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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伯牙琴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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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概述

 

《伯牙琴》宋末元初道家学者邓牧著。在自编诗文集《伯牙琴》,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思想为武器,猛烈抨击现实社会。伯牙琴出自战国·郑·列御寇《列子·汤问》:“伯牙善鼓琴,钟子期善听。伯牙鼓琴,志在登高山。钟子期曰:“善哉!峨峨兮若泰山!”志在流水,钟子期曰:“善哉!洋洋兮若江河!”伯牙所念,钟子期必得之。”据说后来子期死,伯牙遂破琴绝弦,终身不复鼓琴。后因以"伯牙琴"用为痛悼知音惜其难遇之典。

 

一、作者简介

 

邓牧(1246—1306),宋末元初道家学者、思想家。字牧心,号文行,又号九锁山人,世称“文行先生”,中国南宋末年至元朝前期钱塘(今浙江杭州)人。“年十余岁,读《庄》、《列》,悟文法,下笔多仿古作。及壮, 视名利薄之, 遍游方外, 历览名山。 逢寓止, 辄杜门危坐,昼夜唯一食。” 可见邓牧少年时, 喜读 《庄子》、《列子》 等先秦道家诸子典籍, 崇尚古代道家学者。他自己在《逆旅壁记》 中也说:“余家世相传, 不过书一束。虽不敢谓尽古人能解, 然游公卿, 莫不倒屣;行乡里,莫敢不下车(出自老子典故,老子曰:“过故乡而下车,非谓其不忘故耶?”)。 ”因其对儒教、佛教、道教均持反对态度,故又自号“三教外人”。

 

二、哲学思想

 

道家学派的创立者老子的思想集中表现为“道”,“道”在老子那里既很随意但又不是任意发挥,既富有深意,又浅显易懂,既包括对天对自然的理解,又有对人生对社会的探讨, 对老子道的研究成为历代思想家研究的焦点。老子将道注解为“道可道 ,非常道”,“古之善为士者 ,微妙玄通 ,深不可识。夫唯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:豫兮若冬涉川;犹兮若畏四邻; 俨兮其若客; 涣兮其若凌释;敦兮其若朴;旷兮其若谷;混兮其若浊;澹兮其若海;兮若无止。孰能浊以静之徐清!孰能安以动之徐生!保此道者,不欲盈。夫唯不盈,故能蔽而新成。”从中可以看出道的不确定性和多样性,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研究和思索的空间 ,也正是这样使得后人对道作了种种注疏,每一种理解都是各人心中的老子,因此,对道认识的深度成为理解道家思想的根本。

邓牧在《伯牙琴》一书中,多次提到“道”,表现了他对道的向往及对老子思想的继承和发展。邓牧将自己对道的理解与对政治、人生、社会的思考结合起来 , 也正是为了解决宋元之际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, 在《 洞霄图志 宫观门 》中,邓牧开篇就对道家思想的精髓,即“道”与“无”作了评论,他说:“夫得道之士以无何有为乡,太虚为家。日月之光华, 烟云之变化 ,湖海山岳之浩瀚嵯峨,不过目睫间所寄物尔,何待占一丘一壑之胜,营一宫一室之安,与编户杂处于人间世耶良由古道日微,淳风不竞, 驰情嗜欲者岂知有清静可宗,抗志功名者岂信有神仙可学。是故太上设教,圣皇潜心 , 黄帝问道崆峒。”这就是说 ,既然“无”是道家之精华, 华丽的宫观建筑就不是道家的向往,那些没有领略道家思想之内核,而只得其表皮的人,非真道家耶?因此邓牧对道家思想的理解是非常透彻的。

