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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抱朴子》8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之引芳饵, 泽雉之咽毒粒;咀漏脯以充饥, 酣鸩酒以止渴也。

  “昔箕子睹象箸而流泣, 尼父闻偶葬而永叹, 盖寻微以知著, 原始以见终。 然而暗夫蹈机不觉, 何前识之至难, 而利欲之*笃邪! 周成贤而信流言, 公旦圣而走南楚, 托鸱鸮以告悲, 赖金縢以仅免。 况能寤之主, 不世而一有;不悦之谤, 无时而蹔乏。 德不以激烈风而起毙禾, 事不以载圭璧而称多才, 嗟泣靡及, 宜其然也。

  “夫渐渍之久, 则胶漆解坚;浸润之至, 则骨肉乖析;尘羽之积, 则沈舟折轴;三至之言, 则市虎以成。 故江充疏贱, 非亲於元储, 後母假继, 非密於伯奇;而掘梗之诬, 灭父子之恩;袖蜂之诳, 破天性之爱。 又况其他, 安可自必。 嗟乎! 伍员所以怀忠而漂尸;悲夫! 白起所以秉义而刎颈也。 盖彻鉴所为寒心, 匠人之所眩惑矣。

  “又欲推短才以厘雷同, 仗独是以弹众非。 然不睹金虽克木, 而锥钻不可以伐邓林;水虽胜火, 而升合不足以救焚山。 寸胶不能治黄河之浊, 尺水不能却萧丘之热。 是以身名并全者甚稀, 而先笑後号者多有也。 畏亢悔而贪荣之欲不灭, 忌毁辱而争肆之情不遣, 亦犹恶湿而泳深渊, 憎影而不就阴, 穿舟而息漏, 猛爨而止沸者也。

  “夫七尺之骸, 禀之以所生, 不可受全而归残也;方寸之心, 制之在我, 不可放之於流遁也。 躬耕以食之, 穿井以饮之, 短褐以蔽之, 蓬庐以覆之, 弹咏以娱之, 呼吸以延之, 逍遥竹素, 寄情玄毫, 守常待终, 斯亦足矣。 且夫道存则尊, 德胜则贵, 隋珠弹雀, 知者不为。 何必须权而显, 俟禄而饱哉!

  “且夫安贫者以无财为富, 甘卑者以不仕为荣。 故幼安浮海而澄神, 胡子甘心於退耕。 逢比有令德之罪, 信布陷功大之刑。 一枝足以戢鸾羽, 何烦乎丰林? 潢洿足以泛龙鳞, 岂事乎沧海? 藜藿嘉於八珍, 寒泉旨於醽醁;蹑履美於赤舄, 缊袍丽於衮服;把橦安於杖钺, 鸣条乐乎丝竹;茅茨艳於丹楹, 辨椽珍於刻桷;登高峰为台榭, 疵岩霤为华屋;积篇章为敖庾, 宝玄谈为金玉;弃细人之近恋, 捐庸隶之所欲;游九皋以含欢, 遣智慧以绝俗。 同屈尺蠖, 藏光守朴;表拙示讷, 知止常足。 然後咀嚼芝芳, 风飞云浮;晞景九阳, 附翼高游;仰栖梧桐, 俯集玄洲。 孰与衔辔而伏枥, 同被绣於牺牛哉! ”

  赴势公子曰:“夫入而不出者, 谓之耽宠忘退;往而不反者, 谓之不任无义。 故达者以身非我有, 任乎所值。 隐显默语, 无所必固。 时止则止, 时行则行。 束帛之集, 庭燎之举, 则君子道长, 在天利见。 若运涉阳九谗胜之时, 则不出户庭, 括囊勿用。 龙起凤戢, 随时之宜。 古人所以或避危乱而不肯入, 或色斯而不终日者, 虑巫山之失火, 恐芝艾之并焚耳。
1。17 方今圣皇御运, 世夷道泰, 仁及苍生, 惠风遐迈, 威肃鬼方, 泽沾九裔;仪坤德以厚载, 拟乾穹以高盖;神化则云行雨施, 玄泽则烟煴汪濊;四门穆穆以博延, 主思英逸以俾乂。 此乃千载所希值, 剖判之一会。 而先生慕嘉遁之偏枯, 不觉狷华之患害也;务乎单豹之养内, 未睹暴虎之犯外也。 是闻涉水之或溺, 则谓乘舟者皆败;以商臣之凶逆, 则谓继体无类也。”
 
  怀冰先生曰:“圣化之盛, 诚如高论。 出处之事, 人各有怀。 故尧舜在上, 而箕颍有巢栖之客;夏後御世, 而穷薮有握耒之贤。 岂有虑於此险哉? 盖各附於所安也。 是以高尚其志, 不仕王侯, 存夫爻象, 匹夫所执, 延州守节, 圣人许焉。”

  “仆所以逍遥於丘园, 敛迹乎草泽者, 诚以才非政事, 器乏治民, 而多士云起, 髦彦鳞萃, 文武盈朝, 庶事既康, 故不欲复举熠耀以厕日月之间, 拊甂瓴於洪锺之侧, 贡轻扇於坚冰之节, 炫裘炉乎隆暑之月, 必见捐於无用, 速非时之巨嗤。 若拥经著述, 可以全真成名, 有补末化;若强所不堪, 则将颠沛惟咎, 同悔小狐。 故居其所长, 以全其所短耳。 虽无立朝之勋, 即戎之劳;然切磋後生, 弘道养正, 殊涂一致, 非损之民也。 劣者全其一介, 何及於许由, 圣世恕而容之, 同旷於有唐, 不亦可乎! ”

  赴势公子勃然自失, 肃尔改容, 曰:“先生立言助教, 文讨奸违, 摽退静以抑躁竞之俗, 兴儒教以救微言之绝, 非有出者, 谁叙彝伦? 非有隐者, 谁诲童蒙? 普天率土, 莫匪臣民。 亦何必垂缨执笏者为是, 而乐饥衡门者可非乎! 夫群迷乎云梦者, 必须指南以知道;并乎沧海者, 必仰辰极以得反。 今闻嘉训, 乃觉其蔽。 请负衣冠, 策驽希骥, 泛爱与进, 不嫌择焉。”

 

 

《外篇·逸民》

 

  抱朴子曰:余昔游乎云台之山, 而造逸民, 遇仕人在焉。 仕人之言曰:“明明在上, 总御八紘, 华夷同归, 要荒服事;而先生游柏成之遐武, 混群伍於鸟兽。 然时移俗异, 世务不拘, 故木食山栖, 外物遗累者, 古之清高, 今之逋逃也。 君子思危於未形, 绝祸於方来, 无乃去张毅之内热, 就单豹之外害, 畏盈抗虑, 忘乱群之近忧, 避牛迹之浅崄, 而堕百仞之不测, 违濡足之泥泾, 投炉冶而不觉乎? ”

