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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北溪字义》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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义与利相对而实相反。才出乎义,便入乎利,其间相去甚微,学者当精察之。自文义而言,义者,天理之所宜;利者,人情之所欲,欲是所欲得者。就其中推广之,才是天理所宜底,即不是人情所欲;才是人情所欲底,即不合于天理之所宜。天理所宜者,即是当然而然,无所为而然也。人情所欲者,只是不当然而然,有所为而然也。天理所宜是公,人情所欲是私。如货财、名位、爵禄等,此特利之粗者。如计较强弱多寡便是利,如取己之便宜亦是利,如求名觊效,如狥己自私,如狥人情而为之,如有外慕底心,皆是利。然货财名位爵禄等,亦未可便做利,只当把一件事看,但此上易陷于利耳。

古人取民,惟以井田什一之赋。此是取以为天下国家经常之用,不可缺者。其余山林川泽,悉与民共之,无一毫私取以为己有。盖圣人出来君天下,姑以应天下之望,不以天下为己利。所以凡事皆公天下之大义而为之,分天下之地为万国,与有德有功者共之。王畿千里,公侯百里,伯七十里,子男五十里,庶人受田百亩。孟子谓“行一不义、杀一不辜而得天下,不为。”最说得圣人心上大义出。天下是至大底物,一不义一不辜是至微底事,不肯以其所至微而易其所至大,可见此心纯是义,无一点利底意思。后世以天下为己私,己是利了,及做一切事都是利。毁封建公天下之大法而为郡县,欲总天下之权归于己,不能井天下之田以授民。民自买田为生,官司又取他牙税。及秋夏取税,名色至多,至茶盐酒酤,民生公共急切之用,尽括为己有。凡此等大节目处,都是自利之私,无一点义。其诡谲自私细微曲折处,更不待说。

在学者论之,如货财亦是人家为生之道,似不可阙,但当营而营,当取而取,便是义。若出于诡计左道,不当营而营,不当取而取,便是利。有一般人己自足用,又过用心于营殖,固是利。又有一般人生长富足,不复营殖,若不为利,然吝啬之意笃,计较之心重,合当切用,一毫不拔,此尤利之甚者。如名位爵禄,得之以道,非出于私意计较,是当得而得,便是义。若得之不以道,出于私意计较,是不当得而得,如鬻爵鬻举,左道图荐,章苞苴、营差遣等类,皆是利。如万钟不辨礼义,乃为宫室、妻妾、所识穷乏而受之,便是利。原思为宰,义当受常禄之粟九百,他却以为多而辞之,便是利,不是义。子华为师使于齐,义不当请粟,而冉子为之请,便是利。周公以叔父之亲处三公,享天下之富,是义之所当享。季氏以鲁卿而富于周公,乃过于封殖,便是利。  有所为而为,如有所慕而为善,有所畏而不为恶,皆是利。如为获而耕,为畬而灾,便是利。于耕而望获,利;于灾而望畬,亦是利。易曰:不耕获,不灾畬。是无所为于前,无所觊于后,此方是义。如“哭死而哀,非为生也;经德不回,非以干禄也;言语必信,非以正行也。”此皆是当然而然,便是义。如为生而哀,为干禄而不回,为正行而必信,便是利。如赤子入井,是所当救而恻隐自生于中,便是义。若为内交要誉,恶其声而然,便是利。

计较之私,如以天下俭其亲,便是利。齐王见牛不忍,固是仁心之发,然以小易大,便是利。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,是计较无益之费,便是利。孔子爱其礼不爱其羊,便是义。梁惠王移民移粟,计较民之多寡,是利。颜子犯而不校。若计较曲直胜负,亦是利。或论文而曰“我工尔拙”,论功而曰“我高尔低”,论德而曰“我优尔劣”,皆是利。

取己便宜,小处如共食而自拣其美,如共处而自择其安,共市物而争取其尤,都是利。大处如舍义取生,固人之所欲,然义所当死,只得守义而死,岂可以己不便而生顾恋之私?如扬雄甘事王莽,已自错了,后来迫于追捕,又却投阁,是偷生惜死,忘义顾利。魏征背建成而事太宗,李陵战败而降虏,皆是忘义惜死,自己取便。  求名之私。如好名能让千乘之国;如以德报怨,欲求仁厚之名,仲子避兄离母居於陵,欲沽廉洁之名;微生高乞醯,掠美市恩以归于己,都是利于美名。

 狥己自私,如为己谋则尽心,为他人谋则不尽心,是利。如齐王好色好货,不与民同,亦是利。凡处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之间,才有一毫自私之心,而不行乎天理之当然,皆是利。虽公天下事而以私心为之,亦是利。

徇人情是凡事不顾理之当然,只徇人情而不敢决,便是利。如刘琮以荆州降曹操,则是魏之荆州矣。是时先主未有可据之地,孔明欲取之,以为兴王业之本,此正大义所当然。先主不决以大义,却顾恋刘表之私情,而不忍取,是利也。

觊效,如先难后获,先事后得,皆是先尽其在我所当为而不计效。仁人明道不计功,正谊不谋利。自汉以来,无人似董仲舒看得如此分明。如揠苖助长,便是望效太速。太宗即位四年,外户不闭,斗米三钱,方是小康,便道行仁义既效,便有矜色。

外慕,如今科举之学,全是外慕。自婴孩便专学缀缉,为取科名之具,至白首不休,切身义理全无一点,或有早登科第,便又专事杂文,为干求迁转之计,一生学问,全是脱空。古之学为己,今之学为人。为己是无所慕,为人是有所慕,此便是义利之分。义利界分最要别白分明。若不别白分明,则有义之似利,利之似义,便都含糊没分晓了,末稍归宿只堕在利中去,更无复有义矣。

 

 

《卷下·鬼神》

 