关于生与死,邓牧认为生死都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,是不可改变的。他说:“天地者,万物所同有也,自古及今,几何百千岁,其阅万物亦多矣, 计万物之在天地间,随世随化乃如剑首一吷子。”就是说, 世间万物都是发展变化的 ,无论皇帝或是平民百姓皆如此 。不因为地位高就可以长久下去, 也不因为地位低下就不能存在。邓牧又进一步解释说:“一死一生瞬息间耳,其不相知又若是 ,晋人去我千岁矣不知我决矣 。我去晋人亦千岁矣不知晋人审矣.……以地观之,越不知杭,杭不知越; 以人观之,生不知死 ,死不知生 ; 以世观之,古不知今,今不知古 ,则君与我握手而笑生之类也。分袂而往死之类也,古人所以叹别离之难乎 , 天运易流,人生有终会面之不可常也。”

邓牧的生死观 ,是道家思想的集中反映 。

对道家轻名利重自然的思想,邓牧亦有自己的认识,当有人将他作为名人与名山大涤山相联的时候 ,他说:“余本无名,奚以山之名不名为哉!且天地大也,其在虚空中不过一粟耳 ,而况大涤在天地之间哉虚空本也,天地犹果也;虚空国也 ,天地犹人也。一本所生必非一果,一国所生必非一人,谓天地之外无复天地焉,岂通论耶!”并且在一篇 《名说》的文章中 ,他又提出了“善誉人者人誉之,善毁人者人毁之”,“一人之毁不足胜众人之誉 ”的观点,这些思想的基础即是道家的“无 ”。

道家思想在政治方面的表现就是 “无为 ”, 对此邓牧亦有自己的理解。他在反对君主专制的两篇文章《君道》和《吏道》中,对君主和官吏都作了强烈的讽刺与批判,并指出了自己所向往的理想社会,即是 “废有司,去县令,听天下自为治乱安危”的上古三代之社会情形。这与老子所向往的“小国寡民 ”的社会理想是一致的,老子“为无为 ,则无不治 ”的思想 ,在邓牧这里得到了完全的反映。邓牧一生隐逸飘摇,不涉官场,正是对 “无为 ”思想的深刻认识与实践。

 

三、邓牧在文学创作上对道家思想的运用和发挥

 

道家追求自然的思想运用到文学风格上,就表现为清新亮丽之感。庄子将这种文风发扬到极致,后人评论说:“用艺术形象来阐明哲学道理, 是《庄子》的一大特色。……从理论意识来说 ,庄子这一派本有‘言不尽意’的看法, 即逻辑的语言并不能充分地表达思想。与此相关,在表现手法上,许多篇章,如《 逍遥游 》、《 人间世》、《 德充符 》、《 秋水 》,几乎都是用一连串的寓言、神话、虚构的人物故事联缀而成 ,把作者的思想融化在这些故事和其中人物、动物的对话中 ,这就超出了以故事为例证的意义。而且, 作者的想象奇特而丰富, 古今人物、骷髅幽魂、草虫树石、大鹏小雀,无奇不有,千汇万状,出人意表,迷离荒诞,使文章充满了诡奇多变的色彩。”这种风格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到的, 必须靠思想的长期积淀 ,对世事的理解 ,对人生的彻悟升华。初读邓牧之文,这种感觉就油然而生,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之感 , 没有一丝一毫的艰难晦涩, 没有儒家思想的压抑,完全是以一种轻松活泼的心情畅游在天地万物之间, 在极其舒适的心境下领略道家的向往自然的境界。

邓牧谈到自己对人生、理想、世事时, 都用了极其言简意赅的故事、比喻, 让我们很容易从中探求到做人做事的道理与原则。如《楚佞鬼》、《越人遇狗》、《宝说》、《名说》等篇,都与庄子有相似之感。在《越人遇狗》 这一则短短的讽刺小品中,邓牧把元朝统治者暗喻为“狗”,揭露了它的贪婪残忍性。从越人与“狗”妥协所造成的悲惨后果,他得出“人”和“狗”不能妥协、丝毫不能放松对“狗”的警惕的结论。在《宝说》这则小品文里,邓牧用“宝”来比喻人才,认为人才总是深藏于社会角落之中,只要努力去发掘,总会露出来的。在这里,披着故事外衣的轻松的小品却蕴含着邓牧对黑暗现实的批判和揭露。其实, 这正是我们理解邓牧思想的重要之处,长期以来,我们都认为道家思想是出世的,是消极回避的,其实不然。道家思想是用另一种眼光和视角来分析时势,做出对时势的回应。这种思想不与时势发生直接冲突,用一种平缓和平的方式来解决,也就是说,道家与儒家、法家对现世问题的解决方式是不同的,但绝不能否定道家思想的入世性。邓牧深深理解了道家思想的本意,运用寓言故事、轻松的笔调针灸时势,鞭笞腐败的统治阶级, 达到了批判社会的目的 。

