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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学院

《抱朴子》13

时间: 来源于:国学院

之沈昧, 不知八紘之无外;守灯烛之宵曜, 不识三光之晃朗;游潢洿之浅狭, 水觉南溟之浩汗;滞丘垤之位埤, 不寤嵩岱之峻极也。 两仪所以称大者, 以其函括八荒, 缅邈无表也;山海所以为富者, 以其包笼旷阔, 含受杂错也。 若如雅论, 贵少贱多, 则穹隆无取乎宏焘, 而旁泊不贵於厚载也。 夫迹水之中, 无吞舟之鳞;寸枝之上, 无垂天之翼;蚁垤之巅, 无扶桑之林;潢潦之源, 无襄陵之流。 巨鳌首冠瀛洲, 飞波凌乎方丈;洪桃盘於度陵, 建木竦於都广;沈鲲横於天池, 云鹏戾乎玄象。 且夫雷霆之骇, 不能细其响;黄河之激, 不能局其流;骐騄追风, 不能近其迹;鸿鹄奋翅, 不能卑其飞。 云厚者雨必猛, 弓劲者箭必远。 王生学博才大, 又安省乎!

  “吾子云 ;‘玉以少贵, 石以多贱。 ’夫玄圃之下, 荆华之颠, 九员之泽, 折方之渊, 琳琅积而成山, 夜光焕而灼天, 顾不善也。 又引庖牺氏著作不多, 若周公既繇大易, 加之以礼乐, 仲尼作《春秋》, 而重之以十篇。 过於庖牺, 多於老氏, 皆当贬也。 言少则至理不备, 辞寡既庶事不畅。 是以必须篇累卷积, 而纲领举也。 羲和升光以启旦, 望舒曜景以灼夜, 五材并生而异用, 百药杂秀而殊治, 四时会而岁功成, 五色聚而锦绣丽, 八音谐而箫韶美, 群言合而道艺辨。 积猗顿之材, 而用之甚少, 是何异於原宪也? 怀无铨之量, 而著述约陋, 亦何加别於琐碌也? 音为知者珍, 书为识者传, 瞽旷之调锺, 未必求解於同世;格言高文, 岂患莫赏而减之哉! 且夫江海之秽物, 不可胜计, 而不损其深也;五岳之曲木, 不可訾量, 而无亏其峻也。 夏後之璜, 虽有分毫之瑕, 晖曜符彩, 足相补也。 数千万言, 虽有不艳之辞, 事义高远, 足相掩也。 故曰:四渎之浊, 不方瓮水之清;巨象之瘦, 不同羔羊之肥矣。

  “子又讥云:‘乍入乍出, 或儒或墨。 ’夫发口为言, 著纸为书。 书者所以代言, 言者所以书事。 若用笔不宜杂载, 是论议当常守一物。 昔诸侯访政, 弟子问仁, 仲尼答之, 人人异辞。 盖因事托规, 随时所急, 譬犹治病之方千百, 而针炙之处无常, 却寒以温, 除热以冷, 期於救死存身而已。 岂可诣者逐一道如齐楚, 而不改路乎? 陶朱白圭之财不一物者, 丰也;云梦孟诸所生万殊者, 旷也。 故《淮南鸿烈》, 始於《原道》《俶真》, 而亦有《兵略》《主术》, 庄周之书, 以死生为一, 亦有畏牺慕龟请粟救饥。 若以所言不纯而弃其文, 是治珠翳而剜眼, 疗湿痹而刖足, 患荑莠而刈谷, 憎枯枝而伐树也。

 

 

《外篇·百家》

 

  抱朴子曰:百家之言, 虽不皆清翰锐藻, 弘丽汪濊, 然悉才士所寄, 心一夫澄思也。 正经为道义之渊海, 子书为增深之川流。 仰而比之, 则景星之佐三辰;俯而方之, 则林薄之裨嵩岳。 而学者专守一业, 游井忽海, 遂掇踬於泥泞之中, 而沈滞乎不移之困。 子书披引玄旷, 眇邈泓窈, 总不测之源, 扬无遗之流, 变化不系於规矩之方圆, 旁通不沦於违正之邪径, 风格高严, 重仞难尽。 是偏嗜酸甜者, 莫能赏其味也;用思有限者, 不得辩其神也。 先民叹息於才难, 故百世为随踵, 不以璞不生板桐之岭, 而捐曜夜之宝;不以书不出周孔之门, 而废助教之言。 犹彼操水者, 器虽异而救火同焉;譬若针灸者, 术虽殊而攻疾均焉。 狭见之徒, 区区执一, 去博辞精, 思而不识, 合锱铢而以齐重於山陵, 聚百千可以致数亿兆, 惑诗赋琐碎之文, 而忽子论深美之言, 真伪颠倒, 玉石混淆, 同广乐於桑间, 均龙章於素质, 可悲可慨, 岂一条哉!

 

 

《外篇·文行》

 

  或曰:“德行者, 本也;文章者, 末也。 故四科之序, 文不居上。 然则著纸者, 糟粕之余事;可传者, 祭毕之刍狗。 卑高之格, 是可讥矣。”

  抱朴子答曰:“荃可弃而鱼未获, 则不得无荃;文可废而道未行, 则不得无文。 若夫翰迹韵略之广逼, 属辞比义之妍媸, 源流至到之修短, 韫藉汲引之深浅, 其悬绝也, 虽天外毫内, 不足以喻其辽邈, 虽三光熠耀, 不足以方其巨细。 龙渊铅铤, 未足以譬其锐钝;鸿羽积金, 未足以方其轻重。 而俗士唯见能染毫画纸, 便概以一例, 斯伯氏所以永思锺子, 郢人所以格斤不运也。 夫斫削者比肩, 而班狄擅绝手之名;援琴者至多, 而夔襄专清声之称。 厩马千驷, 而骐骝有邈群之价;美人万计, 而威施有超世之色者, 盖远过众也。 且文章之与德行, 犹十尺之与一丈, 谓之余事, 未之闻也。 八卦生乎鹰隼之飞, 六甲出於灵龟之负, 文之所在, 虽且贵(疑有脱文)本不必便疏, 末不必皆薄, 譬锦绣之因素地, 珠玉之托虫奉石, 云雨生於肤寸, 江河始於咫尺, 理诚若兹, 则雅论病矣。”

  又曰:“应龙徐举, 顾眄而凌云;汗血缓步, 呼吸而千里。 故蝼蚁怪其无阶而高致, 驽蹇惊过己之不渐也。 若夫驰骤诗论之中, 周旋一经之内, 以常情览巨异, 以褊量测无涯, 始自髫龀, 诣於振素, 不能得也。 又世俗率贵古昔而贱当今, 敬所闻而黩所见。 同时虽有追风绝景之骏, 犹谓不及伯乐之所御也。 虽有宵良兼城之璞, 犹谓不及楚和之所泣也。 虽有断马指雕之剑, 犹谓不及欧冶之所铸也。 虽有生枯起朽之药, 犹谓不及和鹊之所合也。 虽有冠群独行之士, 犹谓不及於古人也。”

 

 

《外篇·正郭》

 

  抱朴子曰:嵇生以太原郭林宗, 竟不恭三公之命, 学无不涉, 名重於往代, 加之以知人, 知人则哲, 盖亚圣之器也。 及在衰世, 栖栖惶惶, 席不暇温, 志在乎匡断行道, 与仲尼相似。