鬼神一节,说话甚长,当以圣经说鬼神本意作一项论,又以古人祭祀作一项论,又以后世淫祀作一项论,魂魄附又以后世妖怪作一项论。  程子曰:鬼神者,造化之迹也。张子曰:鬼神者,二气之良能也。说得皆精切。造化之迹,以阴阳流行著见于天地间者言之。良能,言二气之往来,是自然能如此。大抵鬼神只是阴阳二气之屈伸往来。自二气言之,神是阳之灵,鬼是阴之灵。灵云者,只是自然屈伸往来恁地活尔。自一气言之,则气之方伸而来者属阳,为神;气之已屈而往者属阴,为鬼。如春夏是气之方长,属阳,为神;秋冬是气之已退,属阴,为鬼;其实二气只是一气耳。

天地间无物不具阴阳,阴阳无所不在,则鬼神亦无所不有。大抵神之为言伸也,伸是气之方长者也;鬼之为言归也,归是气之已退者也。自天地言之,天属阳,神也;地属阴,鬼也。就四时言之,春夏气之伸,属神;秋冬气之屈,属鬼。又自昼夜分之,昼属神,夜属鬼。就日月言之,日属神,月属鬼。又如鼓之以雷霆,润之以风雨,是气之伸,属神;及至收敛后,帖然无踪迹,是气之归,属鬼。以日言,则日方升属神,午以后渐退,属鬼。以月言,则初三生明属神,到十五以后属鬼。如草木生枝生叶时属神,衰落时属鬼。如潮之来属神,潮之退属鬼。凡气之伸者皆为阳属神,凡气之屈者皆为阴属鬼。古人论鬼神,大概如此,更在人自体究。

 礼运言“人者,阴阳之交,鬼神之会,”说得亦亲切。此真圣贤之遗言,非汉儒所能道也。盖人受阴阳二气而生,此身莫非阴阳。如气阳血阴,脉阳体阴,头阳足阴,上体为阳下体为阴。至于口之语默,目之寤寐,鼻息之呼吸,手足之屈伸,皆有阴阳分属。不特人如此,凡万物皆然。中庸所谓“体物而不遗”者,言阴阳二气为物之体,而无不在耳。天地间无一物不是阴阳,则无一物不具鬼神。  祭义宰我问鬼神一段甚长,说得极好。如曰“气也者,神之盛也;魄也者,鬼之盛也”云云,郑氏注谓:口鼻之呼吸为魂,耳目之聪明为魄。又解得明切。子产谓“人生始化曰魄,既生魄,阳曰魂。”斯言亦真得圣贤之遗旨。所谓始化,是胎中略成形时。人初间才受得气,便结成个胚胎模样,是魄。既成魄,便渐渐会动,属阳,曰魂。及形既生矣,神发知矣,故人之知觉属魂,形体属魄。阳为魂,阴为魄。魂者,阳之灵而气之英;魄者,阴之灵而体之精。如口鼻呼吸是气,那灵活处便是魂;耳目视听是体,那聪明处便是魄。

左传曰:心之精爽,是谓魂魄。淮南子曰:阳神为魂,阴神为魄。魂魄二字,正犹精神二字。神即是魂,精即是魄。魂属阳,为神;魄属阴,为鬼。

就人身上细论,大概阴阳二气会在吾身中为鬼神。以寤寐言,则寤属阳,寐属阴;以语默言,则语属阳,默属阴。及动静、进退、行止等,分属皆有阴阳。凡属阳者皆为魂,为神;凡属阴者皆为魄,为鬼。  人自孩提至于壮,是气之伸,属神;中年以后,渐渐衰老,是气之屈,属鬼。以生死论,则生者,气之伸;死者,气之屈。就死上论,则魂之升者为神,魄之降者为鬼。魂气本乎天,故腾上;体魄本乎地,故降下。书言“帝乃殂落”,正是此意。殂是魂之升上,落是魄之降下者也。

易曰: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,故知鬼神之情状。言阴精阳气聚而生物,乃神之伸也,而属乎阳。魂游魄降,散而为变,乃鬼之归也,而属乎阴。鬼神情状,大概不过如此。

以上论鬼神本意

古人祭祀,以魂气归于天,体魄归于地,故或求诸阳,或求诸阴。如祭义曰“燔燎膻芗,见以萧光,以报气也。”“荐黍稷,羞肝肺首心,加以郁鬯,以报魄也。”郊特牲曰“周人尚臭,灌用鬯臭,郁合鬯臭,阴达于渊泉。”“既灌,然后迎牲,致阴气也。”“萧合黍稷,臭阳达于墙屋,故既奠,然后焫萧合膻芗,凡祭慎诸此。”又曰“祭黍稷加肺,祭齐加明水,报阴也。取膟膋燔燎升首,报阳也。”所以求鬼神之义,大概亦不过此。

乐记谓“明则有礼乐,幽则有鬼神”,鬼神即是礼乐道理。以乐祀神,乐声发扬,属阳。以礼祀鬼,礼是定底物,属阴。故乐记说:乐者敦和,率神而从天;礼者别宜,居鬼而从地。祭义论“春禘秋尝”,以“春雨露既濡,君子履之,必有怵惕之心,如将见之”。秋“霜露既降,君子履之,必有凄怆之心,非其寒之谓也”。故乐以迎来,哀以送往。故禘有乐而尝无乐,意亦如此。

夫子谓“吾不与祭,如不祭”。盖缘诚意既不接,幽明便不交。

范氏谓:有其诚则有其神,无其诚则无其神。此说得最好。诚只是真实无妄,虽以理言,亦以心言。须是有此实理,然后致其诚敬,而副以寔心,岂不歆享?且如季氏,不当祭太山而冒祭,是无此实理矣。假饶极尽其诚敬之心,与神亦不相干涉,泰山之神亦不吾享。大概古人祭祀,须是有此实理相关,然后三日斋,七日戒,以聚吾之精神。吾之精神既聚,则所祭者之精神亦聚,必自有来格底道理。