言不尽意”与“得意忘言”是庄子文风的一个最大特点,读庄子之书,我们常有一种似懂非懂之感,但是其中的深意却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想像与回忆 。这一风格亦为邓牧所继承 ,对此他有一段经典性的论述:“书所载者,古人之粗,所不可载者,古人之精,粗为言精为心也,今诚有志于古,乃嗜其粗,而忽其精,泥其书而不得其心,所谓友而不心,面友尔敢以为君规。”

言不尽意 ”与“得意忘言 ”,其实就是道家思想“无 ”的具体表现 ,得到的、能表达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、正确的, 反而那些不能够完全表达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内涵 。所以邓牧由此出发,对“言不尽意”与 “得意忘言 ”又作了一番论述:“然余谓君无志于道则巳,苟有志,书亦累也。比见世读书者, 四方万里无所不通 ,上下数千载无所不闻 。归而求其本心 ,则虚焉者寡矣 。圣人之道遂为绝学可叹也,愿君悉素所蕴于无何有之乡,然后即方寸之地朝而辟焉 ,暮而涤焉, 使介然之有不得累乎其中,君益矣,颜子始好学, 终坐忘唯道,集虚盖深造自得之妙,颜何人哉。”

在这一段论述中,邓牧从老子提出的“无”的思想出发,认为古人之书只是为后人留下的方法和路径,而不是唯一的、一成不变的思想。读书要做到“得意忘言”。这种得意忘言的认识 ,正是对道家思想深刻理解的发挥,其思辨性正如老子的道一样,既准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见解,又留有广阔的拓展空间。

不仅如此,从邓牧的其它文学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出道家思想对其创作的影响,其《 九锁山十咏 云根石》写道:“浮云无定姿,灭没须臾间。一朝化顽石,千古遗空山。天地亦幻物,谁能诘其端。”在这首诗中, 作者崇尚的道家思想溢于言表 ,对人生、对世事的心情也可见一斑。在其它的诗文中邓牧同样表达了蔑视功名利禄 , 忘乎一切的人生态度。他说:“人生行乐耳 ,何必千秋万岁名 。 ”道家思想贵在“无”, “无”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, 就是世事的最终形式, 就是社会的最佳形态 ,这些对邓牧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,在邓牧的思想中也表现得最为突出 。

 

四、邓牧异端思想的道家渊源

 

邓牧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异端思想,也是为大多数人所津津乐道的,而这种异端思想的渊源正是道家思想。所谓异端, 也只是指与统治阶级的御用思想相背 ,与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成不相一致。邓牧正是用一种站在外围透视社会而得出的观点 ,正像他自称“三教外人”一样,他认为自己超脱了身处的社会,因此对问题看得更加清楚,分析更加透彻。而这种异端思想也正是他思想的精华所在。

