和冬祭,家这时也举行秋祭和冬祭,百姓之家的夫妇们选择良辰,供奉祭牲,敬献黍稷,打扫清洁,郑重穿好祭服,滤清甜酒,率领自己的子弟和同族,举行四季的祭祀,主祭的宗祝虔诚地念着祝福的祭辞,来隆重祭祀他们的祖先,恭恭敬敬,济济一堂,如同神灵降临。这时会合了在各处的亲朋好友和亲属,兄弟、亲戚相互亲近,于是消除了各种纠纷,去除了怨恨邪恶,大家和谐友好,团结亲近,上下安定,来发展巩固自己的族姓。君上用祭祀来教育百姓虔诚,下民用祭祀显示事奉长上。天子祭天的事,一定要亲自射杀牲畜,王后一定要亲自舂好祭祀的黍稷;诸侯祭祀宗庙的事,一定要亲自射牛、宰羊、杀猪,夫人一定要亲自舂好祭祀的黍稷。更何况是在他们之下的人,谁敢不小心畏慎,来事奉百神呢!天子亲自舂好祭天用的黍稷。王后亲自缫丝做成祭服,自公卿以下直到百姓,谁敢不严肃恭敬地为神出力呢!民众依靠祭祀来维持巩固,怎么能废除祭祀呢?

昭王说:所说的一纯、二精、七事,指的是什么?观射父回答说:圣明的君王要端庄地穿戴朝服大冠,用他专注不二的心,率领群臣用精致的物品来监临祭祀,对神没有一点不正当的念头,这称为一纯。玉和帛称为二精。天、地、民和四季的事务称为七事。昭王说:三事是什么?观射父回答说:上天的事刚健威武,大地的事柔顺温文,百姓的事忠诚有信。昭王说:所说的百姓、千品,万官、亿类和兆民经入畡数,指的是什么?观射父说:民众呈上名字做官的有上百。王公贵族的子弟本质好能恪于职守而呈上名字做官的,根据功劳职事赐给姓氏,让他们监守自己的官职,这叫做百姓。有姓氏的百官有众多僚属,十倍于王者的百官,叫做千品。管理天、地、神、民、物五事的官,陪属有上万,叫做万官。万官有十类,就是亿类。天子管辖的土地有九州,来养活万兆民众,君王收取经常的赋税,来养活万官。

 

 

 

《楚语·子常问蓄货聚马鬬且论其必亡》

 

鬬且廷见令尹子常,子常与之语,问蓄货聚马。归以语其弟,曰:楚其亡乎!不然,令尹其不免乎。吾见令尹,令尹问蓄聚积实,如饿豺狼焉,殆必亡者也。

夫古者聚货不妨民衣食之利,聚马不害民之财用,国马足以行军,公马足以称赋,不是过也。公货足以宾献,家货足以共用,不是过也。夫货、马邮则阙于民,民多阙则有离叛之心,将何以封矣。

昔鬬子文三舍令尹,无一日之积,恤民之故也。成王闻子文之朝不及夕也,于是乎每朝设脯一束、糗一筐,以羞子文。至于今秩之。成王每出子文之禄,必逃,王止而后复。人谓子文曰:人生求富,而子逃之,何也?对曰:夫从政者,以庇民也。民多旷者,而我取富焉,是勤民以自封也,死无日矣。我逃死,非逃富也。故庄王之世,灭若敖氏,唯子文之后在,至于今处郧,为楚良臣。是不先恤民而后己之富乎?

今子常,先大夫之后也,而相楚君无令名于四方。民之羸馁,日已甚矣。四境盈垒,道殣相望,盗贼司目,民无所放。是之不恤,而蓄聚不厌,其速怨于民多矣。积货滋多,蓄怨滋厚,不亡何待。

夫民心之愠也,若防大川焉,溃而所犯必大矣。子常其能贤于成、灵乎?成不礼于穆,愿食熊蹯,不获而死。灵不顾于民,一国弃之,如遗迹焉。子常为政,而无礼不顾甚于成、灵,其独何力以待之!期年,乃有柏举之战,子常奔郑,昭王奔随。

 

  1. 译文

 

鬬且在朝廷见了令尹子常,子常和他谈话,询问怎样才能聚敛财宝和马匹。鬬且回家后告诉了他的弟弟,说:楚国恐怕要灭亡了吧!如果不是这

样,令尹恐怕不免于难。我见到令尹,令尹询问怎样积聚财宝,像饥饿的豺狼一样,恐怕是一定要败亡的。

古时候积聚财货不妨害百姓衣食的利益,聚敛马匹不损害百姓的财物,国家征收的马匹能满足行军所用,公卿的戎马能与兵赋的需要相称,不超过这个限度。公卿的财货足够馈赠贡献所用,大夫家的财货足够供给使用,不超过这个限度,财货与马匹过多百姓就会穷困,百姓过于穷困就会产生背叛之心,那凭什么来立国呢?

以前鬬子文三次辞去令尹的职务,家里没有一天的储粮,是由于体恤百姓的缘故。楚成王听说子文吃了早饭就没有晚饭,因此每逢朝见时就准备一束肉干、一筐粮食,用来送给子文。直到现在已成为对待令尹的惯例。成王每次颁下子文的俸禄,子文一定要逃避,等到成王不再这样做,然后他才回来任职。有人对子文说:人活着都追求富贵,但您却逃避它,为什么呢?子文回答说:从政的人,是保护人民的。民众都很贫困,而我却取得富贵,这是劳苦了百姓而使自己富厚,不知哪天就会遭祸而死了。我是逃避死亡,不是逃避富贵。所以楚庄王在位的时候,灭掉了若敖氏家族,只有子文的后代还在,一直到现在还住在郧地,做楚国的良臣。这不是首先体恤百姓然后自己才富有吗?

现在子常,是先大夫的后代,辅佐楚国国君却在四方没有好名声。百姓饥瘦挨饿,一天比一天更厉害了。四周边境布满了堡垒,道路上饿死的人到处可见,盗贼张目窥伺,民众无所依靠。他不去顾恤这些,反而聚敛不已,招致民众怨恨的太多了。积累的财货越多,蓄积的怨恨也就越深,不灭亡还等待什么?

对待百姓心中的愤怒,就像堤防大河一样,一旦崩溃了破坏一定很大。子常的下场能比成王和灵王好吗?成王对穆王无礼,临死时想吃熊掌,都没有得到就死了。灵王不顾百姓死活,全国的人都抛弃了他,就像丢下脚印一样。子常执政,他对别人的无礼和不顾百姓死活,比成王、灵王还厉害,他独自一个人有什么力量来抵御呢?”一年以后,就发生了柏举之战,子常逃亡到了郑国,楚昭王逃到随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