人与天地万物,皆是两间公共一个气。子孙与祖宗,又是就公共一气中有个脉络相关系,尤为亲切。谢上蔡曰:祖考精神,便是自家精神。故子孙能极尽其诚敬,则己之精神便聚,而祖宗之精神亦聚,便自来格。今人于祭自己祖宗正合著实处,却都莽卤了,只管胡乱外面祀他鬼神,必极其诚敬。不知鬼神与己何相关系!假如极其诚敬,备其牲牢,若是正神,不歆非类,必无相交接之理;若是淫邪,茍简窃食而已,亦必无降福之理。

古人宗法,子孙于祖先,亦只嫡派方承祭祀,在旁支不敢专祭。况祖先之外,岂可又招许多淫祀之鬼入来?今人家家事神事佛,是多少淫祀!孔子谓:非其鬼而祭之,谄也。今人谄事鬼神,不过只是要求福耳,不知何福之有!

神不歆非类,民不祀非族。古人继嗣,大宗无子,则以族人之子续之,取其一气脉相为感通,可以嗣续无间。此亦至正大公之举,而圣人所不讳也。后世理义不明,人家以无嗣为讳,不肯显立同宗之子,多是潜养异姓之儿,阳若有继,而阴已绝矣。盖自春秋鄫子取莒公子为后,故圣人书曰:莒人灭鄫。非莒人灭之,以异姓主祭祀,灭亡之道也。秦以吕政绝,晋以牛睿绝,亦皆一类。仲舒繁露载汉一事:有人家祭,用祝降神。祭毕,语人曰:适所见甚怪,有一官员公裳盛服,欲进而踌躇不敢进,有一鬼蓬头衩袒,手提屠刀,勇而前歆其祭,是何神也?主人不晓其由,有长老说:其家旧日无嗣,乃取异姓屠家之子为嗣,即今主祭者,所以只感召得屠家父祖而来,其继立本家之祖先,非其气类,自无交接感通之理。然在今世论之,立同宗又不可泛。盖姓出于上世,圣人所造,正所以别生分类。自后有赐姓、匿姓者,又皆混杂。故立宗者,又不可恃同姓为凭,须审择近亲有来历分明者立之,则一气所感,父祖不至失祀。今世多有取女子之子为后,以姓虽异,而有气类相近,似胜于同姓而属疏者。然晋贾充以外孙韩谧为后,当时太常博士秦秀已议其昏乱纪度。是则气类虽近,而姓氏实异,此说亦断不可行。

天子祭天地,诸侯祭社稷及其境内之名山大川,大夫祭五祀,士庶祭其先。古人祀典,品节一定,不容紊乱。在诸侯,不敢僭天子而祭天地;在大夫,亦不敢僭诸侯而祭社稷山川。如季氏旅泰山便不是礼,曲礼谓:非当祭而祭之,名曰淫祀。淫祀无福。淫祀不必皆是不正之鬼。假如正当鬼神,自家不应祀而祀他,便是淫祀。如诸侯祭天地,大夫祭社稷,季氏旅泰山,便是淫祀了。

 古人祭祀,各随其分之所至。天子中天地而立,为天地人物之主,故可以祭天地。诸侯为一国之主,故可祭一国社稷山川。如春秋时楚庄王不敢祭河,以非楚之望,缘是时理义尚明,故如此。如士人,只得祭其祖先。自祖先之外,皆不相干涉,无可祭之理。然支子不当祭祖而祭其祖,伯叔父自有后而吾祭之,皆为非所当祭而祭,亦不免为淫祀。

古人祭天地山川皆立尸,诚以天地山川只是阴阳二气,用尸要得二气来聚这尸上,不是徒然歆享,所以用灌,用燎,用牲,用币,大要尽吾心之诚敬。吾心之诚敬既尽,则这天地山川之气便自关聚。

天子是天地之主,天地大气关系于一身,极尽其诚敬,则天地之气关聚,便有感应处。诸侯只是一国之主,只是境内之名山大川,极尽其诚敬,则山川之气便聚于此而有感召。皆是各随其分限大小如此。

山林川谷丘陵,能出气为云雨者皆是神。日月星辰,民所瞻仰者,亦皆曰神。其在人,则法施于人则祀之,以死勤事则祀之,以劳定国则祀之,能御大灾则祀之,能捍大患则祀之。古人非此族也,不在祀典,见祭法篇甚详。若后世祭祀,便都没理会了。

大夫祭五祀,乃是门、户、灶、行、中溜。自汉以来,以并易行。古者穴处,上为牖取明之处名曰中溜,只是土神。士人又不得兼五祀,间举一两件。在士丧礼却有“疾病祷于五祀”之文,而无其祭。

郑康成注月令春祀户谓:阳气出,祀之于户内,阳也。夏祀灶谓:阳气盛热于外,祀之于灶,从热类也。秋祀门谓:阴气出,祀之于门外,阴也。冬祀行谓:阴盛寒于水,祀之于行,从辟除之类也。中央祀中溜谓:土主中央而神在室。于此亦见汉时礼学犹明,论鬼神犹主于阴阳为言,犹未失先王之遗意也。