道家追求自然,崇尚无为,要求人不要对自然有所改变,并将其用于政治、社会和人生,在政治上要求无为,在社会上要求和谐,在人生上强调个人的价值、生命的珍贵等, 这几个方面与儒家所讲的等级尊卑、礼教思想是不相通的。例如魏晋时期的玄学家们为了表示自己对政权的嫉恨,与当权者势不两立, 就从装束上、生活上表现出放荡不羁的情形, 这是不能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世俗所能接受的,所以将他们称为“异端”。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,邓牧在政治、社会和人生方面的思想与传统儒家思想也有很大差别,他不与当权者合作,对传统的思想进行极度的讽刺与批判,被指斥为“异端”思想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之世,其时社会混战不休,礼制淆乱,统治者不问民生,只是追求奢侈淫逸的生活,老子生当其时,又作为史官,看到了周王室腐败堕落的形象 ,因此 ,他对这种现象提出批评 ,要求统治者不要过度剥削人民,要求不要纷争,不要剥削,以期达到长久的社会稳定与和谐,并将一切社会动乱的源由归结到无止境的嗜欲与争夺。邓牧所生活的时代也是战乱不定,民生痛苦,因而他能够感受到老子当时的思想 ,能够体会到道家思想解决现实问题的深意,于是提出了一个与众人大相径庭的解决之道,但在当时却被指斥为异端思想。邓牧的异端思想主要体现《君道》和《吏道》两篇文章里,在文章中,他对君主和官吏以及专制社会进行了批判, 他对上古三代社会作了详尽的描述:“饭粝梁,啜藜藿,饮食未侈也;夏葛衣,冬鹿裘, 衣服未备也;土阶三尺 ,茆茨不翦 ,宫室未美也; 为衢室之访 ,为总章之听,故曰‘皇帝清问下民’,其分未严也。”在这里, 邓牧描述了一个不追求物质生活、众生平等的社会。但这种思想却遭到了许多人的批判,认为邓牧的思想是倒退的,是跟不上时代潮流的,其实这正是道家思想的体现。道家不追求奢华,不以物累,是一种极高的思想境界。要求皇帝清问下民,就是要摆脱传统礼教的束缚,要求平等。

儒家要求正名,认为“名不正,则言不顺”,以此建立起一套名教体系,为历代政权所沿用。为了正名 ,不惜牺牲一切为代价。而道家则正好与此相反, 魏晋时期的玄学家提出的“越名教而任自然 ”, 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。邓牧继承了这种思想,他在讲到三代时期的社会时指出 : “尧让许由而许由逃,舜让石户之农,而石户之农入海,终身不反,其位未尊也。”之所以 “位未尊 ”,归根结底还是名未正,名未正,故没有人为权利所争,既不争权夺利,因而社会秩序稳定,“今夺人之所好, 聚人之所争”的社会现象正是由名而起,他不主张用一套严密的礼制体系来区分不同的阶层,这样做,既能达到众生平等,又不致引起社会纷争与动乱。当然,人类社会中各种不同的等级层次不是人为因素所致,而是社会历史发展的趋势使然,是人类社会的必定选择。不过,也不能因此而认为邓牧想逆潮流而动,想与社会的发展趋势相背。他只是想表达对社会现实的不满,想在历史中找到一种较理想的社会原型,而在他所处的时代中, 不可能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,只能寄希望于一种近似空想的社会模式之中。

邓牧对专制社会进行的批判,显然是受道家思想影响而致。老子在其著作中设计了一种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社会,庄子也提出了“至德之世”的设想, 邓牧批判了当时的社会 ,也构想了自己心中的理想社会模式,即“废有司,去县令,听天下自为治乱安危”,与老庄的社会模式大同小异。因此,完全可以肯定,邓牧批判专制社会的思想渊源正是道家思想。

综上所述, 我们可以看出邓牧尽管自称“三教外人”,但是其思想深处却是道家思想,为什么如此呢这正是其立足社会却又无能为力的一种矛盾心理反映。他自称为 “三教外人”,大概只是想表达自己对当时社会现实的不满,不愿与其他人为伍,尤其是不愿意与蒙古统治者合作 ,借此发泄自己的愤懑与不满情绪;他想解决社会现实问题, 却又不得施展, 只能在一种理想的社会中去实现自己的抱负。换句话说 , 他想借助道家思想超脱现世社会,却无法超脱,因为道家思想本身也是一种治世方式 。在邓牧的思想中, 我们看到了现实与他理想的差距, 期盼改革社会却又无可奈何的困惑 。这种反差极大的思想, 正是道家思想的反映, 正是邓牧对道家思想的透彻理解,并进一步证明了道家思想是邓牧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 

五、原文

 

《伯牙琴》

 

《自序》

 