  余答曰:“夫智与不智, 存於一言, 枢机之玷, 乱乎白圭, 愚谓亚圣之评, 未易以轻有许也。 夫所谓亚圣者, 必具体而微, 命世绝伦, 与彼周孔其间无所复容之谓也。 若人者亦何足登斯格哉! 林宗拔萃翘特, 鉴识朗彻, 方之常人所议, 固多引之上及, 实复未足也。 此人有机辩风姿, 又巧自抗遇而善用, 且好事者为之羽翼, 延其声誉於四方, 故能挟之见推慕於乱世, 而为过听不核实者所推策, 及其片言所褒, 则重於千金, 游涉所经, 则贤愚波荡, 谓龙凤之集, 奇瑞之出也。 吐声则余音见法, 移足则遗迹见拟, 可谓善击建鼓而揭日月者耳, 非真隐也。 盖欲立朝则世已大乱, 欲潜伏则闷而不堪, 或跃则畏祸害, 确尔则非所安。 彰徨不守, 载肥载月瞿, 而世人逐其华而莫研其实, 玩其形而不究其神, 故遭雨巾坏, 犹复见效, 不觉其短, 皆是类也。 俗民追声, 一至於是。 故其虽有缺隟, 莫之敢指也。 夫林宗学涉知人, 非无分也。 然而未能避过实之名, 而暗於自料也。 或劝之以出仕进者, 林宗对曰:‘吾昼察人事, 夜看乾象, 天之所废, 不可支也。 方今运在明夷之爻, 值勿用之位, 盖盘桓潜居之时, 非在天利见之会也。

  虽有原陆, 犹恐沧海横流。 吾其鱼也, 况可冒冲风而乘奔波乎! 未若岩岫颐神, 娱心彭老, 优哉游哉, 聊以卒岁。 ’按林宗之言, 其知汉之不可救, 非其才之所办审矣。 法当仰隮商洛, 俯泛五湖, 追巢父於峻岭, 寻渔父於沧浪, 若不能结踪山客, 离群独往, 则当掩景渊洿, 韬鳞括囊, 而乃自西徂东, 席不暇温, 欲慕孔墨栖栖之事。 圣者忧世, 周流四方, 犹为退士, 所见讥弹。 林宗才非应期, 器不绝伦, 出不能安上治民, 移风易俗, 入不能挥毫属笔, 祖述六艺, 行自炫耀, 亦既过差, 收名赫赫, 受饶颇多。 然卒进无补於治乱, 退无迹於竹帛。 观倾视汨, 冰泮草靡, 未有异庸人也。 无故沈浮於波涛之间, 倒屣於埃尘之中, 遨集京邑, 交关贵游, 轮刓箧弊, 匪遑启处, 遂使声誉翕熠, 秦胡景附, 巷结朱轮之轨, 堂列赤绂之客, 轺车盈街, 载奏连车, 诚为游侠之徒, 未合逸隐之科也。 有道之世而臻此者, 犹不得复厕高洁之条贯焉, 为秘丘之俊民, 而修兹在於危乱之运, 奚足多哉! 孰不谓之暗於天人之否泰, 蔽於自量之优劣乎! 空背恬默之途, 竟无有为之益, 不值祸败, 盖其幸耳。 以此为忧世念国, 希拟素王, 有似蹇足之寻龙骐, 斥鷃之逐鸿鹄, 焦冥之方云鹏, 鼷鼬之比巨象也。

  “然则林宗可谓有耀俗之才, 无固守之质, 见无不了, 庶几大用, 符辨外发, 精神内虚, 不胜烦躁, 言行相伐, 口称静退, 心希荣利, 未得□玄圃之栖禽, 九渊之潜灵也。 自炫自媒, 士女之丑事也。 知其不可而尤效尤师, 亚圣之器, 其安在乎? 虽云知人, 知人之明, 乃唐虞之所难, 尼父之所病。 夫以前并日月, 原始见终, 且犹有失, 不能常中, 况於林宗萤烛之明, 得失半解, 已为不少矣。 然则名称重於当世, 美谈盛於既没, 故其所得者, 则世共传闻, 而所失者, 则莫之有识尔。 虽颇甄无名之士於草莱, 指未剖之璞於丘园, 然未能进忠烈於朝廷, 立御每於疆场, 解亡徵於倒悬, 折逆谋之竞逐。 若鲍子之推管生, 平仲之达穰苴, 林宗名振於朝廷, 敬於一时, 三九肉食, 莫不钦重, 力足以拔才, 言足以起滞, 而但养疾京辇, 招合宾客, 无所进致, 以匡危蔽, 徒能知人, 不肯荐举, 何异知沃壤之任良田, 议直木之中梁柱, 而终不垦之以播嘉谷, 伐之以构梁栋, 奚解於不粒, 何救於露居哉! 其距贡举者, 诚高操也, 其走不休者, 亦其疾也。”

  嵇生又曰:“林宗存为一世之所式, 没则遗芳永播。 硕儒俊士, 未或指点, 而吾生独评其短, 无乃见嗤於将来乎! ”抱朴子曰:“曷为其然哉? 苟吾言之允者, 当付之於後, 後之识者, 何恤於寡和乎? 且前贤多亦讥之, 独皇生褒过耳。 故太傅诸葛无逊亦曰:‘林宗隐不修遁, 出不益时, 实欲扬名养誉而已。 街谈巷议以为辩, 讪上谤政以为高, 时俗贵之, 歙然犹郭解原涉, 见趋於曩时也。 後进慕声者, 未能考之於圣王之典, 论之於先贤之行, 徒惑华名, 咸竞准的, 学之者如不及, 谈之者则盈耳, 中人犹不觉, 童蒙安能知? ’故零陵太守殷府君伯绪, 高才笃论之士也, 亦曰:‘林宗入交将相, 出游方国, 崇私议以动众, 关毁誉於朝廷。 其所善则风腾雨骤, 改价易姿;其所恶则摧顿陆沈, 士人不齿。 □其名贤, 遭乱隐遁, 含光匿景, 未为远矣。 君子行道, 以匡君也, 以正俗也, 於时君不可匡, 俗不可正, 林宗周旋, 清谈闾阎, 无救於世道之陵迟, 无解於夭民之憔悴也。 ’又故中书郎周生恭远, 英伟名儒也, 亦曰:‘夫遇治而赞之, 则谓之乐道;遭乱而救之, 则谓之忧道;乱不可救而避之, 则谓之守道。 虞舜乐道者也, 仲尼忧道者也, 微子守道者也。 汉世将倾, 世务交游, 林宗法当慨然虚心, 要同契君子, 共矫而正之, 而身栖栖为之雄伯, 非救世之宜也。 於时虽诸黄门, 六畜自寓耳。 其陈蕃窦武之徒, 虽鼎司牧伯, 皆贵重林宗, 信其言论, 臧否取定, 於匡危易俗, 不亦可冀乎? 而林宗既不能荐有为之士, 立毫毛之益, 而逋逃不仕者, 则方之巢许;废职待客者, 则比之周公;养徒避役者, 则拟之仲尼;弃亲依豪者, 则同之游夏。 是以世眩名实, 而大乱滋甚也。 若谓林宗不知, 则无以称聪明;若谓知之而不改, 则无以言忧道。 昔四豪似周公而不能为周公, 今林宗似仲尼而不得为仲尼也。 ’”於是问者慨而叹曰:“然则斯人乃避乱之徒, 非全隐之高矣。”