古人祀典,自祭法所列之外,又有有道有德者死,则祭于瞽宗,以为乐祖。此等皆是正祠。后世如忠臣义士蹈白刃卫患难,如张巡许远死于睢阳,立双庙。苏忠勇公于邕州死节甚伟,合立庙于邕。今贡侯立祠于本州,亦宜。如漳州灵著王以死卫邦人,而漳人立庙祀之。凡此忠臣义士之祠,皆是正当。然其祠宇,须官司为严其扄钥,开闭有时,不与民间亵渎,乃为合礼。在民间只得焚香致敬而已,亦不可越分而祭。  以上论祭祀祀典  大凡不当祭而祭,皆曰淫祀。淫祀无福,由脉络不相关之故。后世祀典,只缘佛老来,都乱了。如老氏设醮,以庶人祭天,有甚关系?如释迦亦是胡神,与中国人何相关?假如忠臣义士、配享元勋,若是己不当祭,皆为外神,皆与我无相干涉。自圣学不明于世,鬼神情状都不晓,如画星辰都画个人,以星君目之,如泰山曰天齐仁圣帝,在唐封为天齐王,到本朝以东方主生,加仁圣二字封帝。帝只是一上帝而已,安有五帝?岂不僭乱!况泰山只是个山,安有人形猊?今立庙,俨然垂旒端冕,衣裳而坐,又立后殿于其后,不知又是何山可以当其配,而为夫妇耶?人心迷惑,一至于此。据泰山在鲁封内,惟鲁公可以祭,今隔一江一淮,与南方地脉全不相交涉,而在在诸州县皆有东岳行祠。此亦朝廷礼官失讲明,而为州县者不之禁。蚩蚩愚民,本不明理,亦何足怪。

南岳庙向者回禄,太尉欲再造,问于五峰先生。先生答以:“天地与人事本一理,在天为皇天上帝,在人为大君。大君有二,则人事乱矣。五岳视三公,与皇天上帝并为帝,则天道乱矣。而世俗为塑像,为立配,为置男女,屋而贮之,亵渎神示之甚。”后南轩又详之曰:“川流山峙,是其形也,而人之也,何居?其气之流通可以相接也,而字之也,何居?”皆可为正大之论,甚发愚蒙,破聋瞽。

(上段云古人祭天地山川皆立尸,要得气来聚这尸上。据此说,则祭山川而人其形,疑亦古人立尸之意。惜不及质之先生。)

 世俗鄙俚,以三月二十八日为东岳圣帝生朝,阖郡男女于前期,彻昼夜就通衢礼拜,会于岳庙谓之朝岳,为父母亡人拔罪。及至是日,必献香烛上寿。不特此尔,凡诸庙皆有生朝之礼,当其日,则士夫民俗皆献香烛,殷勤致酒上寿。按古经书本无生日之礼,伊川先生已说破:人无父母,生日当倍悲痛,安忍置酒张乐以为乐?若具庆者可也。以李世民之忍,犹能于是日感泣,思慕其亲,亦以天理之不容泯处。故在人讲此礼,以为非礼之礼。然于人之生存而祝其寿,犹有说;鬼已死矣,而曰生朝、献寿者,何为乎?

伊川破横渠定龙女衣冠从夫人品秩事,谓:龙,兽也,岂可被夫人衣冠?且大河之塞,乃天地祖宗社稷之佑,及吏卒之力,龙何功之有?其言可谓甚正大,又以见张程学识浅深之不同。世俗事真武,呼为真圣,只是北方玄武神。真宗尚道教,避圣祖讳,改玄为真。北方玄武乃龟蛇之属,后人不晓其义,画真武作一人散发握剑,足踏龟蛇,竞传道教中某代某人修行如此。

江淮以南,自古多淫祀。以其在蛮夷之域,不沾中华礼义。狄仁杰毁江淮淫祠一千七百区,所存者惟夏禹伍子胥二庙,伊川先生犹以为存伍子胥庙为未是,伍子胥可血食于吴,不可血食于楚。今去狄公未久,而淫祀极多,皆缘世教不明,民俗好怪。始者土居尊秩无识者唱之,继而群小以财豪乡里者辅之,下焉则里中破荡无生产者,假托此裒敛民财,为衣食之计,是以上而州县,下至闾巷村落,无不各有神祠。朝廷礼官又无识庸夫,多与之计较封号,是以无来历者皆可得封号,有封号者皆可岁岁加大。若欲考论邪正,则都无理会了。

后世看理不明,见诸神庙有灵感响应者,则以为英灵神圣之祠,在生必聪明正直之人也。殊不知此类其间煞有曲折:一样是富贵权势等人,如伯有为厉,子产所谓“用物精多则魂魄强”之类;一样是壮年蹈白刃而死,英魂不散底人;一样是生禀气厚精爽强底人,死后未便消散;一样是人塑人像时,捉个生禽之猛鸷者,如猴乌之属,生藏于腹中。此物被生劫而死,魂魄不散,众人朝夕焚香祷祝,便会有灵。其灵乃此物之灵,非关那鬼神事;一样是人心以为灵,众人精神都聚在那上,便自会灵,如白鲞大王之类;一样是立以为祠,便有依草附木底沉魂滞魄来,窃附于其上;一样又是山川之灵,庙宇坐据山川雄猛处,气作之灵。又有本庙正殿不甚灵,而偏旁舍有灵者,是偏旁坐得山川正脉处故也。又有都不关这事,只是随本人心自灵,人心自极其诚敬则精神聚,所占之事自有脉络相关,便自然感应,吉凶毫发不差,只缘都是一理一气故耳。所谓“齐戒以神明其德夫”,即此意。

湖南风俗,淫祀尤炽,多用人祭鬼,或村民裒钱买人以祭,或捉行路人以祭。闻说有一寒士被捉,縳诸庙柱,半夜有大蛇张口欲食之,其人识一咒,只管念咒,蛇不敢食,渐渐退缩而去。明早士人得脱,诉诸官人,以为咒之灵所致,是不然。凡虎兽等食人者,多是挑之使神色变动方食,神色不动则不敢食。若此人者,心自以为必死,无可逃,更不复有惧死之念矣。只一味靠咒,口只管念咒,心全在咒上,更无复有变动之色,故蛇无由食之,亦犹虎不食涧边婴儿之类,非关咒灵之谓也。