予集诗文若干,名伯牙琴。伯牙虽善琴者,锺子期死,终身不复鼓。知琴难也。今世无知音,余独鼓而不已,亦愚哉!然伯牙破琴絶弦,以子期死耳,余未尝遇子期,恶知其死不死也?故复存此

 

 

《见尧赋》

 

吴君自号渔隠,富春老儒也,以见尧名斋,予为赋之。

古有圣人作君作师,忧民之溺由巳之溺,忧民之饥由已之饥,故能治九年之昏垫,播艰食于烝黎,其徳泽所浸,如时雨之化,其功用所及,如春阳之熙。

盖圣人在位,问之朝野,而朝野已不知。

今也寥寥,数千载之下,悠悠我思。

先生见之若之何,其先生不言,浩然长噫。

余请逆先生之志,而为之辞:昔者芒芴之间,无形之忽,化而为有形也,圆而在上者荡荡乎无涯,方而在下者广广乎不可围,纷而处乎中者繇繇乎淫淫乎,其相携而相持,盖终古而融结,岂随时而变移。

瞻四方之无穷,感吾生之有期,既不得游于康衢、见尧服之微,又不得庐于平阳、见尧风之穷,感吾生之有期,既不得游于康衢、见尧服之微,又不得庐于平阳、见尧风之遗,抚河洛而念禹功,揖南风而思舜诗。

今吾仰而观天,见日月星辰风雨霜露之晃耀沾滋,则必怃然叹曰:昔尧之事,此天也。

盖尝钦若厯象,而授人以时,今虽不见其端、黻冕以事上帝,亦想见咨汝羲和之心事,兢兢祇祇,则吾俯而观地,见山川草木羽毛鳞介之崔错柴池,则必怆然伤曰:昔尧之治此地也。

盖尝平水土烈山泽,使百兽率舞而鳯凰来仪。

今虽不见疏河瀹济决汝排淮之神绩,亦想见十有二州之制度畇畇齐齐。

又吾中而观人,见君臣父子典章文物之雍容委虵,则必蹙然忧曰:昔尧之爱此人也。盖尝使契教人伦,有典乐之龙有典礼之夷。

今虽不复见垂衣裳之化,然寤寐思服,若将见都俞吁咈之气象堂堂巍巍。

吾进吾箪豆而餐也,则见其粝粱与藿藜;吾正吾章甫而出也,则见其黄收而纯衣;吾倚吾荜门圭窦而以为安也,则见其不雕之朴桷不析之素题。在万世以如见,岂兰陵之我欺?舜之见尧,见于父子之间存没之道;君之见尧,乃见于君民之隔絶、今古之乖暌。

为舜者慕,为君者悲,呜呼!

茫茫九原,龙虵居之,衣冠礼乐之封,交鸟迹与兽蹄,洪水之患岂至此,圣人不复起。

已而已而,呜呼,高高巢由言危行危,揖让之水燋然恐污牛腹,若高论怨诽离世异俗,今君其庶几,所得同者巢由之心,所不得同者巢由之时。

陶唐世逺,吾将谁归?

呜呼,千万世,一日之所推,千万人一气之所为。死生不出于天地之间,变化不过乎人物之孳,反复始终,孰知端倪?

安知君不尝见尧于黄屋清问之上,尧不复见君于耕田凿井之卑!

虽然,请妄言之,奚吾愿君澡雪而精神,宁极而天机,而与四子者逍遥乎无何有,放荡乎遥恣睢,御六气之辩而道不穷,游四海之外而物不疵。

此君所耕之山即藐姑射之阳,所钓之泽即汾水之湄。

尧穷,感吾生之有期,既不得游于康衢、见尧服之微,又不得庐于平阳、见尧风之遗,抚河洛而念禹功,揖南风而思舜诗。

今吾仰而观天,见日月星辰风雨霜露之晃耀沾滋,则必怃然叹曰:昔尧之事,此天也。盖尝钦若厯象,而授人以时,今虽不见其端、黻冕以事上帝,亦想见咨汝羲和之心事,兢兢祇祇,则吾俯而观地,见山川草木羽毛鳞介之崔错柴池,则必怆然伤曰:昔尧之治此地也。盖尝平水土烈山泽,使百兽率舞而鳯凰来仪。