 

 

《外篇·弹祢》

 

  抱朴子曰:汉末有祢衡者, 年二十有三, 孔文举齿过知命, 身居九列, 文学冠群, 少长称誉, 名位殊绝, 而友衡於布衣, 又表荐之於汉朝, 以为宜起家作台郎。

  云:“惟岳降神, 异人并出。 目所一见, 辄诵於口。 耳所瞥闻, 不忘於心。 性与道合, 思若有神。 ’其叹之如此。 衡游许下, 自公卿国士以下, 衡初不称其官, 皆名之云阿某, 或以姓呼之为某儿, 呼孔融为大儿, 呼杨修为小儿。 荀彧犹强可与语, 过此以住, 皆木梗泥偶, 似人而无人气, 皆酒瓮饮囊耳。 百官大会, 衡时在坐, 忽颦蹙凄怆, 哀叹忼慨, 或讥之曰:“英豪乐集, 非所叹也。” 衡眄历视稠众而答曰:“在此积尸列柩之间, 仁人安能不悲乎? ”

  曹公尝切齿欲杀之, 然复无正有入法应殆之罪, 又惜有杀儒生之名, 乃谪作鼓吏, 衡了无悔情耻色, 乃缚角於柱, 口就吹之, 乃有异声, 并摇鼓兆击鼓, 闻者不知其一人也。 而论更剧, 无所顾忌, 寻亡走投荆州牧刘表, 表欲作书与孙权, 讨逆於时已全据江东, 带甲百万, 欲结辅车之援, 与共距中国, 使诸文士立草, 尽思而不得表意。 乃示衡。 衡省之曰:“但欲使孙左右持刀儿视之者, 此可用尔, 傥令张子布见此, 大辱人也。” 即摧坏投地, 表怅然有怪色, 谓衡曰:“为了不中芸锄乎? 惜之也。
”衡索纸笔, 便更书之, 众所作有十余通, 衡凡一历视之而已, 暗记书之, 毕以还表。 表以还主, 或有录所作之本也, 以比校之, 无一字错, 乃各大惊。 表乃请衡更作, 衡即作成, 手不停辍, 表甚以以为佳而施用焉。

  衡骄傲转甚, 一州人士, 莫不憎恚, 而表亦不复堪, 欲杀之。 或谏以为曹公名为严酷, 犹能容忍, 衡少有虚名, 若一朝杀之, 则天下游士, 莫复拟足於荆楚者也。 表遂遣之。 衡走到夏口, 依将军黄祖, 祖待以上宾。 祖大儿黄射, 与衡偕行, 过人墓下, 俱读碑铭一过而去。

  久之, 射曰:“前所视碑文大佳, 恨不写也。” 衡曰:“卿存其名目耳。 我一览尚记之。” 即为暗书之, 末有一字, 石缺, 乃不分明。 衡与半字, 曰:“疑此当作某字。 恐不审也。” 射省可(下有缺文)。 虽言行轻人, 宁愿荣显, 是以高游凤林, 不能幽翳蒿莱, 然修己驳刺, 迷而不觉, 故开口见憎, 举足蹈祸。 赍如此之伎俩, 亦何理容於天下而得其死哉? 犹枭鸣狐嚾, 从皆不喜, 音响不改, 易处何益。 许下, 人物之海也。 文举为之主任, 荷之足以至到, 於此不安, 已可知矣。 犹必死之病, 俞附越人, 所无如何。 朽木铅铤, 班输欧冶所不能匠也。 而复走投荆楚间, 终陷极害, 此乃衡懵蔽之效也。 盖欲之而不能得, 非能得而弗用者矣。 於戏才士, 可勿戒哉!

  嵇生曰:“吾所惑者, 衡之虚名也;子所论者, 衡之实病也。 敢不寤寐於指南, 投杖於折中乎! ”

 

 

《外篇·诘鲍》

 

  鲍生敬言, 好老庄之书, 治剧辩之言, 以为古者无君, 胜於今世, 故其著论云:“儒者曰:‘天生烝民而树之君。 ’岂其皇天谆谆然亦将欲之者为辞哉! 夫强者凌弱, 则弱者服之矣;智者诈愚, 则愚者事之矣。 服之, 故君臣之道起焉;事之, 故力寡之民制焉。 然则隶属役御, 由乎争强弱而校愚智。 彼苍天果无事也, 夫混茫以无名为贵, 群生以得意为欢。 故剥桂刻漆, 非木之愿;拔鹖裂翠, 非鸟所欲;促辔衔镳, 非马之性;荷车兀运重, 非牛之乐。 诈巧之萌, 任力违真, 伐生之根, 以饰无用, 捕飞禽以供华玩, 穿本完之鼻, 绊天放之脚, 盖非万物并生之意。 夫役彼黎烝, 养此在官, 贵者禄厚而民亦困矣。 夫死而得生, 欣喜无量, 则不如向无死也。

  让爵辞禄, 以钓虚名, 则不如本无让也。 天下逆乱焉而忠义显矣, 六亲不和焉而孝慈彰矣。 曩古之世, 无君无臣, 穿井而饮, 耕田而食, 日出而作, 日入而息, 泛然不系, 恢尔自得, 不竞不营, 无荣无辱, 山无蹊径, 泽无舟梁。 川谷不通, 则不相并兼;士众不聚, 则不相攻伐。 是高巢不探, 深渊不漉, 凤鸾栖息於庭宇, 龙鳞群游於园池, 饥虎可履, 虺蛇可执, 涉泽而鸥鸟不入飞, 入林而狐兔不惊。 势利不萌, 祸乱不作, 干戈不用, 城池不设, 万物玄同, 相忘於道, 疫疠不流, 民获考终, 纯白在胸, 机心不生, 含食甫而熙, 鼓腹而游。 其言不华, 其行不饰, 安得聚敛以夺民财, 安得严刑以为坑阱!

  “降及杪季, 智用巧生, 道德既衰, 尊卑有序, 繁升降损益之礼, 饰绂冕玄黄之服, 起土木於凌霄, 构丹绿於棼撩, 倾峻搜宝, 泳渊辨珠。 聚玉如林, 不足以极其变;积金成山, 不足以赡其费。 澶漫於淫荒之域, 而叛其大始之本, 去宗日远, 背朴弥增, 尚贤则民争名, 贵货则盗贼起, 见可欲则真正之心乱, 势利陈则劫夺之途开。 造剡锐之器, 长侵割之患, 弩恐不劲, 甲恐不坚, 矛恐不利, 盾恐不厚。 若无凌暴, 此皆可弃也。 故曰:白玉不毁, 孰为珪璋? 道德不废, 安取仁义? 使夫桀纣之徒, 得燔人辜谏者, 脯诸侯, 菹方伯, 剖人心, 破人胫, 穷骄淫之恶, 用炮烙之虐。 若令斯人并为匹夫, 性虽凶奢, 安得施之! 使彼肆酷恣欲, 屠割天下, 由於为君, 故得纵意也。 君臣既立, 众慝日滋, 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间, 悉劳於涂炭之中。