  逸民答曰:“夫锐志於雏鼠者, 不识驺虞之用心;盛务於庭粒者, 安知鸳鸾之远指? 犹焦螟之笑云鹏, 朝菌之怪大椿, 坎蛙之疑海鳖, 井蛇之嗤应龙也。 子诚喜惧於劝沮, 焉识玄旷之高韵哉! 吾幸生於尧舜之世, 何忧不得此人之志乎! ”

  仕人曰:“昔狂狷华士义不事上, 隐於海隅, 而太公诛之。 吾子沈遁, 不亦危乎? ”

  逸民曰:“吕尚长於用兵, 短於为国, 不能仪玄黄以覆载, 拟海岳以博纳, 褒贤贵德, 乐育人才;而甘於刑杀, 不修仁义, 故其劫杀之祸, 萌於始封, 周公闻之, 知其无国也。 夫攻守异容, 道贵知变, 而吕尚无烹鲜之术, 出致远之御, 推战陈之法, 害高尚之士, 可谓赖甲胄以完刃, 又兼之浮泳, 以射走之仪, 又望求之於准的者也。

  夫倾庶鸟之巢, 则灵凤不集;漉鱼鳖之池, 则神虬遐逝;刳凡兽之胎, 则麒麟不跱其郊;害一介之士, 则英杰不践其境。 吕尚创业垂统, 以示後人, 而张苛酷之端, 开残贼之轨, 适足以驱俊民以资他国, 逐贤能以遗雠敌也。 去彼市马骨以致骏足, 轼陋巷以退秦兵者, 不亦远乎! 子谓吕尚何如周公乎? ”仕人曰:“不能审也。”

  逸民曰:“夫周公大圣, 以贵下贱, 吐哺握发, 惧於失人, 从白屋之士七十人, 布衣之徒亲执贽所师见者十人, 所友者十有二人, 皆不逼以在朝也。 设令吕尚居周公之地, 则此等皆成市朝之暴尸, 而沟涧之腐此肉矣。

  唐尧非不能致许由巢父也, 虞舜非不能胁善郑石户也, 夏禹非不能逼柏成子高也, 成汤非不能录卞随务光也, 魏文非不能屈干木也, 晋平非不能吏亥唐也, 然服而师之, 贵而重之, 岂六君之小弱也? 诚以百行殊尚, 默默难齐, 慕尊贤之美称, 耻贼善之丑迹, 取之不足以增威, 放之未忧於官旷, 从其志则可以阐弘风化, 熙隆退让, 厉苟进之贪夫, 感轻薄之冒昧;虽器不益於旦夕之用, 才不周於立朝之俊, 不亦愈於胁肩低眉, 谄媚权右, 提贽怀货, 宵征同尘, 争津竞济, 市买名品, 弃德行学问之本, 赴雷同比周之末也? 彼六君尚不肯苦言以侵隐士, 宁肯加之锋刃乎! 圣贤诚可师者, 吕尚居然谬矣。

  “汉高帝虽细行多阙, 不涉典艺, 然其弘旷恢廓, 善恕多容, 不系近累, 盖豁如也。 虽饥渴四皓, 而不逼也。 及太子卑辞致之, 以为羽翼, 便敬德矫情, 惜其大者, 发《黄鹄》之悲歌, 杜宛妾之觊觎, 其珍贤贵隐, 如此之至也。 宜其以布衣而君四海, 其度量盖有过人者矣。

  且夫吕尚之杀狷华者, 在於恐其沮众也。 然俗之所患者, 病乎躁於进趋, 不务行业耳。 不苦於安贫乐贱者之太多也。 假令隐士往往属目, 至於情挂势利, 志无止足者, 终莫能割此常欲, 而慕彼退静者也。 开辟已降, 非少人也, 而忘富遗贵之士, 犹不能居万分之一。 仲尼亲受业於老子, 而不能修其无为;子贡与原宪同门, 而不能模其清苦。 四凶与巢由同时, 王莽与二龚共世, 而不能效也。 凡民虽复笞督之, 危辱之, 使追狷华, 犹必不肯, 乃反忧其坏俗邪? 吕尚思不及此, 以军法治平世, 枉害贤人, 酷误已甚矣! 赖其功大, 不便以至颠沛耳。

  且吕尚之未遇文王也, 亦曾隐於穷贱, 凡人易之, 老妇逐之, 卖庸不售, 屠钓无获, 曾无一人慕之。 其避世也, 何独虑狷华之沮众邪? 设令殷纣以尚逃遁, 收而敛之, 尚临死, 岂能自谓罪所应邪? 魏武帝亦弄法严峻, 果於杀戮, 乃心欲用乎孔明, 孔明自称不乐出身。 武帝谢遣之曰:‘义不使高世之士, 辱於污君之朝也。 ’其鞭挞九有, 草创皇基, 亦不妄矣。

  “纷扰日久, 求竞成俗, 或推货贿以龙跃, 或阶党援以凤起, 风成化习, 大道渐芜, 後生昧然, 儒训遂堙。 将为立身, 非财莫可。 苟有卓然不群之士, 不出户庭, 潜志味道, 诚宜优访, 以兴谦退也。 夫使孙吴荷戈, 一人之力耳;用其计术, 则贤於万夫。 今令大儒为吏, 不必切事。 肆之山林, 则能陶冶童蒙, 阐弘礼敬。 何必服巨象使捕鼠韛鸾(有脱文)也。” (脱“仕人曰”数语)“若乃零沦薮泽, 空生徒死, 亦安足贵乎? ”

  逸民答曰:“子可谓守培蝼, 玩狐丘, 未登阆风而临云霓;玩滢汀, 游潢洿, 未浮南溟而涉天汉。 凡所谓志人者, 不必在乎禄位, 不必须乎勋伐也。 太上无己, 其次无名, 能振翼以绝群, 骋迹以绝轨, 为常人所不能为, 割近才所不能割, 少多不为凡俗所量, 恬粹不为名位所染, 淳风足以濯百代之秽, 高操足以激将来之浊。 何必纡朱曳紫, 服冕乘轺, 被牺牛之文绣, 吞詹何之香饵, 朝为张天之炎热, 夕成冰冷之季灰!