闻说南轩曾差一司户破一大王庙,才得牒即两脚俱软,其人卧乘舆而往。到庙中取大王像,剖其腹,有盘数重,中有小合,盛一大白虫,活走,急投诸油煎之。才破合见虫,脚便立愈。推此,其他可以类见。

以上论淫祀天地间亦有沉魂滞魄不得正命而死者,未能消散,有时或能作怪,但久后当自消。亦有抱冤未及雪者,屡作怪,才觉发便帖然。如后汉王纯驿中女鬼,及朱文公断龙岩妻杀夫事。

大抵妖由人兴,凡诸般鬼神之旺,都是由人心兴之。人以为灵则灵,不以为灵则不灵。人以为怪则怪,不以为怪则不怪。伊川尊人官廨多妖,或报曰:鬼击鼓。其母曰:把捶与之。或报曰:鬼摇扇。其母曰:他热故耳。后遂无妖。只是主者不为之动,便自无了。细观左氏所谓“妖由人兴”一语,极说得出。明道石佛放光之事亦然。

昔有僧入房将睡,暗中误踏破一生茄,心疑为蟾蜍之属,卧中甚悔其枉害性命。到中宵忽有扣门觅命者,僧约明日为荐拔,及天明见之,乃茄也。此只是自家心疑,便感召得游魂滞魄附会而来。又如遗书载:一官员于金山寺荐拔亡妻之溺水者,忽婢妾作亡魂胡语,言死之甚冤。数日后有渔者救得妻,送还之。此类甚多,皆是妖由人兴。人无衅焉,妖不自作。

赖省干占法有鬼附耳语。人来占者,问姓几画,名几画,其人对面默数,渠便道得。或预记定其画,临时更不点数,只问及便答,渠便道不得。则“思虑未起,鬼神莫知”,康节之言,亦见破此精微处。

张元郡君死后,常来与语,说渠心下事。一道士与围棋而妻来,道士捉一把棋子,包以纸,令持去问,张不知数便道不得。曰:我后不来矣。此未必真是其妻,乃沉魂滞魄随张心感召而来,被道士窥破此机,更使不得。世之扶鹤下仙者亦如此,识字人扶得,不识字人扶不得。能文人扶,则诗语清新;不能文人扶,则诗语拙嫩。问事而扶鹤人知事意,则写得出;不知事意则写不出。与吟咏作文章,则无不通;问未来事则全不应。亦可自见。此非因本人之知而有假托,盖鬼神幽阴,乃藉人之精神发挥,随人知识所至耳。便见妖非由人不可。

昔武三思置一妾绝色,士夫皆访观。狄梁公亦往焉,妾遁不见,武三思搜之,在壁隙中语曰:我乃花月之妖,天遣我奉君谈笑。梁公时之正人,我不可以见。盖端人正士有精爽清明,鬼神魑魅自不敢近,所谓“德重鬼神钦”。鬼神之所以能近人者,皆由人之精神自不足故耳。

以上论妖怪“敬鬼神而远之”,此一语极说得圆而尽。如正神,能知敬矣,又易失之不能远;邪神,能知远矣,又易失之不能敬。须是都要敬而远,远而敬,始两尽幽明之义。文公语解说:专用力于人道之所宜,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。此语示人极为亲切。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”,须是尽事人之道,则尽事鬼之道断无二致。所以发子路者深矣。

 

 

《卷下·佛老》

 

佛老之学,后世为盛,在今世为尤盛。二氏之说大略相似,佛氏说得又较玄妙。老氏以无为主,佛氏以空为主,无与空亦一般。老氏说无,要从无而生有,他只是要清净无为方外之物,以独善其身,厌世俗胶胶扰扰等事,欲在山林间炼形养气,将真气养成一个婴儿,脱出肉身去,如蛇蜕之法。又欲乘云驾鹤,飞腾乎九天之上,然亦只是炼个气轻,故能乘云耳。老氏之说犹未甚惑人。至佛氏之说,虽深山穷谷之中,妇人女子皆为之惑,有沦肌洽髓牢不可解者,原其为害有两般:一般是说死生罪福,以欺罔愚民;一般是高谈性命道德,以眩惑士类。死生罪福之说,只是化得世上一种不读书不明理无见识等人;性命道德之说,又较玄妙,虽高明之士,皆为所误。须是自家理明义精,胸中十分有定见,方不为之动。

常人所惑死生罪福之说,一则是恐死去阴司受诸苦楚,一则是祈求为来生之地。故便能舍割,做功德,做因果,或庶几其阴府得力,免被许多刑宪,或觊望其来生作个好人出世,子子孙孙长享富贵,免为贫贱禽兽之徒。佛家唱此说以罔人,故愚夫愚妇皆为之惑。

且如轮回一说,断无此理。伊川先生谓:不可以既返之气复为方伸之气。此论甚当。盖天地大气流行,化生万物,前者过,后者续,前者消,后者长,只管运行,无有穷已,断然不是此气复回来为后来之本。一阳之复,非是既退之阳倒转复来。圣人立卦取象,虽谓阳复返,其实只是外气剥尽,内气复生。佛氏谓已往之气复轮回来生人生物,与造化之理不相合。若果有轮回之说,则是天地间人物皆有定数,当只是许多气翻来覆去,如此则大造都无功了。须是晓得天地生生之理,方看得他破。

人生天地间,得天地之气以为体,得天地之理以为性。原其始而知所以生,则要其终而知所以死。古人谓得正而毙,谓朝闻道夕死可矣,只缘受得许多道理,须知尽得,便自无愧,到死时亦只是这二五之气,听其自消化而已。所谓安死顺生,与天地同其变化,这个便是“与造化为徒”。人才有私欲,有私爱,割舍不断,便与大化相违。

因果之说,全是妄诞。所载证验极多,大抵邪说流入人心,故人生出此等狂思妄想而已。温公谓:三代以前,何尝有人梦到阴府见十等王者耶?此说极好。只缘佛教盛行,邪说入人已深,故有此梦想。