  人主忧栗於庙堂之上, 百姓煎扰乎困苦之中, 闲之以礼度, 整之以刑罚, 是犹辟滔天之源, 激不测之流, 塞之以撮壤, 障之以指掌也。”

  抱朴子难曰:“盖闻冲昧既辟, 降浊升清, 穹隆仰焘, 旁泊俯停。 乾坤定位, 上下以形, 远取诸物, 则天尊地卑, 以著人伦之体;近取诸身, 则元首股肱, 以表君臣之序, 降杀之轨, 有自来矣。 若夫太极混沌, 两仪无质, 则未若玄黄剖判, 七耀垂象, 阴阳陶冶, 万物群分也。 由滋以言, 亦知鸟聚兽散, 巢栖穴窜, 毛血是茹, 结草斯服, 入无六亲之尊卑, 出无阶级之等威, 未若庇体广夏, 稉梁嘉旨, 黼黻绮纨, 御冬当暑, 明辟莅物, 良宰匠世, 设官分职, 宇宙穆如也。 贵贱有章, 则慕赏畏罚;势齐力均, 则争夺靡惮。 是以有圣人作, 受命自天, 或结罟以畋渔, 或瞻辰而钻燧, 或尝卉以选粒, 或构宇以仰蔽。 备物致用, 去害兴利, 百姓欣戴, 奉而尊之, 君臣之道於是乎生, 安有诈愚凌弱之理? 三五迭兴, 道教遂隆, 辩章劝沮, 德盛刑清, 明良之歌作, 荡荡之化成, 太阶既平, 七政遵度, 梧禽激响於朝阳, 麟虞觌灵而来出, 龟龙吐藻於河湄, 景老摛耀於天路, 皇风振於九域, 凶器戢乎府库, 是以礼制则君安, 乐作而刑厝也。 若夫奢淫狂暴, 由乎人己, 岂必有君, 便应尔乎? 而鲍生独举衰世之罪, 不论至治之义, 何也?

  “且夫逮古质朴, 盖其未变, 民尚童蒙, 机心不动, 譬夫婴孩, 智慧未萌, 非为知而不为, 欲而忍之也。 若人与人争草莱之利, 家与家讼巢窟之地, 上无治枉之官, 下有重类之党, 则私斗过於公战, 木石锐於干戈, 交尸布野, 流血绛路, 久而无君, 噍类尽矣。 至於扰龙驯凤, 河图洛书, 或麟衔甲负, 或黄鱼波涌, 或丹禽翔授, 或回风三集, 皆在有君之世, 不出无王之时也。 夫祥瑞之徵, 指发玄极, 或以表革命之符, 或以彰至治之盛, 若令有君, 不合天意, 彼嘉应之来, 孰使之哉? 子若以混冥为美乎? 则乾坤不宜分矣;若以无名为高乎? 则八卦不当画矣。 岂造化有谬, 而太昊之暗哉? 雅论所尚, 唯贵自然, 请问夫识母忘父, 群生之性也;拜伏之敬, 世之末饰也。 然性不可任, 必尊父焉;饰不可废, 必有拜焉。 任之废之, 子安乎?

  “古者生无栋宇, 死无殡葬, 川无舟楫之器, 陆无车马之用, 吞啖毒烈, 以至殒毙, 疾无医术, 枉死无限。 後世圣人, 改而垂之, 民到於今, 赖其厚惠, 机巧之利, 未易败矣。 今使子居则反巢穴之陋, 死则捐之中野, 限水则泳之游之, 山行则徒步负戴, 弃鼎铉而为生臊之食, 废针石而任自然之病。 裸以为饰, 不用衣裳;逢女为偶, 不假行媒。 吾子亦将曰:‘不可也。 ’况於无君乎? 若令上世人如木石, 玄冰结而不寒, 资粮绝而不饥者, 可也。 衣食之情, 苟在其心, 则所争岂必金玉, 所竞岂必荣位! 橡草予可以生斗讼, 藜藿足用, 致侵夺矣。 夫有欲之性, 萌於受气之初, 厚己之情, 著於成形之日, 贼杀并兼, 起於自然, 必也不乱, 其理何居! 夫明王在上, 群後尽规, 坐以待旦, 昧朝旰食, 延诽谤以攻过, 责昵属之补察, 听舆谣以属省, 鉴履尾而夕惕, 飏清风以埽秽, 厉秋威以肃物, 制峻网密, 有犯无赦, 刑戮以惩小罪, 九伐以讨大憝, 犹豺狼之当路, 感彝伦之不叙, 忧作威之凶家, 恐奸宄之害国。 故严司鹰扬以弹违, 虎臣杖铖於方岳, 而狂狡之变, 莫世乏之, 而令放之, 使无所惮, 则盗跖将横行以掠杀, 而良善端拱以待祸, 无主所诉, 无强所凭, 而冀家为夷齐, 人皆柳惠, 何异负豕而欲无臭, 凭河而欲不濡, 无辔箧而御奔马, 弃枻橹而乘轻舟, 未见其可也。”

  鲍生又难曰:“夫天地之位, 二气范物, 乐阳则云飞, 好阴则川处。 承柔刚以率性, 随四八而化生, 各附所安, 本无尊卑也。 君臣既立, 而变化遂滋, 夫獭多则鱼扰, 鹰众则鸟乱, 有司设则百姓困, 奉上厚则下民贫, 壅崇宝货, 饰玩台榭, 食则方丈, 衣则龙章, 内聚旷女, 外多鳏男, 辨难得之宝, 贵奇怪之物, 造无益之器, 恣不已之欲, 非鬼非神, 财力安出哉?

  夫谷帛积则民有饥寒之俭, 百官备则坐靡供奉之费, 宿卫有徒食之众, 百姓养游手之人, 民乏衣食, 自给已剧, 况加赋敛, 重以苦役, 下不堪命, 且冻且饥, 冒法斯滥, 於是乎在。 王者忧劳於上, 台鼎颦戚页於下, 临深履薄, 惧祸之及。 恐智勇之不用, 故厚爵重禄以诱之;恐奸衅之不虞, 故严城深池以备之。 而不知禄厚则民匮而臣骑, 城严则役重而攻巧。 故散鹿台之金, 发钜桥之粟, 莫不欢然;况乎本不聚金, 而不敛民粟乎? 休牛桃林, 放马华山, 载戢干戈, 载櫜弓矢, 犹以为泰;况乎本无军旅, 而不战不戍乎? 茅茨土阶, 弃织拔葵, 杂囊为帏, 濯裘布被, 妾不衣帛, 马不秣粟, 俭以率物, 以为美谈, 所谓盗跖分财, 取少为让, 陆处之鱼, 相煦以沫也。

  “夫身无在公之役, 家无输调之费, 安土乐业, 顺天分地, 内足衣食之用, 外无势利之争, 操杖攻劫, 非人情也。 象刑之教, 民莫之犯, 法令滋彰, 盗贼多有, 岂彼无利性而此专贪残, 盖我清静则民自正, 下疲怨则智巧生也。 任之自然, 犹虑凌暴, 劳之不休, 夺之无已, 田芜仓虚, 杼柚之空, 食不充口, 衣不周身, 欲令勿乱, 其可得乎? 所以救祸而祸弥深, 峻禁而禁不止也。 关梁所以禁非, 而猾吏因之以为非焉。 衡量所以检伪, 而邪人因之以为伪焉。