  “夫斥鷃不以蓬榛易云霄之表, 王鲔不以幽岫贸沧海之旷, 虎豹入广厦而怀悲, 鸿鶤登嵩峦而含戚。 物各有心, 安其所长。 莫不泰於得意, 而惨於失所也。 经世之士, 悠悠皆是, 一日无君, 惶惶如也。 譬犹蓝田之积玉, 邓林之多材, 良工大匠, 肆意所用。 亦何必栖鱼而沈鸟哉! 嘉遁高蹈, 先圣所许;或出或处, 各从攸好。

  “盖士之所贵, 立德立言。 若夫孝友仁义, 操业清高, 可谓立德矣。 穷览《坟》《索》, 著述粲然, 可谓立言矣。 夫善郑无治民之功, 未可谓减於俗吏;仲尼无攻伐之勋, 不可以为不及於韩白矣。 身名并全, 谓之为上。 隐居求志, 先民嘉焉。 夷齐一介, 不合变通, 古人嗟叹, 谓不降辱。 夫言不降者, 明隐逸之为高也;不辱者, 知羁絷之为洿也。 圣人之清者, 孟轲所美, 亦云天爵贵於印绶。 志修遗荣, 孙卿所尚, 道义既备, 可轻王公。 而世人所畏唯势, 所重唯利。 盛德身滞, 便谓庸人;器小任大, 便谓高士。 或有乘危冒崄, 投死忘生, 弃遗体於万仞之下, 邀荣华乎一朝之间, 比夫轻四海爱胫毛之士, 何其缅然邪! ”

  仕人曰:“潜退之士, 得意山泽, 不荷世贵, 荡然纵肆, 不为时用, 嗅禄利(有脱文), 诚为天下无益之物, 何如? ”

  逸民答曰:“夫麟不吠守, 凤不司晨, 腾黄不引犁, 尸祝不治庖也。 且夫扬大明乎无外, 宜妪煦之和风者, 日也;耀华灯於暗夜, 治金石以致用者, 火也。 天下不可以经时无日, 不可以一旦无火, 然其大小, 不可同也。 江海之外, 弥纶二仪, 升为云雨, 降成百川;而朝夕之用, 不及累仞之井, 灌田溉园, 未若沟渠之沃。 校其巨细, 孰为旷哉?

  桀纣, 帝王也;仲尼, 陪臣也。 今见比於桀纣, 则莫不怒焉;见拟於仲尼, 则莫不悦焉。 尔则贵贱果不在位也。 故孟子云, 禹稷颜渊, 易地皆然矣。 宰予亦谓, 孔子贤於尧舜远矣。 夫匹庶而钧称於王者, 儒生高极乎唐虞者, 德而已矣, 何必官哉!

  “且夫交灵升於造化, 运天地於怀抱, 恢恢然世故不栖於心术, 茫茫然宠辱不汨其纯白, 流俗之所欲, 不能染其神, 近人之所惑, 不能移其志。 荣华, 犹赘疣也;万物, 犹蜩翼也。 若然者, 岂肯诘屈其支体, 俯仰其容仪, 挹酌於其所不喜, 修索於其所弃遗, 怡颜以取进, 曲躬以避退, 恐俗人之不悦, 戚我身之凌迟, 屈龙渊为锥钻之用, 抑灵鼖为鼓兆鼙之音, 推黄钺以适钐鎌之持, 挠华旗以入林杞之下乎?

  古公杖策而捐之, 越翳入穴以逃之, 季札退耕以委之, 老莱灌园以远之, 从其所好, 莫与易也。 故醇而不杂, 斯则富矣;身不受役, 其则贵矣。 若夫剖符有土, 所谓禄利耳, 非富贵也。 且夫官高者其责重, 功大者人忌之, 独有贫贱, 莫与我争, 可得长宝, 而无忧焉。

  “濯裘布被, 拔葵去织, 豘不掩豆, 菜肴粝餐, 又获逼下邀伪之讥, 树塞反坫, 三归玉食, 穰侯之富, 安昌之泰, 则有僭上洿浊之累。 未若游神典文, 吐故纳新, 求饱乎耒梠之端, 索缊乎杼轴之间, 腹仰河而已满, 身集一枝而余安, 万物芸芸, 化为埃尘矣。 食啮弱糊口, 布褐缊袍, 淡泊肆志, 不忧不喜, 斯尊乐, 喻之无物也。

  “夫仕也者, 欲以为名邪? 则修毫可以洩愤懑, 篇章可以寄姓字, 何假乎良史, 何烦乎镵鼎哉! 孟子不以矢石为功, 扬云不以治民益世, 求仁而得, 不亦可乎? ”

  仕人又曰:“隐遁之士, 则为不臣, 亦岂宜居君之地, 食君谷乎? ”逸民曰:“何谓其然乎! 昔颜回死, 鲁定公将躬吊焉, 使人访仲尼。 仲尼曰:‘凡在邦内, 皆臣也。 ’定公乃升自东阶, 行君礼焉。 由此论之, ‘率土之滨, 莫匪王臣’可知也。 在朝者陈力以秉庶事, 山林者修德以厉贪浊, 殊途同归, 俱人臣也。 王者无外, 天下为家, 日月所照, 雨露所及, 皆其境也。 安得悬虚空, 餐咀流霞, 而使之不居乎地, 不食乎谷哉?

  “夫山之金玉, 水之珠贝, 虽不在府库之中, 不给朝夕之用, 然皆君之财也。 退士不居肉食之列, 亦犹山水之物也, 岂非国有乎? 许由不窜於四海之外, 四皓不走於八荒之表也。 故曰:万邦黎献, 共惟帝臣。 干木不荷戈戍境, 筑垒疆场, 而有蕃魏之功。 今隐者洁行蓬荜之内, 以咏先王之道, 使民知退让, 儒墨不替, 此亦尧舜之所许也。 昔夷齐不食周粟, 鲍焦死於桥上, 彼之硁硁, 何足师表哉?

  “昔安帝以玄纁玉帛聘周彦祖。 桓帝以玄纁玉帛聘韦休明, 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杨仲宣, 就拜侍中, 不到。 魏文帝征管幼安不至, 又就拜光禄勋, 竟不到;乃诏所在常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。 桓帝玄纁玉帛聘凭借孺子, 就拜太原太守及东海相, 不到。 顺帝以玄纁玉帛聘樊季高, 不到;乃诏所在常以八月致羊一口酒二斛, 又赐几杖, 待以师傅之礼。 献帝时, 郑康成州辟举贤良方正茂才, 公府十四辟, 皆不就;公车徵左中郎博士赵相侍中大司农, 皆不起。 昭帝公车徵韩福, 到;赐帛五十匹及羊酒。 法高卿再举孝廉, 本州五辟, 公府八辟, 九举贤良博士, 三徵, 皆不就。 桓帝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韩伯休, 不到。 以玄纁玉帛安车轺轮聘妾伯雅, 就拜太中大夫犍为太守, 不起。 然皆见优重, 不加威辟也。 若此诸帝褒隐逸之士不谬者, 则吕尚之诛华士为凶酷过恶, 断可知矣。”

  仕人乃怅然自失, 慨尔永叹曰:“始悟超俗之理, 非庸琐所见矣。

 

 

《外篇·勖学》

 

  抱朴子曰:夫学者所以清澄性理, 簸扬埃秽, 雕锻矿璞, 砻炼屯钝, 启导聪明, 饰染质素, 察往知来, 博涉劝戒, 仰观俯察, 於是乎在, 人事王道, 於是乎备。 进可以为国, 退可以保己。 是以圣贤罔莫孜孜而勤之, 夙夜以勉之, 命尽日中而释, 饥寒危困而不废。 岂以有求於当世哉? 诚乐之自然也。

  夫斫削刻画之薄伎, 射御骑乘之易事, 犹须惯习, 然後能善, 况乎人理之旷, 道德之远, 阴阳之变, 鬼神之情, 缅邈玄奥, 诚难生知。 虽云色白, 匪染弗丽;虽云味甘, 匪和弗美。 故瑶华不琢, 则耀夜之景不发;丹青不治, 则纯钩之劲不就。 火则不钻不生, 不扇不炽;水则不决不流, 不积不深。 故质虽在我, 而成之由彼也。 登阆风, 扪晨极, 然後知井谷之暗隘也;披七经, 玩百氏, 然後觉面墙之至困也。