天地间物,惟风雷有象而无形。若是实物,皆有形骸。且如人间屋宇,用木植砖瓦等架造成个规模。木植取之山林,砖瓦取之窑灶,皆是实物,人所实见。如佛氏天堂地狱,是何处取木植,是何处取砖瓦?况天只是积气,到上至高处,其转至急,如迅风然,不知所谓天堂者该载在何处?地乃悬空在天之中央,下面都是水,至极深处,不知所谓地狱者又安顿在何处?况其所说为福可以冥财祷而得,为罪可以冥财赂而免,神物清正,何其贪婪如此?原其初意,亦只是杜撰,以诱人之为善,而恐惧人之为恶耳。野夫贱隶以死生切其身,故倾心信向之。然此等皆是下愚不学之人,亦无足怪。如唐太宗是甚天资,亦不能无惑,可怪可怪!

士大夫平日读书,只是要略知古今事变,把来做文章使,其实圣贤学问精察做工夫处全不理会。缘是无这一段工夫,胸中无定见识,但见他说心说性,便为之竦动,便招服。如韩文公白乐天资禀甚高,但平日亦只是文字诗酒中做工夫,所以看他亦不破。文公辟其无父无君,虽是根本,然犹未知所以受病之本。

佛氏所谓玄妙者,只是告子所谓“生之谓性”之说。告子生之一字,乃是指人之知觉运动处,大意谓:目能视,其所以能视处是谁?耳能听,其所以能听处是谁?即这一个灵活知觉底,常在目前作用,便谓之性。悟此则为悟道。一面做广大玄妙说将去,其实本领只如此。此最是至精至微,第一节差错处。至于无父无君,乃其后截人事之粗迹,悖谬至显处。他全是认气做性了。如谓狗子有佛性,只是呼狗便知摇尾向前,这个便是性。人与物都一般。所以万劫不灭,亦只是这个。老氏谓“死而不亡”,亦只是如此。所说千百亿化身,千手千眼,皆是在这窠窟里。

自古圣贤相传说性,只是个理。能视能听者,气也;视其所当视,听其所当听者,理也。且如手之执捉,气也,然把书读也是手,呼卢也是手,岂可全无分别?须是分别那是非,是底便是本然之性,非底便是狥于形气之私。佛氏之说,与吾儒若同而实大异。吾儒就形气上别出个理,理极精微,极难体察。他指气做性,只见这个便是性,所以便不用工夫了。

 

 

《补遗·补遗》

 

  字义二卷,最初为永嘉赵氏刻本,又清漳家藏本,又弘治庚戌刻本,又四明丰庆刻本。诸本增减,互有异同。按性理大全所纂入者,末能悉收,则桐川施氏刻本为略备。及细为校阅,亦有大全所引而施本所无者,或非专论一字之义,当从他处录出,或有专讲一字者,亦在所遗。则知屡经刊板,自不能无脱略,今悉采录增入。后学顾秀虎谨识。

 

 

《补遗·太极》

 

分而为五非有欠,合而为一非有余。(五谓五行,一谓太极)

太极浑沦之妙用,自无而入于有,自有而复于无,又只是浑沦一无极也。

无声臭只是无形状,若少有声臭,便涉形状,落方体,不得谓之无极矣。文公解用“无声臭”语,是说二字之大义,词不迫切而其理自晓。(此注朱子解无极,引“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”之义)  以造化言之,如天地间生成万物,自古及今,无一物之不实。散殊上下,自古有是,到今亦有是,非古有而今无,皆是实理之所为。大而观之,自太始而至万古,莫不皆然。若就物观之,其彻始彻终,亦只是一实理如此。姑以一株花论来,春气流注到则萌蘖生花,春气尽则花亦尽。又单就一花蕊论,气实行到此则花便开,气消则花便谢亦尽了。方其花萌蘖,此实理之初也;至到谢而尽处,此实理之终也。(此注朱子“推之于前而不见其始者,之合,引之于后而不见其终之离”二句之义)

理不外乎气。若说截然在阴阳五行之先,及在阴阳五行之中,便成理与气为二物矣。(此亦是太极图说注,然是专讲理字)

本只是一气,分来有阴阳,又分来有五行?二与五只管分合运行去,万古生生不息,不止是个气,必有主宰之者,曰理是也。理在其中为之枢纽,故大化流行,生生未尝止息。天下岂有性外之物,而不统于吾心是理之中也哉?理之所在,大极于无际而无不通,细入于无伦而无不贯,前后乎万古而无不彻。

太极只是理,理本圆,故太极之理本浑沦。理无形状,无界限间隔,故万物无不各具得太极,而太极之本体各各无不浑沦。惟人气正且通,为万物之灵,能通得浑沦之体。物气偏且塞,不如人之灵,虽有浑沦之体,不能通耳。然人类中亦惟圣人大贤,然后真能通得浑沦之体。一种下愚底人,其昏顽却与物无异,则又正中之偏、通中之塞者。一种灵禽仁兽,其性与人甚相近,则又偏中之正、塞中之通者。细推之,有不能以言尽。

问:感物而动,或发于理义之公,或发于血气之私,这裹便分善恶?曰:非发于血气之私便为恶,乃发后流而为恶耳。

图说“中正仁义”,而注脚又言“仁义中正”,互而言之,以见此理之循环无端,不可执定以孰为先,孰为后也。亦犹四时之春夏秋冬,或言秋冬春夏,以比见气之动静无端,阴阳无始也。(太极图说注)

 

 

《补遗·通书》

 