  大臣所以扶危, 而奸臣恐主之不危。 兵革所以静难, 而寇者盗之以为难。 此皆有君之所致也。 民有所利, 则有争心, 富贵之家, 所利重矣。 且夫细民之争, 不过小小, 匹夫校力, 亦何所至, 无疆土之可贪, 无城郭之可利, 无金宝之可欲, 无权柄之可竞, 势不能以合徒众, 威不足以驱异人, 孰与王赫斯怒, 陈师鞠旅, 推无雠之民, 攻无罪之国, 僵尸则动以万计, 流血则漂橹丹野。 无道之君, 无世不有, 肆其虐乱, 天下无邦, 忠良见害於内, 黎民暴骨於外, 岂徒小小争夺之患邪? 至於移父事君, 废孝为忠, 申令无君, 亦同有之耳。 古之为屋, 足以蔽风雨, 而今则被以朱紫, 饰以金玉;古之为衣, 足以掩身形, 而今则玄黄黼黻, 绵绮纨;古之为乐, 足以定人情, 而今则烦乎淫声, 惊魂伤和;古之饮食, 足以充饥虚, 而今则焚林漉渊, 宰割群生。 (下有脱文。 )

  (以下为抱朴子驳难之辞)“岂可以事之有过而都绝之乎? 若虞在上, 稷卨赞事, 卑宫薄赋, 使民以时, 崇节俭之清风, 肃玉食之明禁。 质素简约者, 贵而显之;乱化侵民者, 黜而戮之;则颂声作而黎庶安矣。 何必虑火灾而坏屋室, 畏风波而填大川乎? ”

  抱朴子曰:“鲍生贵上古无君之论, 余既驳之矣。 後所答余, 文多不能尽载, 余稍条其论而牒诘之云。”

  鲍生曰:“人君辨难得之宝, 聚奇怪之物, 饰无益之用, 厌无已之求。” 抱朴子诘曰:“请问古今帝王, 尽辨难得之宝, 聚奇怪之物乎? 有不尔者也。 余闻唐尧之为君也, 捐金於山;虞舜之禅也, 捐璧於谷。 疏食菲服, 方之监门, 其不汔渊剖珠, 倾岩刊玉, 凿石铄黄白之矿, 越海裂翡翠之羽, 网瑇瑁於绝域, 掘丹青於岷汉, 亦可知矣。 夫服章无殊, 则威重不著, 名位不同, 则礼物异数, 是以周公辨贵贱上下之异, 式宫室居处, 则有堵雉之限, 冠盖旌旗, 则有文物之饰, 车服器用, 则有多少之制, 庖厨供羞, 则有法膳之品, 年凶灾眚, 又减撤之。 无已之欲, 不在有道, 子之所云, 可以声桀纣之罪, 不足以定雅论之证也。

  鲍生曰:“人君後宫三千, 岂皆天意, 谷帛积则民饥寒矣。” 抱朴子诘曰:“王者妃妾之数, 圣人之所制也。 圣人, 与天地合其德者也。 其德与天地合, 岂徒异哉! 夫岂徒欲以顺情盈欲而已乎! 乃所以佐六宫, 理阴阳, 教尔崇奉祖庙, 祗承大祭, 供玄紞之服, 广本支之路, 且案周典九土之记, 及汉氏地理之书, 天下女数, 多於男焉。 王者所宗, 岂足以逼当娶者哉? 姬公思之, 似已审矣。 帝王帅百僚以藉田, 後妃将命妇以蚕织, 下及黎庶, 农课有限, 力佃有赏, 怠惰有罚, 十一而税, 以奉公用。 家有备凶之储, 国有九年之积, 各得顺天分地, 不夺其时, 调薄役希, 民无饥寒, 衣食既足, 礼让以兴。 昔文景之世, 百姓务农, 家给户丰, 官仓之米, 至腐赤不可胜计。 然而士庶犹侯服鼎食, 牛马盖泽, 由於赋敛有节, 不足损下也。 至於季世, 官失佃课之制, 私务浮末之业, 生谷之道不广, 而游食之徒滋多, 故上下同之, 而犯非者众, 鲍生乃归咎有君。 若夫讥辨择之过限, 刺农课之不实, 责牛饮之三千, 贬履亩与太半, 但使後宫依周礼, 租调不横加, 斯则可矣。 必无君乎! 夫一日晏起, 则事有失所, 即鹿无虞, 维入於林中, 安可终已。 靡所宗统, 则君子失所仰, 凶人得其志, 网疏犹漏, 可都无网乎? ”

  鲍生曰:“人之生也, 衣食已剧, 况又加之以敛赋, 重之以力役, 饥寒并至, 下不堪命, 冒法犯非, 於是乎生。” 抱朴子诘曰:“蜘蛛张网, 蚤虱不馁, 使人智巧, 役用万物, 食口衣身, 何足剧乎? 但患富者无知止之心, 贵者有无限之用耳。 岂可以一蹶之故, 而终身不行, 以桀纣之虐, 思乎无主也。 夫言主事弥张, 赋敛之重於住古, 民力之疲於末务, 饥寒所缘, 以讥之可也。 而言有役有赋, 使国乱者, 请问唐虞升平之世, 三代有道之时, 为无赋役以相供奉, 元首股肱, 躬耕以自给邪? 鲍生乃唯知饥寒并至, 莫能固穷, 独不知衣食并足, 而民知荣辱乎! ”

  鲍生曰:“王者临深履尾, 不足喻危, 假寐待旦, 日昃旰食, 将何为惧祸及也? ”抱朴子难曰:“审能如此, 乃圣主也。 王者所病, 在乎骄奢, 贤者不用, 用者不贤, 夏癸指天日以自喻, 秦始忧万世之同谥, 故致倾亡, 取笑将来。 若能惧危夕惕, 广纳规谏, 询草刍尧以待听, 养黄发以乞言, 何忧机事之有违, 何患百揆之不康。 夫战兢则彝伦叙, 怠荒则奸宄作, 况无君, 能无乱乎? ”

  鲍生曰:“王者钦想奇瑞, 引诱幽荒, 欲以崇德迈威, 厌耀未服, 白雉玉环, 何益齐民乎? ”抱朴子诘曰:“夫王者德及天则有天瑞, 德及地则有地应。 若乃景星摛光, 以佐望舒之耀;冠日含辨, 以表羲和之晷。 灵禽嗈喈於阿阁, 金象焜晃乎清沼, 此岂卑辞所致, 厚币所诱哉! 王莽奸猾, 包藏祸心, 文致太平, 诳眩朝野, 贶遗外域, 使送瑞物, 岂可以此谓古皆然乎? 夫见盈丈之尾, 则知非咫尺之躯;睹寻仞之牙, 则知非肤寸之口。 故王母之遣使, 明其玄化通灵, 无远不怀也;越裳之重译, 足知惠沾殊方, 泽被无外也。 夫绝域不可以力服, 蛮貊不可以威摄, 自非至治, 焉能然哉! 何者鲍生谓为不用? 夫周室非乏玉而须王母之环以为富也, 非俭膳而渴越裳之雉以充庖也, 所以贵之者, 诚以斯物为太平。 则上无苛虐之政, 下无失所之人, 蜎飞蠕动, 咸得其欢, 有国之美, 孰多於斯! 而云不用, 无益於齐民。 源远体大, 固未易见, 鲍生之言, 不亦宜乎? ”