  夫不学而求知, 犹愿鱼而无网焉, 心虽勤而无获矣;广博以穷理, 犹须风而托焉, 体不劳而致远矣。 粉黛至则西施以加丽, 而宿瘤以藏丑;经术深则高才者洞达, 卤钝者醒悟。 文梓干云, 而不可名台榭者, 未加班轮之结构也;天然爽朗, 而不可谓之君子者, 不识大伦之臧否也。

  欲超千里於终朝, 必假追影之足;欲凌洪波而遐济, 必因艘楫之器;欲见无外而不下堂, 必由之乎载籍;欲测渊微而不役神, 必得之乎明师。 故朱绿所以改素丝, 训诲所以移蒙蔽。 披玄云而扬大明, 则万物无所隐其状矣;舒竹帛而考古今, 则天地无所藏其情矣。 况於鬼神乎? 而况於人事乎? 泥涅可令齐坚乎金玉, 曲木可攻之以应绳墨, 百兽可教之以战陈, 畜牲可习之以进退, 沈鳞可动之以声音, 机石可感之以精诚, 又况乎含五常而禀最灵者哉!

  低仰之驷, 教之功也;鸷击之禽, 习之驯也。 与彼凡马野鹰, 本实一类, 此以饰贵, 彼以质贱。 运行潦而勿辍, 必混流乎沧海矣;崇一篑而弗休, 必钧高乎峻极矣。 大川滔瀁, 则虬螭群游;日就月将, 则德立道备。 乃可以正。 梦乎丘旦, 何徒解桎乎困蒙哉!

  昔仲由冠鸡带豘, 靃珥鸣蝉, 杖剑而舞, 盛称南山之劲竹, 欲任掘强之自然;尼父善诱, 染以德教, 遂成升堂之生, 而登四科之哲。 子张鄙人, 而灼聚凶猾, 渐渍道训, 成化名儒, 乃抗礼於王公, 岂直免於庸陋!

  以是贤人悲寓世之倏忽, 疾泯没之无称;感朝闻之弘训, 悟通微之无类;惧将落之明戒, 觉罔念之作狂;不饱食以终日, 不弃功於寸阴;鉴逝川之勉志, 悼过隙之电速;割游情之不急, 损人间之末务;洗忧贫之心, 遣广愿之秽, 息畋猎博奕之游戏, 矫昼寝坐睡之懈怠;知徒思之无益, 遂振策於圣途。 学以聚之, 问以辩之, 进德修业, 温故知新。

  夫周公上圣, 而日读百篇。 仲尼天纵, 而韦编三绝。 墨翟大贤, 载文盈车。 仲舒命世, 不窥园门。 倪宽带经以芸鉏, 路生截蒲以写书, 黄霸抱桎梏以受业, 甯子勤夙夜以倍功, 故能究览道奥, 穷测微言, 观万古如同日, 知八荒若庐庭, 考七耀之盈虚, 步三五之变化, 审盛衰之方来, 验善否於既往, 料玄黄於掌握, 甄未兆以如成。 故能盛德大业, 冠於当世, 清芒令问, 播於罔极也。

  且夫闻商羊而戒浩瀁, 访鸟砮而洽东肃, 谘萍实而言色味, 讯土狗而识坟羊, 披《灵宝》而知山隐, 因折俎而说专车, 瞻离毕而分阴阳之候, 由冬螽而觉闰余之错, 何神之有? 学而已矣。 夫童谣犹助圣人之耳目, 岂况《坟》《索》之弘博哉!

  才性有优劣, 思理有修短。 或有夙知而早成, 或有提耳而後喻。 夫速悟时习者, 骥騄之脚也;迟解晚觉者, 鹑鹊之翼也。 彼虽寻飞绝景, 止而不行, 则步武不过焉;此虽咫尺以进, 往而不辍, 则山泽可越焉。 明暗之学, 其犹兹乎? 盖少则志一而难忘, 长则神放而易失, 故修学务早, 及其精专, 习与性成, 不异自然也。 若乃绝伦之器, 盛年有故, 虽失之於旸谷, 而收之於虞渊。 方知良田之晚播, 愈於座岁之荒芜也。 日烛之喻, 斯言当矣。

  世道多难, 儒教沦丧, 文武之轨, 将遂凋坠。 或沈溺於声色之中, 或驱驰於竞逐之路。 孤贫而精六艺者, 以游夏之资, 而抑顿乎九泉之下;因风而附凤翼者, 以驽庸之质, 犹回遑乎霞霄之表。 舍本逐末者, 谓之勤修庶几;拥经求己者, 谓之陆沈迂阔。 於是莫不蒙尘触雨, 戴霜履冰, 怀黄握白, 提清挈肥, 以赴邪径之近易, 规朝种而暮获矣。

  若乃下帷高枕, 游神九典, 精义赜隐, 味道居静, 确乎建不拔之操, 扬青於岁寒之後, 不揆世以投迹, 不随众以萍漂者, 盖亦鲜矣。 汲汲於进趋, 悒闷於否滞者, 岂能舍至易速达之通途, 而守甚难必穷之塞路乎? 此川上所以无人, 《子衿》之所为作。 悯俗者所以痛心而长慨, 忧道者所以含悲而颓思也。

  夫寒暑代谢, 否终则泰, 文武迭贵, 常然之数也。 冀群寇毕涤, 中兴在今, 七耀遵度, 旧邦惟新, 振天彗以广埽, 鼓九阳之洪炉, 运大钧乎皇极, 开玄模以轨物。 陶冶庶类, 匠成翘秀, 荡汰积埃, 革邪反正。 戢干戈, 橐弓矢, 兴辟雍之庠序, 集国子, 修文德, 发金声, 振玉音。 降风云於潜初, 旅束帛乎丘园, 令抱翼之凤, 奋翮於清虚;项领之骏, 骋迹於千里。 使夫含章抑郁, 穷览洽闻者, 申公伏生之徒, 发玄纁, 登蒲轮, 吐结气, 陈立素, 显其身, 行其道, 俾圣世迪唐虞之高轨, 驰升平之广途, 玄流沾於九垓, 惠风被乎无外。 五刑厝而颂声作, 和气洽而嘉禾遂生, 不亦休哉!

  昔秦之二世, 不重儒术, 舍先圣之道, 习刑狱之法。 民不见德, 唯戮是闻。 故惑而不知反迷之路, 败而不知自救之方, 遂堕坠於云霄之上, 而敕韭粉乎不测之下。 惟尊及卑, 可无鉴乎!