圣人纯是天理,合下无欠缺处,浑然无变动,彻内外本末皆是实,舞一毫之妄。不待思而自得,此生知也。不待勉而自中,此安行也。且如人行路,须是照管方行出路中,不然则蹉向边去。圣人如不看路,自然在路中同行,所谓“从容无不中道”,此天意也。(通书“诚则无事矣”注)  凡物一色,谓之纯也。(此注通书“纯其心”句)

一者,是表裹俱一,纯彻无二。少有纤毫私欲,便二矣。内一则静虚,外一则动直,而明通公溥则又无时不一也。一者,此心浑然太极之体。无欲者,心体粹然无极之真。静虚者,体之未发。豁然绝无一物之杂,阴之性也。动直者,用之流行,坦然由中道而出,阳之情也。(通书志学章注)

明道此一段说话,乃地位高者,之事,学着取此甚远。在学者,工夫,只从“克己复礼”入为最要。此工夫彻上彻下,无所不宜。问:物字是人物是事物?曰:“仁者,与物同体”,只是言其理之一尔。人物与事物非判然绝异,事物只自人物而出,凡己与人物接,方有许多事物出来。若于己独立时,初无甚多事,此物事皆可以包言。所谓“订顽备言此体”者,亦只是言其理之一尔。(此注程子论西铭语)

 

 

《补遗·附:论朱子》

 

  先生道巍而德尊,义精而仁熟,立言平正温润,清通的实。彻人心,洞天理,达群哲,会百圣,粹乎洙泗伊洛之绪。凡曩时有发端而未竟者,今悉该且备。凡曩时有疑辨而未莹者,今益信且白。宏纲大义,如指诸掌,扫千百年之谬误,为后学一定不易之准则。辞约而理尽,旨明而味深,而其心度澄朗,莹无渣滓,工夫缜密,浑无隙漏,尤可想见于辞气间。故孔、孟、周、程之道,至先生而益明,所谓主盟斯世,独惟先生一人而已。

 

 

《严陵讲义·严陵讲义》

 

  淳恭承判府寺丞郑公之悌,偕府判大著杨广文先生,领郡之群贤众俊会于学校,谓淳从游晦庵先生之门,俾讲明大义,以开发后进。区区浅陋,辞不获命,辄吐为说四篇:一曰道学体统,二曰师友渊源,三曰用功节目,四曰读书次序,以为贤侯作成人材之助。愿诸同志共切磋之。

 

 

《严陵讲义·道学体统》

 

  圣贤所谓道学者,初非有至幽难穷之理,甚高难行之事也。亦不外乎人生日用之常耳。盖道原于天命之奥,而实行乎日用之间。在心而言,则其体有仁义礼智之性,其用有恻隐、羞恶、是非之情。在身而言,则其所具有耳目口鼻四支之用,其所与有君臣父子朋友夫妇兄弟之伦。在人事而言,则处而修身齐家,应事接物;出而莅官理国,牧民御众;微而起居言动,衣服饮食,大而礼乐刑政,财赋军师,凡千条万绪,莫不各有当然一定不易之则,皆天理自然流行著见,而非人之所强为者。自一本而万殊,而体用一原也。合万殊而一统,而显微无间也。上帝所降之衷,即降乎此也。生民所秉之彝,即秉乎此也。以人之所同得乎此而虚灵不昧,则谓之明德。以人之所共由乎此而无所不通,则谓之达道。尧舜与涂人同一禀也,孔子与十室均一赋也,圣人之所以为圣,生知安行乎此也。学者之所以为学,讲明践履乎此也。谓其君不能,贼其君者也;谓其民不能,贼其民者也;自谓其身不能,自贼者也。操之则存,舍之则亡,迪之则吉,悖之则凶。盖皎然易知而坦然易行也。是岂有离乎常行日用之外,别自为一物,至幽而难穷,甚高而难行也哉?如或外此而他求,则皆非大中至正之道,圣贤所不道也。

 

 

《严陵讲义·师友渊源》

 

  粤自羲皇作易,首阐浑沦,神农黄帝相与继天立极,而宗统之传有自来矣。尧舜禹汤文武更相授受,中天地为三纲五常之主。皋陶伊傅周召又相与辅相,施诸天下,为文明之治。孔子不得行道之位,乃集群圣之法,作六经,为万世师,而回参伋轲实传之,上下数千年,无二说也。轲之后失其传,天下骛于俗学,盖千四百余年,昏昏冥冥,醉生梦死,不自觉也。及我宋之兴,明圣相承,太平日久,天地真元之气复会,于是濂溪先生与河南二程先生,卓然以先知先觉之资,相继而出。濂溪不由师传,独得于天,提纲启钥,其妙具在太极一图。而通书四十章,又以发图之所未尽,上与羲皇之易相表里,而下以振孔孟不传之坠绪,所谓再辟浑沦。二程亲授其旨,又从而光大之。故天理之微,人伦之著,事物之众,鬼神之幽,与凡造道入德之方,修己治人之术,莫不秩然有条理,备见于易传、遗书,使斯世之英才志士,得以探讨服行,而不失其所归。河洛之间,斯文洋洋,与洙泗并闻而知者。有朱文公,又即其微言遗旨,益精明而莹白之,上以达群圣之心,下以统百家而会于一。盖所谓集诸儒之大成,而嗣周程之嫡统,粹乎洙泗濓洛之渊源者也。学者不欲学圣则已,如学圣人而考论师友渊源,必以是为迷涂之指南,庶乎有所取正而不差。茍或舍是而他求,则茫无定准,终不得其门而入矣。既不由是门而入,而曰吾能真有得乎圣人心传之正,万无是理也。

 

 

《严陵讲义·用工节目》

 