  鲍生曰:“人君恐奸衅之不虞, 故严城以备之也。” 抱朴子诘曰:“侯王设险, 大易所贵, 不审严城, 何讥焉尔。 夫两仪肇辟, 万物化生, 则邪正存焉尔。 夫圣人知凶丑之自然, 下愚之难移, 犹春阳之不能荣枯朽, 炎景之不能铄金石, 冶容慢藏, 诲淫召盗, 故取法乎习坎, 备豫於未萌。 重门有击柝之敬, 治戎遏暴客之变, 而欲除之, 其理何居? 兕之角也, 凤之距也。 天实假之, 何必日用哉! 蜂虿挟毒以卫身, 智禽衔芦以捍网, 獾曲其穴, 以备径至之锋, 水牛结阵, 以却虎豹之暴, 而鲍生欲弃甲胄以遏利刃, 堕城池以止冲锋, 若令甲胄既捐而利刃不住, 城池既坏而冲锋犹集, 公输、墨翟, 犹不自全, 不审吾生, 计将安出乎? ”

  或曰:“苟夫可欲之物, 虽无城池之固, 敌亦不来者也。” 抱朴子答曰:“夫可欲之物, 何必金玉, 锥刀之末, 愚民竞焉。 越人之大战, 由乎蚺蛇之不钧;吴楚之交兵, 起乎一株之桑叶。 饥荒之世, 人人相食, 素手裸跣(下有脱文)。 远则甫侯子羔, 近则於公释之, 控情审罚, 剖毫析芒。 受戮者吞声而歌德, 则劓者没齿无怨言, 此皆非无君之时也。 昔有鳏在下而四岳不蔽, 明扬仄陋而元凯毕举, 或投屠刀而排金门, 或释版筑而蹑玉堂, 或委刍豢而登卿相, 或自亡命而为上将, 伯柳达雠人, 解狐荐怨家, 方回叩头以致士, 禽息碎首以推贤, 敢问於时, 有君否邪?

  又云:“田芜廪虚, 皆由有君。” “夫君非塞田之蔓草, 臣非耗仓之雀鼠也。 其芜其虚, 卒由户乙运, 水旱疫疠, 以臻凶荒, 岂在赋税, 令其然乎? 至於八政之首食, 谓之民天, 後稷躬稼, 有虞亲耕, 丰年多黍多稌, 我庾惟亿, 民食其陈, 白渠开而斥卤膏壤, 邵父起阳陵之陂而积谷为山, 叔敖创期思而家有腐粟, 赵过造三犁之巧而关右以丰, 任延教九真之佃而黔庶殷饱, 此岂无君之时乎! ”

 

 

《外篇·知止》

 

  抱朴子曰:祝莫大於无足, 福莫厚乎知止。 抱盈居冲者, 必全之算也;宴安盛满者, 难保之危也。 若夫善卷巢许管胡之徒, 咸蹈云物以高骛, 依龙凤以竦迹, 觇韬锋於香饵之中, 寤覆车乎来轫之路, 违险途以遐济, 故能免詹何之钓缗, 可谓善料微景於形外, 觌坚冰於未霜, 徙薪曲突於方炽之火, 纚舟弭楫於冲风之前, 瞻九牛害而深沈, 望密蔚而曾逝, 不托巢於苇苕之末, 不偃寝乎崩山之崖者也。 斯皆器大量弘, 审机识致, 凌侪独往, 不牵常欲, 神叁造化, 心遗万物, 可欲不能虿介其纯粹, 近理不能耗滑其清澄。 苟无若人之自然, 诚难企及乎绝轨也。 徒令知功成者身退, 处劳大者不赏, 狡兔死则知猎犬之不用, 高鸟尽则觉良弓之将弃。 鉴彭韩之明镜, 而念抽簪之术;睹越种之暗机, 则识金象之贵。 若范公泛艘以绝景, 薛生逊乱以全洁, 二疏投印於方盈, 田豫释绂於漏尽, 进脱亢悔之咎, 退无濡尾之吝, 清风足以扬千载之尘, 德音足以祛将来之惑。 方之陈宝, 不亦邈乎!

  或智小败於谋大, 或辕弱折於载重, 或独是陷於众非, 或尽忠讦於兼会, 或倡高算而受晁错之祸, 或竭心力而遭吴起之害。 故有口止局高口止脊厚, 犹不免焉。 公旦之放, 仲尼之行, 贾生逊摈於下士, 子长熏肾乎无辜, 乐毅平齐, 伍员破楚, 白起以百胜拓疆, 文子以九术霸越, 韩信功盖於天下, 黥布灭家以佐命, 荣不移晷, 辱已及之。 不避其祸, 岂智者哉! 为臣不易, 岂将一途, 要而言之, 决在择主。 我不足赖, 其验如此。 告退避贤, 洁而且安, 美名厚实, 福莫大焉。 能修此术, 万未有一。 吉凶由人, 可勿思乎! 逆耳之言, 乐之者希, 献纳期荣, 将速身祸, 救诽谤其不暇, 何信受之可必哉!

  夫矢曾缴纷纭则鸳雏徊翮, 坑阱充蹊则麟虞敛迹。 情不可极, 欲不可满, 达人以道制情, 以计遣欲, 为谋者犹宜使忠, 况自为策而不详哉! 盖知足者常足也, 不知足者无足也。 常足者, 福之所赴也;无足者, 祸之所锺也。 生生之厚, 杀哉生矣, 宋氏引苗, 郢人张革, 诚欲其快, 而实速萎裂, 知进忘退, 斯之谓乎?

  夫筴奔而不止者, 鲜不倾坠;凌波而无休者, 希不沈溺;弄刃不息者, 伤刺之由也;斫击不辍者, 缺毁之原也。 盈则有损, 自然之理, 周庙之器, 岂欺我哉? 故养由之射, 行人识以驰弦, 东野之御, 颜子知其方败, 成功之下, 未易久处也。 夫饮酒者不必尽乱, 而乱者多焉;富贵者岂其皆危, 而危者有焉。 智者料事於倚伏之表, 伐木於毫末之初, 吐高言不於累棋之际, 议治裘不於群狐之中, 古人佯狂为愚, 岂所乐哉! 时之宜然, 不获已也。 亦有深逃而陆遭波涛, 幽遁而水被焚烧, 若龚胜之绝粒以殒命, 李业煎蹙以吞鸩, 由乎迹之有朕, 景之不灭也。 若使行如蹈冰, 身如居阴, 动无遗踪可寻, 静与无为为一, 岂有斯患乎! 又况乎揭日月以隐形骸, 击建鼓以徇利器者哉! 夫值明时则优於济四海, 遇险世则劣於保一身, 为此永慨, 非一士也。