 

 

《外篇·崇教》

 

  抱朴子曰:澄视於秋毫者, 不见天文之焕炳。 肆心於细务者, 不觉儒道之弘远。 玩鲍者忘茞蕙, 迷大者不能反。 夫受绳墨者无枉刳之木, 染道训者无邪僻之人。 饰治之术, 莫良乎学。 学之广在於不倦, 不倦在於固志。 志苟不固, 则贫贱者汲汲於营生, 富贵者沈伦於逸乐。 是以遐览渊博者, 旷代而时有;面墙之徒, 比肩而接武也。

  若使素士则昼躬耕以糊口, 夜薪火以修业, 在位则以酣宴之余暇, 时游观於劝诫, 则世无视肉, 游夏不乏矣。 亦有饥寒切己, 藜藿不给, 肤困风霜, 口乏糟糠, 出无从师之资, 家有暮旦之急, 释耒则农事废, 执卷则供养亏者, 虽阙学业, 可怒者也。 所谓千里之足, 困於盐车之下;赤刀之矿, 不经欧冶之门者也。

  若夫王孙公子, 优游贵乐, 婆娑绮纨之间, 不知稼穑之艰难, 目倦於玄黄, 耳疲乎郑卫, 鼻餍乎兰麝, 口爽於膏粱, 冬沓貂狐之缊丽, 夏缜纱縠之翩飘, 出驱庆封之轻轩, 入宴华房之粲蔚, 饰朱翠於楹棁, 积无已於箧匮, 陈妖冶以娱心, 湎醹醁以沈醉, 行为会饮之魁, 坐为博奕之帅。 省文章既不晓, 睹学士如草芥, 口笔乏乎典据, 牵引错於事类。 剧谈则方战而已屈, 临疑则未老而憔悴。 虽叔麦之能辩, 亦奚别乎瞽瞆哉!

  抱朴子曰:盖闻帝之元储, 必入太学, 承师问道。 齿於国子者, 以知为臣, 然後可以为君;知为子, 然後可以为父也。 故学立而仕, 不以政学, 操刀伤割, 郑乔所叹。 触情纵欲, 谓之非人。 而贵游子弟, 生乎深宫之中, 长乎妇人之手, 忧惧之劳, 未常经心, 或未免於襁褓之中, 而加青紫之官;才胜衣冠, 而居清显之位。 操杀生之威, 提黜陟之柄, 荣辱决於与夺, 利病感於唇吻, 爱恶无时暂乏, 毁誉括厉於耳。 嫌疑象类, 似是而非, 因机会以生无端, 藉素信以设巧言, 交构之变, 千端万绪, 巧算所不能详, 毫墨所不能究也。 无术学, 则安能见邪正之真伪, 具古今之行事? 自悟之理, 无所惑假, 能无倾巢覆车之祸乎!

  先哲居高, 不敢忘危, 爱子欲教之义方, 雕琢切磋, 弗纳於邪伪。 选明师以象成之, 择良友以渐染之, 督之以博览, 示之以成败, 使之察往以悟来, 观彼以知此, 驱之於直道之上, 敛之乎检括之中, 懔乎若跟挂於万仞, 栗然有如乘奔以履冰。 故能多远悔吝, 保其贞吉也。

  昔诸窦蒙遗教之福, 霍禹受率意之祸, 中山东平以好古而安, 燕剌由面墙而危。 前事不忘, 今之良鉴也。 汤武染乎伊吕, 其兴勃然;辛癸染乎推崇, 其亡忽焉。 朋友师傅, 尤宜精简。 必取寒素德行之士, 以清苦自立, 以不群见惮者。 其经术如仲舒桓荣者, 强直若龚遂王吉者, 能朝夕讲论忠孝之至道, 正色证存亡之轨迹, 以洗濯垢涅, 闲邪矫枉, 宜必抑情遵宪法, 入德训者矣。

  汉之末世, 吴之晚年, 则不然焉。 望冠盖以选用, 任朋党之华誉, 有师友之名, 无拾遗之实。 匪唯无益, 乃反为损。 故其所讲说, 非道德也;其所贡进, 非忠益也。 唯在於新声艳色, 轻体妙手, 评歌讴之清浊, 理管弦之长短, 相狗马之剿驽, 议遨游之处所, 比错途之好恶, 方雕琢之精粗, 校弹棋樗蒲之巧拙, 计渔猎相掊之胜负, 品藻妓妾之妍蚩, 指摘衣服之鄙野, 争骑乘之善否, 论弓剑之疏密。 招奇合异, 至於无限, 盈溢之过, 日增月甚。

  其谈宫殿, 则远拟瑶台琼室, 近效阿房林光, 以千门万户为局促 , 以昆明太液为浅陋, 笑茅茨为不肖, 以土阶为朴马矣。 民力竭於功役, 储蓄靡於不急, 起土山以准嵩霍, 决渠水以象九河;登凌霄之华观, 辟云际之绮窗。 淫音噪而惑耳, 罗袂挥而乱目, 濮上北里, 迭奏迭起;或号或呼, 俾昼作夜。 流连於羽觞之间, 沈沦乎弦节之侧。

  或建翠翳之青葱, 或射勇禽於郊坰, 驰轻足於崄峻之上, 暴僚隶於盛日之下, 举火而往, 乘星而返, 机事废而不修, 赏罚弃而不治。 或浮文艘於滉瀁, 布密网於绿川, 垂香饵於涟潭, 纵擢歌於清渊, 飞高缴以下轻鸿, 引沈纶以拔潜鳞;或结罝罘於林麓之中, 合重围於山泽之表, 列丹飚於丰草, 骋逸骑於平原, 纵卢猎以噬狡兽, 飞轻鹞以鸷翔禽, 劲弩殪狂兕, 长戟毙熊虎。 如此, 既弥年而不厌, 历载而无已矣。

  而又加之以四时请会, 祖送庆贺, 要思数之密客, 接执贽之嘉宾。 人间之务, 密勿罔极。 是以雅正稍远, 遨逸渐笃。 其去儒学, 缅乎邈矣。 能独见崇替之理, 自拔沦溺之中, 舍败德之崄途, 履长世之大道者, 良甚鲜矣。 嗟乎! 此所以保国安家者至稀, 而倾挠泣血者无算也。

  今圣明在上, 稽古济物, 坚堤防以杜决溢, 明褒贬以彰劝沮;想宗室公族, 及贵门富年, 必当竞尚儒术, 撙节艺文, 释老庄之意(意字衍)不急, 精六经之正道也。

 

 

《外篇·君道》

 

  抱朴子曰:清玄剖而上浮, 浊黄判而下沈。 尊卑等威, 於是乎著。 往圣取诸两仪, 而君臣之道立;设官分职, 而雍熙之化隆。 君人者, 必修诸己以先四海, 去偏党以平王道, 遣私情以标至公, 氦宇宙以笼万殊。 真伪既明於物外矣, 而兼之以自见;听受既聪於接来矣, 而加之以自闻。 仪决水以进善, 钧绝弦以黜恶, 昭德塞违, 庸亲昵贤, 使规尽其圆, 矩竭其方, 绳肆其直, 斤效其斫。 器无量表之任, 才无失授之用。