今虽不见疏河瀹济决汝排淮之神绩,亦想见十有二州之制度畇畇齐齐。

又吾中而观人,见君臣父子典章文物之雍容委虵,则必蹙然忧曰:昔尧之爱此人也。

盖尝使契教人伦,有典乐之龙有典礼之夷。

今虽不复见垂衣裳之化,然寤寐思服,若将见都俞吁咈之气象堂堂巍巍。

吾进吾箪豆而餐也,则见其粝粱与藿藜;吾正吾章甫而出也,则见其黄收而纯衣;吾倚吾荜门圭窦而以为安也,则见其不雕之朴桷不析之素题。

在万世以如见,岂兰陵之我欺?

舜之见尧,见于父子之间存没之道;君之见尧,乃见于君民之隔絶、今古之乖暌。为舜者慕,为君者悲,呜呼!茫茫九原,龙虵居之,衣冠礼乐之封,交鸟迹与兽蹄,洪水之患岂至此,圣人不复起。

已而已而,呜呼,高高巢由言危行危,揖让之水燋然恐污牛腹,若高论怨诽离世异俗,今君其庶几,所得同者巢由之心,所不得同者巢由之时。

陶唐世逺,吾将谁归?呜呼,千万世,一日之所推,千万人一气之所为。

死生不出于天地之间,变化不过乎人物之孳,反复始终,孰知端倪?

安知君不尝见尧于黄屋清问之上,尧不复见君于耕田凿井之卑!

虽然,请妄言之,奚吾愿君澡雪而精神,宁极而天机,而与四子者逍遥乎无何有,放荡乎遥恣睢,御六气之辩而道不穷,游四海之外而物不疵。

此君所耕之山即藐姑射之阳,所钓之泽即汾水之湄。

尧固将往见君矣,君何以见尧为哉!

 

 

《君道》

 

古之有天下者,以为大不得已,而后世以为乐。此天下所以难有也。

生民之初,固无乐乎,为君不幸,为天下所归,而不可得拒者,天下有求于我,我无求于天下也。

子不闻至徳之世乎,饭粝粱啜藜藿,饮食未侈也;夏葛衣冬鹿裘,衣服未备也;土阶三尺茅茨不穷,宫室未美也。

为衢室之访,为总章之听,故曰皇帝清问,下民其分未严也。

尧让许由而许由逃,舜让石户之农而石户之农入海终身不反,其位未尊也。

夫然故天下乐戴而不厌,惟恐其一日释位而莫之肯继也。

不幸而天下为秦,坏古封建,六合为一,头会箕,敛竭天下之财以自奉,而君益贵;焚诗书,任法律,筑长城万里,凡所以固位而养尊者无所不至,而君益孤。

惴惴然若匹夫,怀一金惧人之夺,其后亦巳危矣。

天生民而立之君,非为君也,奈何以四海之广,足一夫之用邪!

故凡为饮食之侈、衣服之备、宫室之美者,非尧舜也,秦也。

为分而严、为位而尊者,非尧舜也,亦秦也。

后世为君者,歌颂功徳动称尧舜,而所以自为,乃不过如秦,何哉!

书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,有一于此,未或不亡。

彼所谓君者,非有四目两喙、鳞头而羽臂也,状貎咸与人同,则夫人固可为也。

今夺人之所好,聚人之所争,慢藏诲盗,冶容诲滛,欲长治久安,得乎?

夫乡师里胥,虽贱役亦所以长人也,然天下未有乐为者,利不在焉故也。

圣人不利天下,亦若乡师里胥然,独以位之不得,人是惧。

岂惧人夺其位哉!夫惧人夺其位者,甲兵弧矢以待,盗贼乱世之事也。

恶有圣人在位,天下之人戴之如父母,而日以盗贼为忧,以甲兵弧矢自卫邪?