  吾闻无炽不灭, 靡溢不损, 焕赫有委灰之兆, 春草为秋瘁之端, 日中则昃, 月盈则蚀, 四时之序, 成功者退。 远取诸物, 则构高崇峻之无限, 则颓坏惟忧矣;近取诸身, 则嘉膳旨酒之不节, 则结疾伤性矣。 况乎其高概云霄而积之犹不止, 其威震人主而加崇, 又不息者乎! 蚊虻堕山, 适足翱翔;兕虎之坠, 碎而为齑。 此言大物, 不可失所也。 且夫正色弹违, 直道而行, 打扑干纪, 不虑雠隟, 则怨深恨积。 若舍法容非, 属托如响, 吐刚茹柔, 委曲绳墨, 则忠□丧败, 居此地者, 不变劳乎? 是以身名并全者甚希, 而折足覆食束者不乏也。 然而入则兰房窈窕, 朱帷组帐, 文茵兼舒於华第, 艳容粲烂於左右, 轻体柔声, 清歌妙舞, 宋蔡之巧, 阳阿之妍, 口吐辨菱延露之曲, 足蹑渌水七槃之节, 知音悦耳, 冶姿娱心, 密宴继集, 醽醁不撤, 仰登绮阁, 俯映清渊, 游果林之丹翠, 戏蕙囿之芬馥, 文鳞瀺灂, 朱习颉颃, 飞缴堕云鸿, 沈纶引鲂鲤, 远珍不索而交集, 玩弄纷华而自至。 出则朱轮耀路, 高盖接轸, 丹旗云蔚, 麾节翕赫, 金口嘈口献, 戈甲璀错, 得意托於後乘, 嘉旨盈乎属车, 穷游观之娱, 极畋渔之欢。 圣明之誉, 满耳而入;谄悦之言, 异口同辞。 於时眇然, 意蔑古人, 谓伊吕管晏, 不足算也。

  岂觉崇替之相为首尾, 哀乐之相为朝暮, 肯谢贵盛, 乞骸骨, 背朱门而反丘园哉! 若乃圣明在上, 大贤赞事, 百揆非我则不叙, 兆民非我则不济, 高而不以危为忧, 满而不以溢为虑者, 所不论也。 穷达

  或问:“一流之才, 而或穷或达, 其故何也? 俊逸絷滞, 其有憾乎? ” 抱朴子答曰:“夫器业不异, 而有抑有扬者, 无知己也。 故否泰时也, 通塞命也。 审时者何怨於沈潜, 知命者何恨於卑瘁乎! 故沈闾渟钧, 精劲之良也, 而不以击, 则朝菌不能断焉;珧华黎绿, 连城之宝也, 委之泥泞, 则瓦砾积其上焉。 故可珍而不必见珍也, 可用而不必见用也。 庸俗之夫, 暗於别物, 不分朱紫, 不辩菽麦, 唯以达者为贤, 而不知侥求者之所达也;唯以穷者为劣, 而不详守道者之所穷也。 且夫悬象不丽天, 则不能扬大明灼无外, 嵩岱不托地, 则不能竦峻极概云霄。 兔足因夷途以聘迅, 龙艘泛激流以效速, 离光非燧人不炽, 楚金非欧冶不剡, 丰华俟发春而表艳, 栖鸿待冲飙而轻戾, 四岳不明扬, 则有鳏不登庸, 叔牙不推贤, 则夷吾不式厚, 穰苴赖平仲以超踔, 淮阴因萧公以鹰扬, 隽生由胜之之谈, 曲逆缘无知之荐, 元直起龙萦之孔明, 公瑾贡虎卧之兴霸, 故能美名垂於帝籍, 弘勋著於当世也。

  “汉之末年, 吴之季世, 则不然焉。 举士也, 必附己者为前;取人也, 必多党者为决;而附己者不必足进之器也, 同乎我, 故不能遗焉;而多党者不必逸群之才也, 信众口, 故谓其可焉。 或信此之庸猥, 而不能遣所念之近情;或识彼之英异, 而不能平心於至公。 於是释铨衡, 而以疏数为轻重矣;弃度量, 而以纶集为多少矣。 於时之所谓雅人高韵, 秉国之钧, 黜陟决己, 褒贬由口者, 鲜哉免乎斯累也。 又况於胸中率有憎独立, 疾非党, 忌胜己, 忽寒素者乎? 悲夫! 邈俗之士, 不群之人, 所以比肩不遇, 不可胜计, 或抑顿於薮泽, 或立朝而斥退也。

  盖修德而道不行, 藏器而时不会, 或俟河清而齿已没, 或竭忠勤而不见知, 远行不骋於一世, 勋泽不加於生民。 席上之珍, 郁於泥泞, 济物之才, 终於无施, 操筑而不值武丁, 抱竿而不遇西伯, 自曩迄今, 将有何限? 而独悲之, 不亦陋哉! 瞻径路之远, 而耻由之;知大道之否, 而不改之。 齐通塞於一途, 付荣辱於自然者, 岂怀悒闷於知希, 兴永叹於川逝乎! 疑其有憾, 是未识至人之用心也。 小年之不知大年, 井蛙之不晓沧海, 自有来矣。 重言

  抱朴子曰:余友人玄泊先生者, 齿在志学, 固已穷览六略, 旁综河洛, 昼竞羲和之末景, 夕照望舒之余辉, 道靡远而不究, 言无微而不测, 以儒墨为城池, 以机神为干戈, 故谈者莫不望尘而衔璧, 文士寅目而格笔。 俄而寤智者之不言, 觉寸一之无咎, 意得则齐荃蹄之可弃, 道乖则觉唱高而和寡, 於是奉老氏多败之戒, 思金人三缄之义, 括锋颖而如讷韬, 修翰於彤管, 含金怀玉, 抑谧华辩, 终日弥夕, 或无一言。

  门人进曰:“先生默然, 小子胡述? 且与庸夫无殊焉。 窃谓锺不鸣, 则不异於积铜;浮磬息音, 则未别乎聚石也。” 玄泊先生答曰:“吾特收远名於万代, 求知己於将来, 岂能竞见知於今日, 标格於一时乎? 陶甄以盛酒, 虽美不见酣;身卑而言高, 虽是不见信。 徒卷舌而竭声, 将何救於流遁? 古人六十笑五十九, 不远迷复, 乃觉有以也。 夫玉之坚也, 金之刚也, 冰之冷也, 火之热也, 岂须自言, 然後明哉! 且八音九奏, 不能无长短之病, 养由百发不能止, 将有一失之疏, 玩凭河者, 数溺於水;好剧谈者, 多漏於口。 伯牙谨於操弦, 故终无烦手之累;儒者敬其辞令, 故终无枢机之辱。 浅近之徒, 则不然焉。 辩虚无之不急, 争细事以费言, 论广修坚白无用之说, 诵诸子非圣过正之书, 损教益惑, 谓之深远, 委弃正经, 竞治邪学。 或与暗见者较唇吻之胜负, 为不识者吐清商之谈对, 非敌力之人, 旁无赏解之客, 何异奏雅乐於木梗之侧, 陈玄黄於土偶之前哉! 徒口枯气乏, 椎杭抵掌, 斤斧缺坏而盘节不破, 勃然战色而乖忤愈远, 致令恚容表颜, 丑言自口, 偷薄之变, 生乎其间, 既玷之谬, 不可救磨。 未若希声不全大音, 约说以俟识者矣。

 

 

《外篇·自叙》

 