  考名责实, 屡省勤恤, 树训典以示民极, 审褒贬以彰劝沮, 明检齐以杜僭滥, 详直枉以违晦吝。 其与之也, 无叛理之幸;其夺之也, 有百氏之掩。 匠之以六艺, 轨之以忠信, 莅之以慈和, 齐之以礼刑。 扬仄陋以促沈抑, 激清流以澄臧否。 使物无诡道, 事无非分。 立朝牧民者, 不得侵官越局;推毂即戎者, 莫敢惮危顾命。 悦近以怀远, 修文以招携。 阜百姓之财粟, 阐进德之广途, 杜机伪之繁务(下有脱文), 则明罚敕法, 哀敬折狱;淳化洽, 则匿瑕藏疾, 五教在宽。

  外总多士於文武, 内建维城之穆属, 使亲疏相持, 尾为身干。 枝虽茂而无伤本之忧, 流虽盛而无背源之势。 石磐岳峙, 式遏觊觎。 见三苗之倾殄, 则知川源之未可恃也;睹翳幽之不守, 则觉严*崄之不足赖也。 夫江汉犹存, 而强楚虏辱;剑阁自如, 而子阳赤族。 四岳三涂土, 实不一姓;金城汤池, 未若人和。 守在海外, 匪山河也。

  是以贤君抱(有脱文)惧不足, 而改过恐有余。 谋当计得, 犹思危而弗休焉;战胜地广, 犹戒盈而夕惕焉。 象浑穹以遐焘, 式坤厚以广载。 运重光以表微, 致远思乎未兆。 资春景以妪煦, 范秋霜以肃物。 言州谘以校同异, 平衡以铨群言。 虚己以尽下情, 推功以劝将来。 御之以术, 则终始可竭也;整之以度, 则叁差可齐也。 嶷若阆风之凌霄, 而诸下不得以轻重料焉;窈若玄渊之万仞, 则近侍不能以少多量焉。 然则君之流源不穷, 而百僚之才力毕陈矣;我之涯畔无外, 而彼之斤两可限矣。

  发号吐令, 则车訇若震霆之激响, 而不为邪辩改其正。 画法创制, 则炳若七曜之丽天, 而不以爱恶曲其情。 宏略远罩, 则蔼若密云之高结。 居贞成务, 则确若嵩岱之根地。 料倚伏於未萌之前, 审毁誉於巧言之口。 不使敦朴散於雕伪, 不使一体浇於二端。 虽能独断, 必博纳乎刍荛;虽务含弘, 必清耳於浸润。

  民之饥寒, 则哀彼责此;百姓有罪, 则谓之在予。 嘉祥之臻, 则念得神之佑;或逢天之怒, 则思桑林之引咎。 不吝改弦於宜易之调, 不耻反迷於朝过之途。 虎眄以警密, 麟跱以接疏。 路无击壤之叟, 则羞闻和音之作;民有不粒之匮, 则愧临方丈之膳。 处飞阁之概天, 则惧役夫之劳瘁;茹柔嘉之旨月色, 则忧敬授之失时;聆管弦之宴羡, 则戚逸乐之有过;瞻藻丽之辨粲, 则虑赋敛之惨烈。 遵放勋之粗裘, 准卫文之大帛;追有夏之卑宫, 识露台之不果;鉴章华之召灾, 悟阿房之速祸。

  诰誓则念依时之失信。 耽玩则觉褒妲之惑我。 征伐则量力度时, 不令百里有号泣之愤;诛戮则遗情任理, 不使鸱夷有抱枉之魂。 鉴操彤之杜伯, 惟人立之呼豕。 废嫡则戒晋献之巨惑。 立庶则念刘表之殄祀。 草鬼畋则乐失兽而得士, 识驰网而悦远, 偏爱则虑袖蜂之谤巧, 飞燕之专宠。 独任则悟鹿马之作威, 恭显之恶直。 纳策则思汉祖之吐哺, 孝景之诛错。

  旨甘之进, 则疏仪狄。 容悦姑息, 则沈栾激。 除蒸子之谄, 亲放麋之仁。 鉴白龙以辍轻脱, 观羸(原脱一字)以节无餍。 防人彘之变於六宫之中, 止汗血之求於绝域之外。 除恶犬以遏酒酗之患, 市马骨以招追风之骏。 轼怒蛙以以劝勇, 避螳螂以励武。 聆公庐之谠言, 容保甲之正直。 剔腹背无益之毛, 揽六翮凌虚之用。 烹如簧以谧司原之箴, 折菀渃以迪梁伯之美。 放丹姬以弭婉娈之迷, 退子瑕以杜余桃之惑。 藏渊中之鱼, 操利器之柄。 勿惮徙薪之烦, 以省焦烂之费。 鼓廉耻之陶冶, 明考试之准的。

  怒不越法以加虐, 喜不逾宪以厚遗。 割情於所爱, 而有犯者无赦;辨善於所憎, 而有劳者不遗。 倾下(原脱一字)以纳忠, 闻逆耳而不讳。 广乞言於诽谤, 虽委抑而不距。 掩细瑕而录大用, 忘近恶而念远功, 使夫曹刿孟明有修来之效, 魏尚张敞立雪耻之绩。 身钩之贼臣, 著匡合之弘勋;释缚之左车, 吐止戈之高策。 则鸺枭化为鸳鸾, 邪伪变成忠贞。 芒颖秀於斥卤, 夜光起乎泥泞。 剡锐载胥, 九功允谐, 西面逡巡, 以延师友之才;尊事老叟, 以敦孝悌之行。

  是以渊蟠者仰赴, 山栖者俯集。 炳蔚内弼, 九虎阚外御。 政得於上, 而物倾於下;惠发乎迩, 而泽迈乎远。 明哲宣力於攸莅, 黔庶让畔於薮泽。 尔乃蠲滋章之法令, 振大和之清风。 蒲轮玉帛, 以抽丘园之俊民;元岂毕集, 以究论道之损益。 减牧羊之多人, 反不酤之至醇, 张仁让之闱, 杜华竞之津, 旌义正之操, 弘道素之格。 使附德者若潜萌之悦甘雨, 见归者犹行潦之赴大川。 黎民安之, 若绿叶之缀修柯;左衽仰之, 若众星之系北辰。

  是以七政不乱象於玄极, 寒温不谬节而错集。 四灵备觌, 芝华灼粲。 甘露淋漉以霄附, 嘉穗婀娜而盈箱。 。 丹魃逐於神潢, 玄厉拘於广朔。 百川无沸腾之异, 南箕谧偃禾之暴, 物无诡时之凋, 人无嗟慨之响。 囹圄虚陈, 五刑寝厝。 正朔所不加, 冕绅所不暨, 毡裘皮服, 山栖海窜, 莫不含欢革面, 感和重译, 灵禽贡於彤庭, 瑶环献自西极。 员首遽善, 犹氤氲之顺劲风;要荒承指, 若响亮之和绝音。 诚升隆之盛致, 三五之轨躅也。 故能固庙祧於罔极, 繁本枝乎百世矣。