故曰欲为尧舜,莫若使天下无乐乎为君;欲为秦,莫若勿怪盗贼之争天下。

嘻,天下何尝之有,败则盗贼,成则帝王,若刘汉中李晋阳者,乱世则治主,治世则乱民也。

有国有家,不思所以捄之,智鄙相笼,强弱相陵,天下之乱,何时而巳乎!

 

 

《吏道》

 

与人主共理天下者,吏而巳。内九卿百执事,外刺史县令,其次为佐为吏为胥徒,若是者贵贱不同,均吏也。古者军民间相安无事,固不得无吏,而为员不多。唐虞建官,厥可稽已,其去民近故也。择才且贤者,才且贤者又不屑为是,以上世之士髙隠大山深谷上之人,求之切切然恐不至也,故为吏者常出不得巳,而天下阴受其赐。后世以所以害民者牧民,而惧其乱,周防不得不至,禁制不得不详,然后小大之吏布于天下,取民愈广,害民愈深。才且贤者愈不肯至,天下愈不可为矣。今一吏,大者至食邑数万,小者虽无禄养,则亦并縁为食,以代其耕,数十农夫力有不能奉者,使不肖游手,往往入于其间,率虎狼牧羊豕,而望其蕃息岂可得也?天下非甚愚,岂有厌治思乱,忧安乐危者哉!宜若可以长治安矣,乃至有乱与危,何也?夫夺其食不得不怒,竭其力不得不怨,人之乱也由夺其食,人之危也由夺其力,而号为理民者,竭之而使危,夺之而使乱,二帝三王平天下之道若是然乎?天之生斯民也,为业不同,皆所以食力也。今之为民,不能自食,以日夜窃人货殖,搂而取之,不亦盗贼之心乎?盗贼害民,随起随仆,不至甚焉者,有避忌故也;吏无避忌,白昼肆行,使天下敢怨而不敢言,敢怒而不敢诛,岂上天不仁,崇淫长奸,使与虎豹蛇虺均为民害邪?然则如之何?曰:得才且贤者用之,若犹未也,废有司,去县令,聴天下自为治乱安危,不犹愈乎!

 

 

《名说》

 

善誉人者人誉之,善毁人者人毁之,施报之常也。

世有好名之士,以其髙天下者自负,恐天下之人挟其所长有以轧已,于是毁之为不足道。

为不足与吾并,以表见其高。

天下之人不堪其毁,争起而毁之。

其始也求得美名,而终也反为天下之恶所归,是不得取名之道也。

是以古之君子道髙而愈谦,徳尊而愈恭,其于人也,遏恶而扬善,人之有善若已有之,唯恐其不得闻,而以为已所不逮;不幸闻人之过,则亦含容覆护,不忍其不得为君子。故天下之人不堪其誉,争起而誉之,其始也虽若自贬,其终也乃为天下显,人是得取名之道也。

夫以口胜天下天下之口,不犹众乎?

或曰吾道髙矣徳尊矣,岂天下所得而强毁者?

曰:在已有可誉之实,人固不得而毁之,然道诚髙徳诚尊者,决不至于善毁人,而善毁人未有不为道徳之累也,奚其髙且尊?

或曰我诚善誉人,不幸人之毁已也恶声至,反之如何?曰不然,我之誉人也多,则人之誉我也亦多;一人之毁不足,胜众人之誉矣。

叔孙武叔毁仲尼,仲人也多,则人之誉我也亦多;一人之毁不足,胜众人之誉矣。

叔孙武叔毁仲尼,仲尼未尝毁叔孙武叔;嬖人臧仓毁孟子,孟子未尝毁臧仓。

此孔孟之所以为孔孟,适所以重毁者之恶欤。

或曰君子语黙,唯义而巳,何暇恤人之是非,必欲为阿世苟容者乎?

曰:阿世苟容,固君子所不取,如知语黙之为义也,则是非固有分矣。

夫善誉人者于已为盛徳,于人为令名,此之谓两益;善毁人者于已为薄徳,于人为恶名,此之谓两损。

两损两益之间,其相去亦逺矣。不可不察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