  抱朴子者, 姓葛, 名洪, 字稚川。 丹阳句容人也。 其先葛天氏, 盖古之有天下者也。 後降为列国, 因以为姓焉。 洪曩祖为荆州刺史, 王莽之篡, 君耻事国贼, 弃官而归, 与东郡太守翟义共起兵。 将以诛莽, 为莽所败, 遇赦免祸, 遂称疾自绝於世。 莽以君宗强, 虑终有变, 乃徙君於琅邪。 君之子浦庐, 起兵以佐光武, 有大功。 光武践祚, 以庐为车骑。 又迁骠骑大将军, 封下邳僮县侯, 食邑五千户。

  开国初, 侯之弟文, 随侯征讨, 屡有大捷。 侯比上书为文讼功, 而官以文私从兄行, 无军名, 遂不为论。 侯曰:“弟与我同冒矢石, 疮痍周身, 伤失右眼, 不得尺寸之报。 吾乃重金累紫, 何心以安? ”乃自表选取转封於弟。 书上请报, 汉朝欲成君高义, 故特听焉。 文辞, 不获已。 受爵即第, 为骠骑营立宅舍於博望里。 於今基兆石础存焉。 又分割租秩以供奉吏士, 给如二君焉。 骠骑殷勤止之而不从。 骠骑曰:“此更烦役国人, 何以为让? ”乃托他行, 遂南渡江而家於句容。 子弟躬耕, 以典籍自娱。 文累使奉迎骠骑, 骠骑终不还。 又令人守护博望宅舍, 以冀骠骑之反, 至於累世无居之者。

  洪祖父学无不涉, 究测精微, 文艺之高, 一时莫伦。 有经国之才, 仁吴, 历宰海盐。临安。山阴三县。 入为吏部待郎, 御史中丞, 庐陵太守, 吏部尚书, 太子少傅, 中书, 大鸿胪, 侍中, 光禄勋, 辅吴将军, 封吴寿县侯。

  洪父以孝友闻, 行为士表, 方册所载, 罔不穷览。 仕吴五官郎, 中正, 建城、南昌二县令, 中书郎, 廷尉, 平中护军, 会稽太守。 未辞而晋军顺流, 西境不守, 博简秉文经武之才, 朝野之论, 佥然推君。 於是转为五郡赴警。 大都督给亲兵五千, 总统征军, 戍遏疆场。 天之所坏, 人不能支, 故主钦若, 九有同宾, 君以故官, 赴除郎中。 稍迁至大中大夫, 历位大中正, 肥乡令。 县户二万, 举州最治, 德化尤异, 恩洽刑清, 野有颂声, 路无奸迹, 不佃公田, 越界如市。 秋毫之赠, 不入於门;纸笔之用, 皆出於私财。 刑厝而禁止, 不言而化行。 以疾去官, 发诏见用为吴王郎中令。 正色弼违, 进可替不, 举善弹枉, 军国肃雍。 迁邵陵太守, 卒於官。

  洪者, 君之弟三子也。 生晚, 为二亲所娇饶, 不早见督以书史。 年十有三, 而慈父见背。 夙失庭训, 饥寒困瘁, 躬执耕穑, 承星履草, 密勿畴袭。 又累遭兵火, 先人典籍荡尽。 农隙之暇无所读, 乃负笈徒步行借。 又卒於一家, 少得全部之书, 益破功日伐薪以给纸笔, 就营田园处, 以柴火写书。 坐此之故, 不得早涉艺文。 常乏纸, 每所写, 反覆有字, 人鲜能读也。

  年十六, 始读《教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诗》、《易》。 贫乏无以远寻师友, 孤陋寡闻, 明浅思短, 大义多所不能通, 但贪广览, 於众书乃无不暗诵精持。 曾所披涉, 自正经、诸史、百家之言, 下至短杂文章, 近万卷。 既性暗善忘, 又少文, 意志不专, 所识者甚薄, 亦不免惑, 而著述时犹得有所引用, 竟不成纯儒, 不中为传授之师。 其河洛图纬, 一视便止, 不得留意也。 不喜星书及算术九宫三棋太一飞符之属, 了不从焉。 由其苦人而少气味也。

  晚学风角望气三元遁甲, 六壬太一之法, 粗知其旨, 又不研精。 亦计此辈率是为人用之事, 同出身情, 无急以此自劳役, 不如省子书之有益, 遂又废焉。 案《别录》《艺文志》, 众有万三千二百九十九卷, 而魏代以来, 群文滋长, 倍於往者, 乃自知所未见之多也。 江表书籍, 通同不具, 昔欲诣京师索奇异, 而正值大乱, 半道而还。 每自叹恨。 今齿近不惑, 素志衰颓, 但念损之又损, 为乎无为, 偶耕薮泽, 苟存性命耳。 博涉之业, 於是日沮矣。

  洪之为人也, (有脱文)而騃野, 性钝口讷, 形貌丑陋, 而终不辩自矜饰也。 冠履垢弊, 衣或褴褛, 而或不耻焉。 俗之服用, 俾而屡改, 或忽广领而大带, 或促身而修袖, 或长裾曳地, 或短不蔽脚。 洪期於守常, 不随世变。 言则率实, 杜绝嘲戏, 不得其人, 终日默然。 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。 是以洪著书, 因以自号焉。

  洪禀性尪羸, 兼之多疾, 贫无车马, 不堪徒行, 行亦性所不好。 又患弊俗, 舍本逐末, 交游过差, 故遂抚笔闲居, 守静荜门而无趋从之所, 至於权豪之徒, 虽在密迹, 而莫或相识焉。 衣不辟寒, 室不免漏, 食不充虚, 名不出户, 不能忧也。 贫无僮仆, 篱落顿决, 荆棘丛於庭宇, 蓬莠塞乎阶雨留, 披榛出门, 排草入室, 论者以为意远忽近而不恕。 其乏役也。 不晓谒(有脱文)以故初不修见官长。 至於吊大丧, 省困疾, 乃心欲自勉, 强令无不必至, 而居疾少健。 恒复不周, 每见讥责於论者。 洪引咎而不恤也。 意苟无余, 而病使心违, 顾不愧己而已, 亦何理於人之不见亮乎? 唯明鉴之士, 乃恕其信抱朴, 非以养高也。 世人多慕豫亲之好, 推暗室之密, 洪以为知人甚未易, 上圣之所难。 浮杂之交, 口合神离, 无益有损。 虽不能如朱公叔一切绝之, 且必须清澄详悉, 乃处意焉。 又为此见憎者甚众而不改也。 驰逐苟达, 侧立势门者, 又共疾洪之异於己, 而见疵毁, 谓洪为傲物轻俗。 而洪之为人, 信心而行, 毁誉皆置於不闻。

  至患近人, 或恃其所长而轻人所短, 洪忝为儒者之末, 每与人言, 常度其所知而论之, 不强引之以造彼所不闻也。 及与学士有所辩识, 每举纲领。 若值惜短, 难解心义, 但粗说意之与向, 使足以发寤而已, 不致苦理, 使彼率不得自还也。 彼静心者, 存详而思之, 则多自觉而得之者焉。 度不可与言者, 虽或有问, 常辞以不知, 以免辞费之过也。 洪性深不好干烦官长, 自少及长, 曾救知己之抑者数人, 不得已, 有言於在位者, 然其人皆不知洪之恤也。 不忍见其陷於非理, 密自营之耳。 其