  夫根深则末盛矣, 下乐则上安矣。 马不调, 造父不能超千里之迹;民不附, 唐虞不能致同天之美。 马极则变态生, 而倾偾惟忧矣;民困则多离叛, 其祸必振矣。 可不战战以待旦乎! 可不栗栗而虑危乎! 人主不澄思於治乱, 不深鉴於亡徵, 虽盼百寻之秋毫, 耳精八音之清浊, 文则琳琅堕於笔端, 武则钩铬摧於指掌, 心苞万篇之诵, 口播涛波之辩, 犹无补於土崩, 不救乎瓦解也。 何者? 不居其大, 而务其细, 滞乎下人之业, 而暗元本之端也。

  诚能事过乎丛, 临深履冰, 居安不忘乘奔之戒, 处存不废虑亡之惧, 操纲领以整毛目, 握道数以御众才, 韩白毕力以折冲, 萧曹竭能以经国, 介一人之心致其果毅, 谋夫协思进其长算;则人主虽从容玉房之内, 逍遥云阁之端, 羽爵腐於甘醪, 乐人疲於拚舞, 犹可以垂拱而任贤, 高枕以责成。 何必居茅茨之狭陋, 食薄味之大羹, 躬监门之劳役, 怀损命之辛勤, 然後可以惠流苍生, 道洽海外哉!

  昏惑之君, 则不然焉。 其为政也, 或仁而不断, 朱紫混漫, 正者不赏, 邪者不罚。 或苛猛惨酷, 或纯威无恩, 刑过乎重, 不恕不逮。 根露基颓, 危犹巢幕, 而自比於天日, 拟固於泰山, 谓克明俊德者不难及, 小心翼翼者未足算也。 於是无罪无辜, 淫刑以逞, 民不见德, 唯戮是闻。

  官人则以顺志者为贤, 擢才则以近习者为前。 上宰鼎列, 委之母後之族;专断顾问, 决之阿谄之徒。 所扬引则远九族外亲, 而不简其器干;所信仗则在於琐才曲媚, 而憎乎方直;所抑退则从雷同, 而不察之以情;所宠进则任美谈, 而不考其绩用。 掌要治民之官, 御戎专征之将, 或贪污以坏所在矣, 或营私以乱朝廷矣, 或懦弱以败庶事矣, 或恇怯以失军利矣。 终於不觉, 不忍黜斥, 犹加亲委, 冀其晚效。 器小任大, 遂及於祸。 良才远量无援之士, 或披褐而朝隐, 或沈沦於穷否, 怀道括囊, 民力莫由, 陵替之灾, 所以多有也。

  又经典规戒, 弗闻弗览, 玩弄亵宴, 是耽是务。 高楼观而下道德, 广苑囿而狭招纳, 深池沼而浅恩信, 悦狗马而恶蹇谔, 贵珠玉而贱智略, 丰绮纨而约惠泽, 缓赈济而急聚敛, 勤畋弋而忽稼穑, 重兼并而轻民命, 进优倡而退儒雅, 厚嬖幸而薄战士, 流声色而忘庶事, 先酣游而後听断, 数苦役而疏犒赐, 工造费好不急之器, 圈聚食肉靡谷之物。 然则危亡不可以怨天, 微弱不可以尤人也。 夫吉凶由己, 汤武岂一哉?

  昔周文掩未埋之骨, 而天下称其仁。 殷纣剖比干之心, 而四海疾其虐。 望在具瞻, 毁誉尤速。 得失之举, 不在多也。 凡誉重则蛮貊归怀, 而不可以虚索也;毁积即华夏离心, 而不可以言救也。 是以小善虽无大益, 而不可不为;细恶虽无近祸, 而不可不去也。

  若乃肆情纵欲, 而不与天下共其乐, 故有忧莫之恤也。 削基憎峻, 而不觉下堕则上崩, 故倾颓莫之扶也。 於是辔策去於我手, 神物假而不还, 力勤财匮, 民不堪命, 众怨於下, 天怒於上, 田成盗全齐於帷幄, 姬昌取有二於西邻, 陈吴之徒, 奋剑而大呼, 刘项之伦, 挥戈而飚骇, 云梯乘於百雉之上, 皓刃交於象魏之下, 飞锋内荐, 禁兵外溃, 而乃忧悲以思邈世之大贤, 拥彗以延岩栖之智士, 慕伊吕於嵩岫, 招孙吴於草莱, 拜昌言而无所, 思嘉算而莫问, 犹大厦既燔, 而运水於沧海, 洪潦凌室, 而造船於长洲矣。

  夫巍巍之称, 不可骄吝构;而东岳之封, 未易以恣欲修也。 上圣兼策载驰, 犹惧不逮前;而庸主缓步按辔, 而自以为过之。 或於安而思危, 或在崄而自逸。 或功成治定, 而匪怠匪荒, 或缀旒累卵, 而不觉不寤。 不有辛癸之没溺, 曷用贵钦明之高济哉? 念兹在兹, 庶乎庶乎!

 

 

《外篇·臣节》

 

  抱朴子曰:昔在唐虞, 稽古钦明, 犹俟群後之翼亮, 用臻巍巍之成功。 故能熙帝之载, 庶绩欺凝, 四门穆穆, 百揆时序, 蛮夷无猾夏之变, 阿阁有鸣凤之巢也。 喻之元首, 方之股肱, 虽有尊卑之殊, 邈实若一体之相赖也。

  君必度能而授者, 备乎覆食束之败;臣必量才而受者, 故无流放之祸。 夫如影如响, 俯伏惟命者, 偷容之尸素也。 违令犯颜, 蹇蹇匪躬者, 安上之民翰也。 先意承指者, 佞谄之徒也;匡过弼违者, 社稷之鲠也。 必将伏斧金质而正谏, 据鼎镬而尽言。 忠而见疑, 诤而不得者, 待放可也;必死无补, 将增主过者, 去之可也。

  其动也, 匪训典弗据焉;其静也, 匪宪章弗循焉。 请托无所容, 申绳不顾私。 明刑而不滥乎所恨, 审赏而不加乎附己。 不专命以招权, 不含洿而谈洁。 进思尽言以攻谬, 退念推贤而不蔽。 夙兴夜寐, 戚庶事之不康也;俭躬约志, 若策奔於薄冰也。

  纳谋贡士, 不宣之於口;非义之利, 不栖之乎心。 立朝则以砥矢为操, 居己则以羔羊为节。 当危值难, 则忘家而不顾命。 擥衡执铨, 则平怀而无彼此。 仪萧曹之指挥, 羡张陈之奇画, 追周勃之尽忠, 准二鲍之直视, 蹈婴弘之节丛, 执恬毅之守终, 甘此离纪炙身之分, 戒彼韩英失忠之祸。 出不辞劳, 入不数功, 归勋引过, 让以先下, 专诚祗栗, 恒若天威之在颜也;宵夙虔竦, 有如汤镬之在侧也。

  负荷寄托, 则以伊周为师表;宣力四方, 则以吉召为轨仪;送往视居, 则竭忠贞而不回;搏噬干纪, 则若鹰鹯之鸷鸟雀;蕃捍疆场, 则慕魏绛李牧之高踪;莅众抚民, 则希文翁信臣之德化。 夫忠至者无(原脱一字)以为国, 况怀智以迷上乎? 义督者灭祀而无惮, 况黜辱之敢辞乎? 故能保劳贵以显亲, 托良哉於舆歌。 昆吾彝器, 能者镌勋。 皋陶後稷, 亦何人哉!