  道之浩浩,何处下手?圣门用工节目,其大要亦不过曰致知力行而已。致者,推之而至其极之谓。致其知者,所以明万理于心,而使之无所疑也。力者,勉焉而不敢怠之谓。力其行者,所以复万善于已,而使之无不备也。知不致,则真是真非无以辨,其行将何所适从?必有错认人欲作天理而不自觉者矣。行不力,则虽精义入神,亦徒为空言,而盛德至善竟何有于我哉?此大学“明明德”之功,必以“格物致知”为先,而“诚意、正心、修身”继其后。中庸择善固执之目,必自夫博学、审问、谨思、明辨而笃行之。而颜子称夫子循循善诱,亦惟在于“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”而已,无他说也。然二者亦非截然判先后为二事,犹之行者目视足履,动辄相应,盖亦交进而互相发也。故知之明则行愈达,而行之力则所知又益精矣。其所以为致知力行之地者,必以敬为主。敬者,主一无适之谓,所以提撕警省此心,使之惺惺,乃心之生道而圣学之所以贯动静彻终始之功也。能敬,则中有涵养而大本清明。由是而致知,则心与理相涵,而无颠冥之患。由是而力行,则身与事相安,而不复有捍挌之病矣。虽然人性均善,均可与适道,而鲜有能从事于斯者,由其有二病:一则病于安常习故,而不能奋然立志,以求自拔;二则病于偏执私主,而不能豁然虚心以求实见。盖必如孟子以舜为法于天下而我犹未免以乡人者为忧,必期如舜而后已,然后为能立志。必如颜子以能问于不能,以多问于寡,有若无,实若虚,然后为能虚其心。既能立志而不肯自弃,又能虚心而不敢自是,然后圣门用功节目循序而进,日日有惟新之益,虽升堂入室,惟吾之所欲而无所阻矣。此又学者所当深自警也。

 

 

《严陵讲义·读书次第》

 

  书所以载道,固不可以不读,而圣贤所以垂训者不一,又自有先后缓急之序,而不容以躐进。程子曰:大学,孔氏之遗书,而初学入德之门也。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,独赖此篇之存,而论孟次之。学者必由是而学焉,则庶乎其不差矣。盖大学者,古之大人所以为学之法也,其大要惟曰“明明德”,曰“新民”,曰“止于至善”三者而已。于三者之中,又分而为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以至于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者,凡八条。大抵规模广大而本末不遗,节目详明而始终不紊,实群经之纲领,而学者所当最先讲明者也。其次,则论语二十篇,皆圣师言行之要所萃,于是而学焉,则有以识操存涵养之实。又其次,则孟子七篇,皆谆谆乎王道仁义之谈,于是而学焉,则有以为体验充广之端。至于中庸一书,则圣门传授心法,程子以为其味无穷,善读者味此而有得焉,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。然其为言,大概上达之意多,而下学之意少,非初学者所可骤语。又必大学、论、孟之既通,然后可以及乎此,而始有以的知其皆为实学,无所疑也。盖不先诸大学,则无以提洁纲领,而尽论孟之精微;不参诸论孟,则无以发挥蕴奥,而极中庸之归趣;若不会其极于中庸,则又何以建立天下之大本,而经纶天下之大经哉?是则欲求道者,诚不可不急于读四书。而读四书之法,毋过求,毋巧凿,毋旁搜,毋曲引,亦惟平心以玩其旨归,而切已以察其实用而已尔。果能于是四者融会贯通,而理义昭明,胸襟洒落,则在我有权衡尺度。由是而进诸经,与凡读天下之书,论天下之事,皆莫不冰融冻释,而轻重长短截然一定,自不复有锱铢分寸之或紊矣。呜呼!至是而后可与言内圣外王之道,而致开物成务之功用也欤!

 

 

《严陵讲义·似道之辨》

 

  或曰:今世所谓老佛之道,与圣贤之道何如?曰:似道而非道也。盖老氏之道以无为宗,其要归于清净,今学者修真炼气以复婴儿,诚为反人理之常。世固有脱事物游方外以事其学者,然其说末甚炽,固不待论。若佛氏之教,则充盈乎中华,入人骨髓,自王公大人至野夫贱隶、深闺妇女,无不倾心信向之。而其所以为说者大概有二:一则下谈死生罪福之说,以诳愚众,然非明识者莫能决;一则上谈性命道德之说,以惑高明,亦非常情所易辨也。夫死生无二理,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,则反其终而知所以死矣。盖无极之真,二五之精,妙合而凝,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,二气交感,化生万物,此天地所以生人物之始也。人得是至精之气而生,气尽则死,得是至真之理所赋,其存也顺吾事,则其没也安死而无愧。始终生死,如此而已。自未生之前是理气,为天地间公共之物,非我所得与。既凝而生之后,始为我所主,而有万化之妙。及气尽而死,则理亦随之一付之大化,又非我所能专有,而常存不灭于冥漠之间也。今佛者曰,未生之前,所谓我者固已具,既死之后,所谓我者末尝亡。所以轮回生生于千万亿劫而无有穷已。则是形溃而反于原。既屈之气有复为方伸之理,与造化消息辟阖之情殊不相合。且谓天堂地狱明证昭昭,则是天地间别有一种不虚不实之田地,可以载其境,别有一种不虚不实之砖瓦材木,可以结其居,与万物有无虚实之性又不相符。况其为福可以祷而得,为罪可以赂而免,则是所以主宰乎幽阴者,尤为私意之甚,抑非福善祸淫大公至正神明之道也。观乎此,则死生罪福之说,真是真非了然,愚者可以不必惑,而明智者亦可以自决矣。夫未有天地之先,只自然之理而已。有是理则有是气,有动之理则动而生阳,有静之理则静而生阴。阴阳动静,流行化育,其自然之理从而赋予于物者为命。人得是所赋之理以生,而具于心者为性。理不外乎气,理与气合而为心之灵。凡有血气均也,而人通物塞,通剧理舆氯融,鏖则理孱氧隔。令就人者言之,心之虚霞知觉一面已。其所以为虚蠢知觉,由形气而发者,以形气为主,而谓之人心;由理义而发者,以理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