  抱朴子曰:人臣勋不弘, 则耻俸禄之虚厚也;绩不茂, 则羞爵命之妄高也。 履信思顺, 天人攸赞;畏盈居谦, 乃终有庆。 举足则蹈道度, 抗手则奉绳墨, 褒崇虽淹留, 而悔辱亦必远矣。 若夫损上以附下, 废公以营私, 阿媚曲从, 以水济水, 君举虽谬, 而谄笑赞善。 数进玩好, 陷主於恶。 巧言毁政, 令色取悦, 上蔽人主之明, 下杜进贤之路;外结出境之交, 内树背公之党。 虽才足饰非, 言足文过, 专威若赵高, 擅朝如董卓, 未有不身膏剡锋, 家糜汤火者也。 然而愚瞽舍正即邪, 违真侣伪, 亲览倾偾, 不改其轨, 殃祸之集, 匪降自天也。

  抱朴子曰:臣喻股肱, 则手足也。 履冰执热, 不得辞焉。 是以古人方之於地, 掘之则出水泉, 树之则秀百谷;生者立焉, 死者入焉。 功多而不望赏, 劳瘁而不敢怨。 审识斯术, 保己之要也。

  抱朴子曰:臣职分则治, 统广则多滞。 非贲获之壮, 不可以举兼人之重;非万夫之特, 不可以总异官之局。 韩侯所以罪侵冒之典, 子元所以惧不胜之祸也。 若乃才力绝伦, 文武兼允, 入有腹心之高算, 出有折冲之远略, 虽事殷而益举, 两循而俱济, 舍之则彝伦斁, 委之而无其人者, 兼之可也;非此器也, 宜自忖引, 辕若载重, 鲜不及矣。 常人贪荣, 不虑後患, 身既倾溺, 而祸逮君亲, 不亦哀哉! 人皆辞斧斤所未开, 而莫让摄官所不堪。 嗟乎! 陈李所以作戒於力少, 而子房所以高蹈於挹盈也。

 

 

《外篇·良规》

 

  抱朴子曰:翔集而不择木者, 必有离罻之禽矣。 出身而不料时者, 必有危辱之士矣。 时之得也, 则飘乎犹应龙之览景云;时之失也, 则荡然若巨鱼之枯崇陆。 是以智者藏其器以有待也, 隐其身而有为也。 若乃高岩将霣, 非细缕所缀;龙门沸腾, 非掬壤所遏。 则不苟且於乾没, 不投险於侥幸矣。

  抱朴子曰:周公之摄王位, 伊尹之黜太甲, 霍光之废昌邑, 孙綝之退少帝, 谓之舍道用权, 以安社稷。 然周公之放逐狼跋, 流言载路;伊尹终於受戮, 大雾三日;霍光几於及身, 家亦寻灭, 孙綝桑荫未移, 首足异所。 皆笑音未绝, 而号咷已及矣。

  夫危而不持, 安用彼相? 争臣七人, 无道可救。 致令王莽之徒, 生其奸变, 外引旧事以饰非, 内包豺狼之祸心, 由於伊霍, 基斯乱也。 将来君子, 宜深兹矣。 夫废立之事, 小顺大逆, 不可长也。 召王之谲, 已见贬抑。 况乃退主, 恶其可乎! 此等皆计行事成, 徐乃受殃者耳。 若夫阴谋始权, 而贪人卖之, 赤族殄祀;而他家封者, 亦不少矣。

  若有奸佞翼成骄乱, 若桀之干辛推哆, 纣之崇恶来, 厉之党也, 改置忠良, 不亦易乎? 除君侧之众恶, 流凶族於四裔, 拥兵持疆, 直道守法, 严操柯斧, 正色拱绳, 明赏必罚, 有犯无赦, 官贤任能, 唯忠是与, 事无专擅, 请而後行;君有违谬, 据理正谏。 战战竞竞, 不忘恭敬, 使社稷永安於上, 己身无患於下。 功成不处, 乞骸告退, 高选忠能, 进以自代, 不亦绰有余裕乎? 何必夺至尊之玺绂, 危所奉之见主哉!

  夫君, 天也, 父也。 君而可废, 则天亦可改, 父亦可易也。 功盖世者不赏, 威震主身危。 此徒战胜攻取, 勋劳无二者, 且犹鸟尽而弓弃, 兔讫而犬烹。 况乎废退其君, 而欲後主之爱己, 是奚异夫为人子而举其所生捐之山谷, 而取他人养之, 而云我能为伯瑜曾叁之孝, 但吾亲不中奉事, 故弃去之。 虽日享三牲, 昏定晨省, 岂能见怜信邪?

  霍光之徒, 虽当时增班进爵, 赏赐无量, 皆以计见崇, 岂斯人之诚心哉? 夫纳弃妻而论前婿之恶, 买仆虏而毁故主之暴, 凡人庸夫, 犹不平之。 何者? 重伤其类, 自然情也。 故乐羊以安忍见疏, 而秦西以过厚见亲。 而世人诚谓汤武为是, 而伊霍为贤, 此乃相劝为逆者也。

  又见废之君, 未必悉非也。 或辅翼少主, 作威作福, 罪大恶积, 虑於为後患;及尚持势, 因而易之, 以延近局之祸。 规定策之功, 计在自利, 未必为国也。 取威既重, 杀生决口。 见废之主, 神器去矣, 下流之罪, 莫不归焉。 虽知其然, 孰敢形言? 无东牟朱虚以致其计, 无南史董狐以证其罪, 将来今日, 谁又理之? 独见者乃能追觉桀纣之恶不若是其恶, 汤武之事不若是其美也。

  方策所载, 莫不尊君卑臣, 强干弱枝。 《春秋》之义, 天不可雠。 大圣著经, 资父事君。 民生在三, 奉之如一。 而许废立之事, 开不道之端, 下陵上替, 难以训矣。 俗儒沈沦鲍肆, 困於诡辩, 方论汤武为食马肝, 以弹斯事者, 为不知权之为变, 贵於起善而不犯顺, 不谓反理而叛义正也。

  而前代立言者, 不析之以大道, 使有此情者加夫立剡锋之端, 登方崩之山, 非所以延年长世, 远危之术。 虽策命暂隆, 弘赏暴集, 无异乎牺牛之被纹绣, 渊鱼之爱莽麦, 渴者之资口於云日之酒, 饥者之取饱於郁肉漏脯也。 而属笔者皆共褒之, 以为美谈, 以不容诛之罪为知变, 使人悒而永慨者也。

  或谏余以此言为伤圣人, 必见讥贬。 余答曰:“舜禹历试内外, 然後受终文祖。 虽有好伤, 圣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